2、记忆
明知木盒里的地契,都是自己四年里攒下的成果,可因为没有这四年的记忆,她倒有一种窃取了别人的财富,而且还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的喜悦。
就像捡了钱一样!
街上。
“认什么错,我现在这么有钱,我还向爹娘认错?我这辈子都不回去了。”周采元佩着长剑,安全感却来自于头一次如此鼓鼓囊囊的钱袋。
萍萍跟在她后面,苦口婆心:“可是小姐,老爷、夫人再怎么说也是您的爹娘,哪儿有人不回家的啊?”
“爹娘?切。”
周采元撇了撇嘴,道:“他们只喜欢我大姐,从我七岁把我送上天门山,来看过我一次没有?要不是二姐时不时写信给我寄些银两,恐怕我在天门山饿死了,他们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她一边说,眼睛一边左探右望。
选中一家兵器铺子后,立刻走了进去,刀、剑、枪、矛看得眼花缭乱。
随口问道:“对了萍萍,我这四年银票、地契攒了那么多,那功夫怎么样,应该也不错吧,我拿着漂萍剑都比原来轻松很多。”
“小姐功夫练得极好,尤其是轻功,飞檐走壁已经不在话下了。”萍萍见她兴致好,也大受感染,笑着说道。
“哦。”
周采元看中了一柄长剑,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这柄剑买回去给师兄用,反正爹娘也不管我,今天就出发,师兄看到我一定很高兴。”
话音落下。
萍萍才刚刚浮现笑意的脸上,一下子苍白如雪,结结巴巴道:“去,去天门山,不用了吧小姐,这路子多远啊。”
“我现在这么有钱,不回去一趟岂不是如锦衣夜行,你忘了那群宵小是怎么看不起我们的了?还有谢师兄,我终于有钱把他带出天门山了。”
天门山名气大、武功高不假,但也鱼龙混杂,泥沙俱下。
她七岁入天门山,身边只带着一个萍萍,主仆二人浑身上下搜遍,都不一定能掏出二两银子,因此受了不少白眼歧视欺负。
爹娘把她当包袱一样的往外扔,写信求救根本没用,二姐也不是多受宠,就算有心接济,寄来的银两也有限。
周采元只能自己想办法。
想来想去,只有拜山头找大佬保护一个办法,但她又出不起保护费,便只好盯上了虽然跟她一样穷,但武力值比她很多很多的谢知意。
谢知意是个苦命娃。
亲娘是青楼花魁,自赎自身嫁了个书生,出钱供对方进京赶考,书生考上了,当官了,有出息了,下一步就是换老婆。
花魁从正妻,变成了妾室,不知是郁结于心还是怎么,没几年就死于内宅,只留下一个三岁的谢知意任由嫡母磋磨。
丈夫与其他女人的孩子,那个官家小姐出身的嫡母,忍了三年,终于还是容不下,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六岁的谢知意送上天门山,从此生死不问。
谢知意的生命力却比野草还顽强,只用了四年时间,就成了天门山一个难惹的刺头,阴郁寡言,神出鬼没,身上经常带点伤,并且穷。
周采元从一开始的试探,然后死缠烂打,总算和谢知意达成了师兄妹的关系,两人组合,才算在天门山上立了足。
虽然都穷。
但她好歹也是太师的女儿,天门山的人有所顾忌,不会做的太过分,而谢知意有武力加身,两人互补,正正好好。
“对了,这四年里,谢师兄有没有从天门山给我写信?”周采元忽然想起这一茬。
闻言。
萍萍表情纠结,犹犹豫豫的开口道:“小姐,您四年前回到京城的时候,谢公子也跟着回来了,就是,就是你们两个闹得不太好。”
“不太好?”
周采元有些惊讶。
她亲缘寡淡,朋友也不多,只萍萍和谢知意两个,就算偶尔动气吵架,萍萍也不可能用这种语气,说出“太不好”三个字。
不会是闹翻了吧?
她顾不得看剑,拉住萍萍的手,连忙追问道:“你跟我仔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谢师兄在天门山里顾我护我,我怎么可能跟他关系不好?”
“谢公子回到京城后,因为打伤弟弟,被逐出家门,还是小姐接济他呢,后来不知怎么搭上了太子,得了太子的青眼,就入朝做官了。”
“这不很好吗?”
“可不久前,有人状告谢公子贪赃枉法,此事牵连到太子,闹得很大,连御史台都惊动了,因为有小姐作证,谢公子就被摘了乌纱帽,还被罚游街。”
说到最后,萍萍仿佛感知到她的情绪一般,声音越发细细轻轻。
马上道:“小姐你没有这四年的记忆,一定很难接受,是奴婢不好,刚才有很多事情都没有跟小姐细说,我再跟您详细说一下。”
“不。”
周采元立刻抬手制止。
拧着眉头,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的问道:“是我作证,害得谢师兄丢官游街,是我害了他?”
恩将仇报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小姐您别急着自责,先听我解释,这四年来,无论是您还是谢公子,已经不是在天门山时候的样子了,包括二小姐,包括很多很多人。”
“别说那么多,谢知意现在在哪儿?”
周采元虽然出身太师府,但连亲生父母都不喜欢她,因此向来像条野狗、像浮萍一样死皮赖脸的游荡在世间,脾气也好得惊人。
同样。
脾气好的人,忽然变了脸色才更吓人,萍萍瞧她一脸阴沉的样子,立刻说道:“今天是谢公子游街示众的日子,应该是在东街。”
周采元转身就跑。
刚跑出门口,又急急刹住脚步,回身冲进铺子,把钱袋扔给伙计,拿了刚才看中的那把长剑就走。
“哎,您这是——”
伙计下意识开口阻拦,等摸出钱袋里的份量后,低头看了看,立刻闭了嘴,暗喜今天遇到个财神爷。
另一边。
周采元惜财惜物,从不大方,可一想到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谢知意那么孤傲自尊的人,穿着囚服游街示众,她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剑,更是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搁。
好在这地方离东街不远,她一路横冲直撞的跑过,转过一个街头。
两边站满看戏的百姓,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路中间正走着一个男子,穿着囚服,披发遮脸,手腕和脚腕都带着沉重的镣铐,身后跟着带刀的看守侍卫。
记忆里,谢知意没有这么高,这么瘦,也没有这么认命般的落魄过,他明明是宁可脸上带血,也从来不肯低头的人。
周采元甚至有些不敢认,在两边百姓的目光下,一步步冲过去后,顿了顿,才小声问道:“师兄?”“他又让你来问我什么?”
谢知意抬头,两边披发散开,露出冷峻孤傲的一张脸,眉峰凌厉,不怒自威,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之感。
周采元被他的目光震慑一下。
头一次生出悔意来,她不知道这四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和谢知意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更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去对付谢知意?
明明昨日还跟师兄依依惜别,难舍难分呢!
“师兄。”
她勉强镇定心神,有些心虚的低着头,小声问道:“是我做人证,害你变成现在这样的,如果我反供,能不能帮你?”
“你说什么?”
谢知意难以置信的反问一句,然后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仿佛在思索,这是不是又一个局。
周采元现在愧疚得要命,看到他的眼神,更是笃定自己之前肯定做了非常过分的事,连忙说道:“明明昨天我才过完十四岁生日,要离开天门山呢,今天就变成现在这样。”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肯定做错了事情,对不起你。”
“可是这四年的记忆,我一定都没有了,如果能挽回的话,师兄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她目光诚恳。
谢知意沉默一会儿,问道:“你失忆了?”
“嗯。”
周采元头如捣蒜,难道乖巧一次,希望能用自己诚挚的态度,让师兄相信、原谅自己。
谢知意没有说话,仿佛也在思索怎么办,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不管你是真失忆,还是另有计划,但圣旨已下,游街还是要游的。如果你真的想帮我,等游街完之后,我直接带你去皇宫,找皇上翻案。”
顿了顿。
他看向结尾,意味不明的说道:“不过这样的话,卫凌安恐怕要对你失望了。而等我官复原职之后,我也不会放过他。”
卫凌安是哪儿位?
周采元十四年记忆里,从来没听说过这三个字,这会儿也来不及多想,连忙表忠心:“嗯嗯,师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听见这话。
谢知意像是被她堵了一下,没有回话,而是抬起头,对后面的官兵说了一句:“走吧。”
他款款而行。
周采元心虚又愧疚的跟在一边,狗腿子的费力伸过去一只手,捧起镣铐,想替他减轻一点手腕的力量。
“你真的没有这四年来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