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浪子之心

1、浪子之心

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温馨的字眼,家,是一幢房子,是一种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对于流浪儿来说,家,就是一个美妙的梦,如远天的云朵,缥缈着,引领着,却让人找不到岸。

对于我自己,家,就是永远的痛。

我初中毕业,刚好十四岁,因早恋的懵懂,为了寻找心爱的同学的竟然离家出走,走到千里之处的广州,在人生地不熟的广州,不谙世事的我被骗、被偷、被抢,最后竟被迫成小偷……,那时,家是什么样子的呢?无论白天黑夜,看到和砖瓦,都勾起我对家的想象,无论在哪里看到小孩在大人身边撒娇,我的心就隐隐地痛。

我的故事,也许和其它的流浪儿不同,在外流浪近十后,虽然九死一生,经历了许多苦难,终于重新回到梦牵魂绕的家。

一踏进家门,自己只是恍惚和迷糊,没有感觉。

定下神后,发现父母比我想象的苍老多了,母亲原来浓密乌黑发亮的头发,变得稀疏枯黄,而且白的比黑的还多,红润丰满的脸也变得苍白松驰,皱纹叠叠,说话也显得力气不够了,声调重了没往日那样圆润好听。

眼前,父亲更显老态和忧郁,蔫蔫的如严霜打过的蒿草,父亲的变化,大大超出我的想象,我很迷惘。

父亲曾是远洋轮船的大副,记忆中,父亲的肌肉象是被雕塑出来的一样,块块隆起,依稀记起,小时候,只要爸爸有空,我赖着爸爸,喜欢用手去抠那块块隆起的肌肉,无论我如何用力,父亲好象没有感觉一样,有时我急得用口去咬,却痒得父亲咯咯地笑,有时,父亲故意逗我,就轻轻转身,我咬得再紧也被甩脱开,我的牙齿生痛,而父亲那如石块的肌肉却只留浅浅的牙齿印。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我的主心骨,虽然,因为要远航,父亲常年不在家,但我从不感到孤独和失落,因为我感到强壮的父亲时时刻刻都伴在我身旁。

记忆中,父亲有一副如桅杆一样直挺的腰板,做事总是风风火火,眼前的父亲和我印象中的相差太远了,我很难想象眼前这个老气横秋的人就是我记忆中那个敢远涉重洋,勇闯恶海,敢砍駮龙的父亲。

我踏进家门那一刹间,我感觉到父母竟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那种释然,如石头落地一样砰然的声。离家十年,我的归来,使一直死气沉沉的家,如沐浴了春风的田野,充满了生机,充满了希望。

我知道,父母明显衰老,除了无法抗拒的风侵雨蚀外,我的无知的离家出走,给父母带来无法弥补的伤害,悔恨中,除了呆在家里多陪父母外,我不知能为父母做些什么。十年的流浪、打工生涯,我原来的任性和张狂的性格早被磨平和迟钝了,有时在父母面前,也显得呆手呆脚,笨口笨舌,而且是越急就越紧张,有话越说不清楚。

父母一点也没有责怪我,静静地做着家务碎琐,默默地关心体谅我,渐渐地,我和父母说话的次数多了,内容也丰富了。

母亲后来对我说,父亲在得知我离家出走并无音信后,极度的焦虑,父亲急得虚火攻心,健壮身体也吃不消,一下就病倒了,不能正常出海远航,最后只好从大副的位置退下来,做一般的船员,由于,一直没有我的消息,在思念折磨下,强壮的父亲一天天地消瘦了,最后连一般船员的工作也无法完成,只能提前退休。

退休后,喜欢大海,喜欢远洋的父亲,人生更没有方向,如没有舵的船,只能在茫茫大海中打旋,父亲衰老得更快了……母亲的说话让我更感内疚,我知道,父亲是非常喜欢这份极具挑战性,极能体现男人气概的航海工作的,而现在,过早衰老的父亲只有无奈的长叹。

由于我的冲动,把自己那充满快乐和希望的家推落痛苦和绝望的深渊,我深感内疚,我知道内疚是没有什么作用的,只使痛苦加重,于是,我努力地寻找、营造新的快乐的希望,无论我如何努力,如何刻意,始终看不到母亲那舒心的微笑和父亲刚毅果敢的形象。

我很内疚。我内疚的心绪如无人清洁的窗台,越来越阴暗,而最要命的是,这样的阴暗却经不起任何的拭擦,仿佛是冰块上的血渍,越拭擦就越鲜红越恐怖。

夜深人静时,我常扪心自问:“早知有今天,何必当初呢”,但我却不能确定“当初”是指自己离家出走,还是指我的暗然归来。面对无奈,自己常有一种仿如隔世的感觉,我不知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

在外流浪的经历,更让我清楚身份证的重要性和严肃性,于是,在我重新熟悉家乡后,就第一时间到我的户籍派出所申请办理身份证,随后在家乡一间技工培训中心报名学习做厨师,半年之后,我如愿地考取了厨师资格证。

不知是我怕惹父母伤心,还是浪子对家有更多的依恋,在家这段时间,我很少外出,即使是旧时的同学朋友,我也回避不见,尽可能多时间呆在家中,时间能改变一切。

我在呆在家中一年多后,我感觉到原来已寂然失落的家渐渐有了生气,母亲布满皱纹的脸,也象寒冬的霜雪,在春暖中渐渐消融;常常低头不语父亲,好象他的魂魄还在那浩瀚、险恶的大海上飘荡着;也不时抬头和我寒喧了,当木讷的父亲和我说话时,我就刻意扮成熟,扮成很有见识和自信的样子,和父亲款款而谈,遇到要争论的事,我就遏力压制自己的冲动,显示自己很有修养和忍耐力,对于父亲许多陈旧、过时的观点,也不去顶撞他,甚至称赞他,此时,父亲那沧桑的就象无风无浪的大海,平静,恬意,一种超然的轻松写在脸上。

转眼新年又要到来了,在节日里,街头巷尾欢歌飘扬,人们个个喜意洋洋,我仿佛又回到欢乐的儿时,我父母一起贴春联,包饺子,烧炮仗等不亦乐乎。也许是听说我走失多年后又回来了,冲着这喜讯,这一年春节,我家里许多我不认识的亲戚、故旧也特意来我家拜年,我和父母一起热情接待、应酬亲戚故友,寒喧中、痛饮中,我感受到亲情的可贵、难得。

时间是不停的河流,日复一日,我就这样无聊而又充实地过着,没多长时间,我在享受家的温暖与舒适的同时,也渐感到了束缚,这种束缚似是无形的,就如小鸟被关在笼子里一样,无人能说出其中的感受。

不知不觉,一年就晃过去了,现在,我不仅有自己的身份证,还如愿以偿地考取了厨师资格证,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护身符”,有了“护身符”,我驿动的心如春雨洒过的田野,各种花草无声地“毛”起来了,有时也觉得自己是象已经羽翼丰满的鸟儿总不停在抖动细嫩的翅膀,对着蓝天跃跃欲飞。

元宵节刚过,我就把自己准备出外打工的想法和父母说了,父亲没有说出反对或同意的话,只是声音沉沉地对我说:“你在外面还没有野够吗?”;母亲和我说了许多,总之就是不想我再出远门,并想我早点结婚生子;于是我就顺水推舟地说在出外打工找女朋友比较容易,母亲才在闷闷的忧虑中露出笑容。

知子莫若父,父亲知道我的决意已定,多说也没有用了,只是把我的身份证和厨师资格证看了又看,最后才凝重地对我说:“路是你自己挑的,你好自为之,但你妈妈的身体并不好,你若懂得体谅你妈妈,有空回来看看,我也没什么……”,虽然,父亲表面刚强,但我从父亲的语气中听出父亲内心的紧张和哀伤。

父亲的语气和母亲的眼神,我读懂了父母那份沉甸甸的冀望与牵挂,在接过父亲递给我的身份证和厨师资格证时,我有点迟疑,有改变主意的念头,却又想起“男儿志在远方”,最后,还是狠心远行。

也许命运注定我要浪迹天涯的,注定我要接受更多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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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 我戴着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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