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旅途如梦么
在京城辗转近十天后,因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决意南下广东,碰碰运气。
去意一定,我就提着简单的行李从简陋的招待所出来,直奔北京火车站。正月十五元宵后,又是中国老百姓大漂移的时候,此时节,北京车站人来人往,人潮涌涌,由于管理到位,车站的秩序还算有序、可控,我的行李不多,加上自己在外闯荡过,不盲目跟风、随人潮,要用心观察,看车站的路线标识和指示,我很快找到售票厅,售票厅里,排队购买车票的旅客在每个售票窗口都排着长长的人龙,我赶紧站在一条人龙的后囬,随着人龙慢慢地挪动,大约两个小时后,我终于购买到一张北京至广州的硬座车票,我拿着来之不易的车票,踏实了许多,简单吃点东西后,在熙熙攘攘的候车室里,找到一个座位,把紧张的身心歇息一下,多日的操心和劳顿,在这嘈杂的候车室里,我还是恬然而睡,竟然还有梦——
阳光从茂密的森林透下,是一条条耀眼的光柱,小鸟在密林中欢歌,不知名的花鲜艳地在脚下铺陈,如美丽的花毡,我独自在行走,花多迷人眼,我转了大半天,却找不到原来的路。我迷路了,天渐渐暗下来,原来的美丽的光柱变成了重重的落叶,悚悚而下,暗下来的森林象裹尸恐布一样,正慢慢地把我包裹,束紧,我害怕极了,拚命挣扎,但显然是徒劳;和渴死的鱼一样,我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竭力地呼喊,却无法叫出声来。束手待毙,但又极不情愿,只有泪水如泉,汩汩不止,渐渐地竟成清澈的水帘,汇成山溪,溪水透明,从我的脚下缓缓向山下流,黑暗中,我看了线光明,感觉自己还有生命,感到口渴,就俯下身想掬水喝,突然发现自己双手掬着却是一条美丽的小鱼,我正诧异,那美丽的小鱼轻轻一跃,就跳进我那张开的嘴里,我分明看,一条可爱的小鱼在我的体内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好象我的心、肺就是它的安全、舒适的家园;但是,小鱼还是充满好奇,很不安份地在我的体内冲来撞去,总想去那些新的地方溜逛溜逛;自己求生渴望全被这条小鱼的好奇替代了,只好静心等待,相不到,潜在我体内的小鱼突然变成了凶恶的鳄鱼,如死一样静静地潜伏着,那是可怕的贪婪在等待,在等待着一个个无辜的到来,一阵剧痛,我分明看到那滴虚伪的泪,不幸,我被咬中了,拚命地挣扎……
挣扎着,挣扎着,我被惊醒了,原来是一个梦。
恶梦醒来后,我惊魂未定,看到嘈嘈杂杂的旅客,摸摸身边的行李,擦擦自己涔涔冷汗,才觉信是一个梦。
我清醒后发现人满为患的候车室,个个旅客都是为自己的旅途或前程而心事重重,对身外的人和事并不在意,猜想,刚才做恶梦的丑样也许没有人看到,就趁势打个呵欠,长长地松一口气。
清醒后,我一直想着刚才的梦,过去,我曾看过《周公解梦》之类的书,依稀记得,周公解梦的法则:因为梦是属阴,是虚拟,相对而言,人世间是实在的,属阳,所以在人世间说梦,就得倒过来,才能相应,如梦中遇火,却是被水汤之征兆,梦中捕鱼,却是破财之兆头,于是,我就拚命回想自己刚才的梦境,对照《周公解梦》,想找出自己此行前途的吉凶,可惜,我的梦却是山水相格,阴阳相并,我想,若把我的梦请周公来解,会气死周公的。好在,我并不把梦作为我前进的引旗。我相信,人生路,任迈步,福祸无天意,生死自然事。
还想着梦事了,正回味,突然车站广播通知:“往广州方向的K23次列车的旅客,请按秩序排队验票上车”,我只好放下“周公”,睡意惺惺地挤在人流中,验票进站上车。
旅客严重超员,列车过道站满了人,甚至列车的厕所也挤着人,在列车狭狭的通道上,我感到自己就是一块肉,和许多肉块挤在一起,被挤压,互相挤压,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自己的座位,当我重重地坐到座位上,列车就开动了,车厢里的嘈杂与闷浊让使我感到自己还活着;此时,我又想起刚才梦中的那条鱼,并猜想,自己是不是就是那条鱼。
寂寞的旅途会让人倍感孤独,甚至使人感到绝望,在这一旅途中,我没有和别人说过一句话,偶尔的走动,也只是用身体和他们相通,也许,因为太拥挤,人们都明白在这么拥挤的情况下,声音是没有地方安放了,所以大家都保持沉默,只有几个初出远门的年轻人在列车刚开动时,曾经喧嚷一下,弄得整趟列车的旅客都感到难受和恶心,好在他们都是很懂事,很快就不出声了,所有旅客都在静静地梦想着,冥想着,列车如负重的牛,满载着各色各样的梦向前、向前。
普快列车从北京至广州,大都要两昼一夜。有长途旅行经验的人都知道,人在旅途中,你越计算时间,你就越难受,而且我也没有精力计算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又累又困的,正挨着汗水粘粘的座椅打盹时,突然听到有人叫:“到了,到了”,就如在水中被蹩得难受的人,猛地窜起来,并强打精神抬张望,看到列车如累坏的牛,一边喘气一边慢慢停歇下来,广播也及时响起:“列车到达终点站――广州火车站,旅客们,请按秩序下车出站”。
我发现,我们炎黄子孙似乎很喜欢拥挤,上车时,大家挤,下车时,又互相挤;我挤下站台后,随着人流如水飘浮木一样蠕动,南方的似乎空气似乎被蒸过,即使是春初,也让人感到灸热和浑浊;很难受,我努力地伸长脖颈,妄想吸到一口清新的空气,但事实证明,我是徒劳。
一段短短的路走了半小时才能走到出站口,想不到出站口前的人还多,比刚下火车的人站得更密箍,如果说下车出站的旅客如河,还是流动的,而在出站口接人,拉客,抢生意的人群密箍箍的,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好不容易走到出站口的旅客,又被堵截了,刚看到天空的旅客又感到了无奈和难受。
突然,牢固的人堤有点松动了,并开了一个大口,原来是有两个值勤警察吆喝着、推赶着围拢着出站口的人群,被堵住的旅客如决堤的洪水,滔滔地冲出去,汪汪一大片。
“深圳特快、直达深圳”,“直达珠海、直达珠海”……各色各样的拉客仔象发情公鹅,看到有人走过,就引颈高呼,我正想快步走开这是非之地时,一个又黑又壮的拉客仔过来拉住我的行包,问我去哪里,我正为是否去深圳特区闯闯,还是在广州找工作而迟疑时,这个拉客仔竟在我迟疑间就用强有力的手把我推上一辆车头挂有“往东莞、深圳”的大客车。
大客车开动后,就有人收车费了,一百元一个人,没有价讲,自己也不知正常的票价是多少,只有照付;大客车象野马一样奔驰着,刚从长途列车下来,疲乏无力却又要承受更剧烈的颠簸,我象散了架似的软软地贴在座位上,任它颠簸、摆弄。
在大客车上被颠簸大约四个小时后,在正午时分,大客车到了一简易的车站后,客车还没有停稳,司机就大声叫着:“深圳的‘不吉’(音)到了,深圳‘不吉’通通下车”,我是第一次“被带来”深圳的,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我就傻傻地问:“这就是深圳吗?”。
一些曾经来过的旅客好心地对我说:“这是布吉,是深圳一个边防关口,要进入特区,下车后自己到边防关口验身份证、边防证才能进入深圳特区的”。
我提着行李走下客车,南国热烈的太阳让我感到燥热冒汗,一摸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在厚厚的棉绒衣裤,我急忙一个偏僻的地方赶紧脱下厚厚的衣裤,才感觉轻松舒服许多,但望着陌生的一切,心想京都的人已经够“逗”了,喜欢说东而言西,喜欢把阴当阳,想不到特区人更出格。把“不吉”当成“吉祥”来欢迎每个初来乍到的人,听到“不吉”“不吉”,如当头棒喝一样,即使再疲惫,都不得不提提精神,不愧是特区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