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为衣兮云之君(4)
“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场所,我也不是合适您谈话的对象,议长先生,您找错人了。”对于妖怪的突然现身,纪舒远丝毫不震惊,对方是首屈一指的异种族世界巨枭,在异种能量远未人知的从前,他是超越常理的存在,甚至可能在时间的漫长流动之中参与过、干预过人类的历史,他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跨越试验区的重重身份验证,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人类该庆幸,现世的强大堕妖始终没有能够与他匹敌的存在,否则再固若金汤的牢笼都无法成为绝对力量的镣铐。
约尔曼冈德依然穿着他那件流光的暗纹黑衣,衣襟上的光点仿佛是捕捉了古往今来的星辰缀于其上,漆黑的发与眉,漆黑的眼睛,连目光也是深沉而肃穆的,他像极地的永夜,带来无边的黑暗与沉默,吞噬他野心之中所有的光与暖。
他浓墨色的眸子锁定这个普通的人类男人,对方比初见时更加的睿智成熟,区区人类之力想要探究异种族的一切,起初他不免认为这是蚍蜉撼树的不自量力,可随着时间推移,人类的每一个发现都令他佩服且恼怒,逻辑与思维的差异难道真能够划出他们之间的天堑吗,他不是个甘于服输的妖怪,当然也不甘于放弃。
“或许在纪老师看来,永远不会有‘好场所’。”妖怪踱步靠近了实验台边的中年男人,身上的异样服饰烟云般消散,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与纪舒远如出一辙的白色研究服,金属质地的胸牌上反射着森冷的灯光,上面嘲讽一般的篆刻了他的名字,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令人类不寒而栗的名字。“坐下聊聊吧,我也带了些额外的见面礼。”
妖怪以同僚们对自己的称呼来呼唤是让纪舒远为此惊讶的,久居深室的男人并未因少与人往来有半分疏于人情世故迟钝笨拙,纵然惊讶对方意味不明的亲近,他也不会因为疑惑而有一丝一毫的失态。“并不是我有心拒绝您,作为异种族的领导者,我与您单独会面,是违反规定的。”他轻轻叹出一口气,是惋惜的模样了。
约尔曼冈德并未被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或者说,他正是打着这样的旗号而来,不会被任何理由阻挠“纪老师,如果真的违反规定,那位Lilith女士,在我踏进这里时就应该拉响警报。事实上…”妖怪索性自己坐在了纪舒远对面的座椅上,就好像是与他交流实验进度,沟通新发现新进展的某个老师一样。他甚至端起了一只盛着碧绿茶水的玻璃杯,浅饮一口稍稍向后靠在座椅靠背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纪舒远亦为此不解,妖怪的易容能力的确强大,但他的话语已经完全暴露了身份,实验室中连休息时间、三餐时间、实验预估时间都为他规定好的Lilith怎么会毫无声息,她是一台高精密计算设备,做出精确到分秒的计划是她的特长,记录每一次试验的偏差或者推进程度是她的拿手工作。那么对于异种能量生物实验室的负责人,纪舒远,与异种族来客的私下会面,这难道不应该立刻介入并通知所有利益相关人员么。但她维持着一贯的静默,像是每次为正在工作着的研究人员们留足思考的环境与空间一般,缄默着,一言不发。
除了区域内的电力失常,纪舒远在心里否定这个答案,政府对于姬临学院的电网规划等级甚至高于行政省市,当特殊情况发生时,这里的能源供给是凌驾于许多城市或机构的,这种等级优势甚至还有扩大的态势。那么一台既不可能断电,也不可能断网,且未离线的电子设备,是什么阻止了她的发言,还有什么能够阻止她的发言。
“请注意您的言辞,我感受到了冒犯。”Lilith保持沉默的原因还没有明确,女人的声音颇为冷冽的响了起来,与她一贯的温和从容不同,有些横眉冷对的三分怒气了。
纪舒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他当然明白,没有任何人能够左右她,除了她自己。他曾对这个自己手中的造物了如指掌,但她的成长与变化是惊人的,不过也许不应该被称为“成长”,应该冠以“醒来”。
约尔曼冈德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顿,作为普通人的纪舒远当然感觉不到,但他有这世上最敏锐的雷达,也是他最忠诚的盟友,体察入微的电子侦探。
“您很惊讶么?”女人并未在实验室中投出全息影像,但她的面容却能够清晰的出现在实验室的主人与来宾脑海中,因为谁都能够想象的到,这个带有三分嘲意的悦耳声音的主人,必定也有一张不服输的脸。“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只是难以相信,原来您也会惊讶。”
必要时,她也可以作为武器,对方无法反击的,言语的武器。
约尔曼冈德好脾气的舒展脸色,与他相同的一杯茶水出现在纪舒远手边,热气袅袅。“事实上,我因为您惊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其实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不过…”他面庞的每一根线条都柔和安定,让人无法猜测他的真实想法“这对于你们来说应当是皆大欢喜的吧。”
纪舒远的目光落在自己那杯碧绿的茶水上,心里揣摸了一万种这杯茶可能带来的后果,但无一能够说服自己。他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的人,更何况是在当下,任何人都不会轻易相信这位口蜜腹剑的侵略者。可是要去猜测对方心之所想也是一件太过困难的难题,以至于多年以来都无人能够解释他们屈居弹丸之地的原因,都无法预估他们的计划与安排,甚至大致的方向。
势均力敌的态势还远未到来,变异的不可控与持续增长,适应性生物体的研究一筹莫展,他们依旧自顾不暇。
“是因为我们曾强硬的请求您提供异种族生物的基因样本吗,如果是的话,您的确是高估我们了。”
这是一句双方都明白的试探,对于妖怪的来访,人类是好奇且防备的,在人工智能的把控之下,外敌的侵入没有拉响任何警钟,这是一件太过可怕的征兆,如果代表机械最高智慧文明的女人在自主意识的加持下选择了依靠她眼中更高等级的种族,那么人类将要付出的代价是无比惨重的。但纪舒远此刻别无他法,他的确创造了Lilith,或者说他与同伴们一起赋予了一台计算机Lilith之名,给予她思想与生命,但现在,已经没人能够左右她的决定了。可还有另一种可能,如果Lilith被授意放行约尔曼冈德,那么就是某个相当高位的人在试探同盟人的忠心,他正在被数双吹毛求疵的眼睛从皮到骨抽丝剥茧的观察,就好像培养皿中的基因产物,他们的每一个核酸、每一个三磷酸腺苷都在显微镜下被放大数倍,被反复重组研究。
此刻,他需要令敌人迅速暴露来意,以获取Lilith全部的支持。
“不,纪老师。”Lilith鲜有反驳他人的时候,况且反驳对象还是基因研究的奠基人,现在的她,或许是真正意义上一位有独立人格的决策者而非执行秘书了。“根据之前每一次约尔曼冈德先生的活动倾向与轨迹,在出现较大波动与变化,或与之前行为逻辑相悖时,基本与羲姬女士相关。”女人的话语不紧不慢的显示出了她作为一台机器应有的严密逻辑与调理,每一句话都不容狡辩。“如果我结合年初我们的会面之中的言辞,能让您匆忙前来拜会,甚至丝毫不怀疑我的放行……”她的声音有着轻快的雀跃,充满了胸有成竹的自信“这件事不仅与羲姬女士有关,还与李清欢女士给您的消息有关,那么我可以确定,您是为林予枫而来。”
每一个猜测都大胆又合理,每一个推论都顺理成章毫无破绽。人类们总以物种的隔阂来解释异种族生物的行为意图难以预料,因为不同生物的习性、风俗、甚至思考方式都天差地别,可这些都会在庞大的知识库,缜密的逻辑推演面前不足为惧。有成百上千次的考察分析作为实验样例,当猜想有了事实基础作为论据的时候,就没有无法预知的结果,也没有无法解释的行为。
“掌握‘科技’的人类,真是令我害怕。”放下茶杯,约尔曼冈德并没有被戳穿来意的窘迫,他一如既往的平静,在刚刚惊讶于Lilith莫名的自我意识之后,现在对她任何超出自己认知的展露都不再讶异。且似乎在她的挑衅下干脆利落的一切隐藏真实想法的幕布全部揭开。“准确的说,因为羲儿也了解了李清欢女士所提供的消息,我不得不做出一些应对了。”
“约尔曼冈德先生,看得出您仍然抱有侥幸,纪老师并不了解事情的原委。既然有求于我们,那就拿出一些诚意来吧。”Lilith不再继续她一语中的的“猜测”,好像也是在为对方留出余地,给予他展现友善的机会。
纪舒远旁听他们的对话,从很久以前,还是刚刚开发出Lilith的操作系统的时候,仿佛已经在某种意义上注定了此时此景的发生。能够和异种族世界的妖王势均力敌,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他的人,居然是人工智能。不过这或许才是Lilith存在的真实意义,他有时会在心里为Lilith真正的缔造者缅怀,那位固执己见的自私者,总算有一件阴差阳错做对了的决定。
“那时,羲儿说的对,我确实能够救他。”茶叶在水波中起伏,电子设备运转的声音嗡嗡的响,难道万人之上的妖王也会有与“陌生人”吐露心迹的时刻么,以纪舒远来看,他始终对来访者的每一句话都报以百分之百的怀疑,无论对方忽然柔软下来的神情,其中有多少委曲求全。
“但她不能够留在这里了,至少不能够单独留在这里。那时弗拉斯特成立不久,我必须拿出足以担任‘执政官’之名的决心与行动来。维和派日渐衰微,夺取人间界的统治权是议会势在必行的方案,被划分为‘亲维和派’的羲儿自己也许从未考虑过,她一意孤行来到人间界生活,会为她的亲人们带来怎样的侧目。”
“推测在公元2018年前后,异种族世界发生了大范围变革,其中实力较强的一支妖怪种族在当时的妖王,也就是现在的执政官先生的带领下,不仅统治了他们所在的莫昂斯特大陆,还向羲姬女士所属的精灵王国梅德欧兰特所在的弗拉瑞大陆发动了侵略战争,原因据说是……”Lilith停顿片刻,似乎是在搜索自己数据库的每一个角落“执政官先生以暴力手段对精灵王国公主羲姬殿下的抢夺…这条信息来自于底层的初始数据库,还未能得到证实,应该是我接入操作系统之前的存档了。随后两个大陆合并为一个国家,也就是现在的弗拉斯特联合国,原先各个小国幸存的领导者及贵族们组成了议会,共同决定国家的各项事宜。”
约尔曼冈德微微皱起了眉头,但语气并没有太大的起伏“我很好奇你的消息来源是什么,底层数据库,可以解释吗?”
“抱歉,您无权对我提出要求。”Lilith丝毫不迟疑地拒绝了约尔曼冈德的提问,从这个层面来看,她与我行我素的李清欢相似,对待侵略者之中顶尖的存在都报以无所畏惧的态度。
“…好吧,在这样的态势下,我必须做出选择。我要她留在我的身边,就算她更希望远离弗拉斯特的一切,那也必须和我共同面对议会的一切质问。”约尔曼冈德依旧放松地靠在座椅上,每一寸骨骼都闲适安逸,但源源不断的能量溢散开来,周围的光学仪器镜片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代表着他的情绪正在剧烈的波动。
接收能量流的冲击对于纪舒远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这里的每一个学生哪怕是普通人每天都在经历或大或小的冲击,更别提他曾亲身经历过更加激烈的攻击性能量冲撞。
“看来,林予枫,是议长大人选择牺牲的那一位了。”看得出对方的情绪已经被岁月所锤炼出的自制力强行压下,纪舒远忽然有些同情这位看起来平步青云凌驾众人的统治者。他平凡普通兢兢业业,用尽每一份力量去做力所能及的事,尽自己所能把这个摇摇欲坠的人间界支撑起来,补全残缺,修正错误,培养可堪重用的学生,和他所爱共同创造他们所期望的世界。而他们最大的敌人,手中明明掌握着芸芸众生的未来,仍然囿于无法改变的过去,囿于一个作古许久的旧人,囿于想要掌控而不得要领的女人。
“的确如此,当然,我的私心也让我能够做出这个决定。”妖怪浓墨色的眸子锁定纪舒远的眉眼,观察他的眼神因自己接下来的话语而出现的动容。“想必纪老师也是能够理解的,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十分相似。”
纪舒远没有立刻回答,他明白约尔曼冈德的意思,假设陈末夏的身边出现了另一个男人,在他们重新相爱时,他是否会毫无私心的全然接受。如果他报以宽容与退让,那么数年的相伴,从青涩时期的懵懂到年近半百的互相扶持,那些年少的青葱时光与情爱,每一个默契的对视与心跳,岂非徒然;那么他选择强硬的拒绝甚至因妒忌而暗害,毕竟他有这个头脑也有这个能力,想要不为人知的进行某些小勾当轻而易举,他守护了自己的尊严也或许能够重新赢得爱人的陪伴,也的确大快人心。
他叹了一口气,感同身受,实在是太过困难的一件事了。喜欢与爱没有条件,没有限制,可是想要在一起,是有条件的。男人们争夺配偶的战场从来都充满了看不见的炮火硝烟,他们的身体、能力、财富、权利…一层层叠加累积,不仅仅是爱情的敲门砖,还是厮杀的武器,当你举着弓箭撞进别人的攻击范围时,哪怕是一把普通的左轮手枪,都能够让你溃不成军。
“议长先生…请明示您的来意吧,之前的做法,我无法评价,我们能够掌握的,只有还没有到来的那些事,也更有意义的事。”纪舒远不会陷在过往的死胡同之中,他是一个着眼当下,放眼未来的人。
约尔曼冈德坐直了身体,两手交叉放在腿上,已经空空如也的玻璃杯和它出现时凝聚在他的手中一样,散为烟尘。“提供给你们的基因样本来自于弗拉斯特的几种常见妖怪以及一些植物和低等兽类,我可以追加几种样本,对你的研究帮助更大的所有精灵种族、龙族、兽人等等生物的样本,以及…我的血液。”
这份礼物太过珍贵隆重,令纪舒远不得不竖起汗毛警觉起来,茶水在低温环境中由热转凉,香气也不再浓郁,这让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与什么样的来宾,进行什么样的利益交换。“看来议长大人所求,的确棘手。”
沉寂许久的Lilith又做出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决定“纪老师,鉴于现在的情况,我申请让李清欢女士参与讨论,需要您的授权。”
纪舒远本以为她会去寻找陈末夏、郭启宁、或者再怎样也是要去找主要负责接洽异种族来客的执行部相关成员,只是李清欢一个人的话,未免有些太单薄了。但人类既然赋予了Lilith这样的权利,那么就不需要为此左右为难。他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还有谁将会知道,他并不在乎。
“嗯,你联系她吧。”纪舒远站起身走到窗边,Lilith控制的变色玻璃自动为他由暗色变为透明,室外的阳光照射进来,茶水分毫未动,似乎已经凝固。看着窗外来去的年轻人们,他感受到自己的内心从未如此平静,却也禁不住的忐忑。
“话题进行到这里,我不得不在意,我们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与您的‘善意’门当户对。”
约尔曼冈德的目光跟随着人类的身影,徘徊在窗外的光斑树影之间,染上了莫测的苍翠。没有人能够准确的计算一只妖怪脑中所想,他的每一个计划,每一个决定,甚至是为从前的失误所作出的补救,都天衣无缝。人类的思维太好把握,除了他们的直觉,但在环环相扣的攻城略地中,直觉实在是太过飘忽不定了。
在纪舒远看不到的地方,约尔曼冈德的眼中流露出细微的类似同情的某种情愫来,这是Lilith无法理解的眼神,她因这种信息的缺失,永远的错过了力挽狂澜最后的机会。
“李清欢女士,您在学校附近吗?”
云州附近的小镇因靠海,始终以渔业与旅游业为主要的发展手段,随着异种能量潜移默化的影响,食品产业已经不再鼓吹“无污染肉制品”的风向,转而在政治正确的要求下削弱异种能量对人类饮食结构的影响,要将所谓无污染与受污染的肉蛋蔬菜完全区分开来已经是毫无可能的一件事,毕竟连消费者们的呼吸都在进行能量置换,在大约二十多年前集中爆发过一次异种能量不适症病人激增之后,现在的人体素质已经能够完全接受适度的能量摄入。而那些被从前的市场所抛弃的“受污染”食品,则越来越因为高营养价值、口感优越备受青睐。连带一部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小城市们,乘着“一方水土一方口味”的红利,将地方特色发扬到了极致。
自姬临学院接手大部分关于异种能量的研究开发后,从前郑单炯名下的大部分产权也发生了转移,念灵公司的法人发生了变更,公司的财产股权也全部划入了学院所有。而虽然李家有自己的家族居所,位于某个深山老林之中的千年古宅,姬临学院还是在获得了许可的条件下,将这座海滨小镇上的一所小别墅赠给了学院的特约教授,李清欢。
建成约有60到70年的别墅外表上仍然看不出有什么沧桑或破败的模样,因姬临学院对于校属财产向来重视,可以想见这所别墅在每一年都有专人负责休整打扫维护改建。有时是修补外墙的墙砖栅栏,有时则更换家居摆设重新设计室内装修的风格,有时因地制宜扩建新的观影室与室内游泳池。不过这些李清欢是不在乎的,她应得的东西她就收下,不应得的东西她也不强求,住什么样的房子都无所谓,她一直都以这样寡淡的方式活着,好似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也腻烦了她的人生、赠与她的一切礼物。
说是堂兄妹,李家现有的另外三兄弟,本家仍无家长之名却行家长之实的李清羡,云游四方基本上不知仙踪的李清霄,全身心投入在姬临学院的建设与学生教育之中的李清弈,他们三人倒是相熟,可说起这个仿佛天降的妹妹,就都是一头雾水。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生活,遇见过什么人,作为哥哥,他们一无所知。没有兄妹和睦更也不是水火不容,准确的说是互为过客相视匆匆,最多从她尚不常能够亲眼得见的所作所为推算得出她是个无拘无束的女子,除此之外,便别无他物。不过长此以往,兄弟们倒也习惯了,既然她将份内之事都完成的无比出色,那么只要接受就好了,像是父母抱着襁褓之中的她出现在眼前时,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她刚刚结束了几个来回的长泳,踩着花纹地砖踱到了躺椅前将毛巾披在肩头坐下来接听来自姬临学院秘书处的电话。水珠顺着她修长的大腿一路而下汇聚在纤细的脚踝,流进地砖的缝隙中,黑发如瀑贴在脊背上,像是黑色的羽毛,在阳光下反射饱满健康的光泽。她将开启免提的手机放在小茶几上,拿起了一旁的瓶装水扭开仰头喝下,吞咽声响起来,苏打水泛起一层细微的小气泡,随着她脖颈的运动、起伏的胸脯流入五脏六腑。
“弗拉斯特执政官、议长先生约尔曼冈德在我校基因实验室正与纪舒远教授洽谈,他们希望您也能到场继续磋商。您方便吗。”
李清欢把苏打水放在一边躺下来,两腿屈起将残余的水珠蹭在躺椅末端铺开的白毛巾上。她没什么世外高人那股子轻狂脾气,也没什么刁难人的癖好,安排给她的工作虽然少的可怜不过她也从来都完成的不偏不倚,抛开她我行我素的性格而言,别人也都知道她是个好说话的人,只要不触碰原则与底线,从没人见过她发火生气或者阴沉不悦的样子,当然,也无人有幸见她笑靥如花,或者她的生活原本就是无悲无喜的,好似一张相框之中的山水画,漠视一切赞赏或批判的目光与指点。
“我在云州,不在沧乐。”
声音在空荡的别墅里回响,女人好像住在某个山谷之中的寒潭边,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咚咚的响,传出幽谷之外的所有声音都有一股子幽凉的寒意。
“……教授,对您来说从云州赶回沧乐应该不算不方便。这件事非常紧急,需要您亲自会面,但又是一次私密商谈,所以…”
“我了解了,请他们稍微等我二十分钟吧。”李清欢已经说出了自己的情况,但既然一向通情达理的Lilith都表示了没有商量的余地,那么就应该不会是和上次那场接待会一样乏善可陈。“和我说话,需要这么的小心翼翼吗?”
电话里的女声似乎略微放松了些,但仍然不失敬重“您说笑了,教授。可能是这件事让我太过紧张,很抱歉。”
“知道了,就这样吧。”电话挂断,女人走进了室内,赤脚行走的细微声响从阳台到浴室再到衣帽间。看来确实是一件有头有脸的大事了,她的心中并无好奇紧张,表情也不凝重,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些都只是她的工作而已,无须为此忐忑不安,徒然耗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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