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六回

第一九六回

皎然犹豫不决之时,身后传来了声“皎然姑娘”,是嘉禾公主在唤她。皎然不明白嘉禾公主为何认得她,但她的生活轨迹两点一线,要看见她的确却也不难,不过嘉禾公主这般主动,倒叫皎然对她有些愧疚。

皎然回头朝嘉禾公主歉意一笑,“我不知该如何唤您。”

既然没有大张旗鼓地正装出门,嘉禾公主自然是不愿别人认出她来,可除了称她为“公主”外,皎然想不出别的称呼,总不能还未喝过婆母茶就先喊娘亲吧。

嘉禾公主回以皎然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称呼就免了,以后机会多得是,要喊我一辈子呢。”

“是。”皎然为嘉禾公主的实在而感到有些喜感,嘴上乖巧,脚下也跟着嘉禾公主走。这大相国寺又称“皇家寺”,是以嘉禾公主如逛自家般熟门熟路,领着皎然往后院僻静的厢房走去。

嘉禾公主的丫鬟青萝请走了在院内洒扫的小沙弥,而后便领着彩絮儿退到月亮门外守着。

院中有一树,一桌,两人就坐在菩提树下,这天时在石椅坐下,回去定要上吐下泻,好在青萝机灵醒事,立刻寻了蒲垫子给两人垫上。

嘉禾公主跟凌昱一样爱看人,或者说是跟凌昱一样爱盯着皎然看,皎然被打量得如坐针毡,只能假装看那菩提树光秃秃的树枝,一点点数枝干上的纹理,不过最后还是疑惑地将视线落回到嘉禾公主脸上。

嘉禾公主可比凌昱和蔼多了,那笑意虽浅,眼神却十分慈祥,但说出来的话又有点吓人,“你也是得知那雪山有险情,阿昱被困走不出来,才来替他祈福的吧。”

天知道皎然是半点不知情的,听得嘉禾公主的话,心中一惊,没想到那梦居然是真的,这么说来,难道梦境里那些天灾人难,也是真实的?皎然已经不敢深思她为何会有这梦境了,难道是有人托梦?

嘉禾公主见皎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有不忍,“阿昱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儿的。”原也是来祈福的,却安慰起皎然来了,末了,嘉禾公主又责怪道,“这种消息没头没尾,最叫人烦心,他们怎么能说与你知晓,平添忧愁。”

皎然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说是听了她的话才知道。而和嘉禾公主打一下交道,好像明白凌涵姑娘是像谁了。

“本以为年前就能回来,不曾想又一拖再拖。”嘉禾公主无奈地道,“若是年前回来,这会儿指不定你俩成亲的日子已请先生看好,就等你入门了。”

其实这话本不该对皎然说的,哪有婆母和儿媳妇直接谈婚论嫁的,只是皎然本就没有这么多讲究,嘉禾公主当年情窦开得早,对老国公也是殷勤有加势在必得,所以也不拘这些礼节,倒没想到竟阴差阳错让这对婆媳意外地合拍。

不过皎然虽不讲究,却也不能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所以还是要略作娇羞之态,半侧着脑袋一言不发。

而这看在嘉禾公主眼里,却更像有话而不敢言,便想到,这姑娘恐怕还心有不快,亦或是对他们这种门庭望而却步,当初听凌昱所言,皎然是快定亲时被抢过来的,既然原先选的不是他家,所以也不无可能,“你是不是顾虑凌家人会以门第之差看轻你?”

嘉禾公主不愿新人进门时心中还有嫌隙,新婚夫妻就该和和美美的,是以尽管皎然摇头,嘉禾公主仍接着道,“当初阿昱也这般问过我。”

其实皎然听见嘉禾公主的话,心里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如果真是势利眼的人家,是不可能开门见山同她谈论这个话题的。

嘉禾公主确实不是势利眼,当时凌昱问她,是否因着皎然的平民出身而瞧不起她时,嘉禾公主一掌就拍得桌案上茶盏里的水溅了出来,“什么平民不平民?你这混小子,逼你老娘都逼到这份上来了?”嘉禾公主是何为人,她这个人精儿子难道能不清楚,问这话其实就是为了套她的话,给她下套。

不过这套嘉禾公主还真不得不跳,“我瞧不起平民,人家还能瞧不起我呢,太丨祖乃是泥腿子出身,照你这种说法,你小子还不如平民呢,什么瞧不起,刚脱了泥味就忘了自己祖宗姓什么了?”

凌昱恭恭敬敬道,“孩儿就知道娘亲是明理之人,并非那般捧高踩低的势利小人。”

“那是。”嘉禾公主十分受用地笑道,“从小我和你父亲就千叮咛万嘱咐,做人不能忘本,忘本者必遭反噬。”

皎然知道嘉禾公主不势利,却没想她会对自己这般坦诚,是以皎然道,“言传身教,也只有公主做到了,才能潜移默化影响到凌公子。”皎然在心里暗自吐舌头,居然悄悄拍了嘉禾公主的马屁。

而很快皎然也发现了,凌昱那只要你肯去捋毛就十分好说话的性子,可能也是遗传自嘉禾公主。嘉禾公主听得她的话,显然是毛被捋顺了,居然开始和皎然话家常,“起初听闻阿昱要娶你时,本宫也是吓得不轻,这些年阿昱常常相看,每次却都无疾而终。”

皎然点点头,她都知情。

嘉禾公主又道,“听长平说,她前几日去找过你了?”凌昱那么多倾心者里,嘉禾公主最放不下心的便是长平,长平从小常伴她左右,往后亦常要打交道,而长平倾慕凌昱,嘉禾公主不愿这段单相思往后成为凌昱和皎然的疙瘩。

别的相看不成的人家,以后只管客客气气打交道,可这表兄妹的关系,避也没法避,所以有些事情,还是说开为妙。

皎然察觉到了嘉禾公主的担忧,可她一听这话也担忧了起来,不知长平公主同嘉禾公主坦言到何境地,因着长平公主可是在赐婚前就碰见她同凌昱有往来的,在有心人眼里,这可就是私相授受了。

不知对方底细,所以皎然只半垂着眼眸点头。

皎然却不知道长平公主同嘉禾公主一样,都以为是凌昱强娶,那偶然撞见,也让长平公主以为是凌昱求娶不得,才到宫中去请旨的,在她们眼里,皎然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受害者,奈何不得凌昱。

不过嘉禾公主似乎只知其一,“长平请我转告你,往后你们就是表姑嫂了,叫你莫要介意。”话既如此,便是在告知皎然,以后长平公主不会对凌昱有别样心思。

这话长平公主本是准备在见皎然那日说的,但到底公主放不下面子,才迂回地去请嘉禾公主这个亲姑妈转告。嘉禾公主嫁在宫外,又不拘着架子,长平公主待她比自己母后还亲近,许多不和别人说的话,在嘉禾公主这个姑母面前倒不会难以启齿。

“少年儿郎可慕少艾,姑娘家自然也可,皎然知道的。”皎然十分懂得顺杆爬,也可见嘉禾公主和长平公主都不知实情,这么想来,凌凝和凌昱还算相亲相爱的,虽在她面前,凌凝总对凌昱不怀好意,但还是很有江湖义气,没有将他们的事儿说出去。

皎然顿时又像一个偷吃糖却成功瞒过长辈的小孩童般,原是垫着脚尖战战兢兢的,现如今总算能放下脚后跟来了。

嘉禾公主笑道,“其实根都在阿昱身上,他只愿将长平当妹妹,别的便再无可能。”至于嘉禾公主自己,也不是没想过亲上加亲,可惜这红绳哪是能乱牵的,她又不是月老,不过长平到底是嘉禾公主看着长大的,又对这不骄不矜的外甥女疼爱有加,嘉禾公主还真牵过。

长平公主常到芳茹园小住,自打凌昱从京外游走一圈回京时,已经长成一个铮铮男儿,那少女心思就从未瞒过嘉禾公主的火眼金睛,嘉禾公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想着若真是姻缘天注定,将长平留在身边也好,又想着凌昱不近女色,指不定正是因着心中有人。而凌昱从小到大,能稍稍同他搭上话的姑娘,除了自家人,也就只有长平这表妹了。

或许是不想伤了这小青梅的心,才次次将送到院子里让他晓事儿的美娇娘原封不动地又抬出去,嘉禾公主这猜想,在前不久彻底被打破。

也不知是不是凌昱搞砸的,但每回凌家老祖宗带他去相看,都没一桩成事儿,那时凌昱又被凌家老祖宗押着相看完,又是无疾而终,嘉禾公主无奈之下,便提了长平公主这一茬。

哪知凌昱的反应却是出乎嘉禾公主的预料的,不是什么只当她是亲妹妹之类的云云,那时凌昱满脸疑惑地拧眉看向她,“母亲说的是长平?”似乎没料到嘉禾公主会为他俩牵红线。

这是什么表情?“长平不好吗?”嘉禾公主问道。

长平公主当然很好,只是,“孩儿并不想尚公主,也只待她如姊妹。”凌昱道。

长平是公主,嘉禾也是公主,所以凌昱这话将他这位娘亲也得罪了,嘉禾公主虎着脸道,“公主怎么?你还瞧不起公主了?”说完又愠气难消地将茶杯重重放到桌上,指着凌昱道,“我们皇家人,还不定瞧得上你呢。”

到最后娘俩自然没谈拢,“谁知不过次日,阿昱便请了赐婚的圣旨。”嘉禾公主看着皎然道。

而这赐婚里又大有文章,皎然理了理鬓发,因着凌昱的作为在旁人眼中的不近人情甚至粗暴,倒叫这一家人都对她油然而生莫名的同情,要不嘉禾公主也不会坐下来同她说这些,若换做别人家,这种过往,自是要按下不提的。

那些她们不知晓的个中内情,只存在于她和凌昱悄悄咪咪之间,虽说这是一本难念的经,但却叫皎然意外地发现,她和凌昱竟贴得那样近。

今早来时还天公作美,到了这时,已开始雪珠飞舞,青萝在门边请示着让嘉禾公主早些回去,不要在雪里吃风。

“也该回去了。”嘉禾公主站起身来,望着漫天飞舞的飘雪,“只愿今春的雪珠子,都掉到东边来才好。这还是阿昱头回没在家中过年。”嘉禾公主叹道,凌昱虽从小带出京城养,但不管去得多远,一年到头总会在除夕前赶回京城,年年如此,但以后只怕会常有例外。

嘉禾公主走过去牵起皎然的手拍了拍,“你也别想太多,今日你我都来了,菩萨怎么都听得见。”其实嘉禾公主也是心疼皎然,她生在皇家,又嫁给赵国公,深知将士使命。又刀枪无眼,若家中将士为国献身,连一滴泪都不会在人前掉下,想当初赵国公葬身沙场,嘉禾公主也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敢悄悄落泪。

而反观皎然,还未进门,未婚夫君便音讯全无生死未知,嘉禾公主瞧着皎然眼下的一丝青痕,颇为疼惜地轻拍皎然的手,“人海茫茫,咱们出来上柱香都能撞见,我瞧着你同我们家有缘,阿昱会平安归来的。”

皎然自是乖巧应是。

至于她们口中的凌昱,已经在这时而雪风呼号,时而青天万里的雪山里停滞了快一个月了。算算日子,黑鹰所带的书信应当已经送到皎然手里,想到这里,凌昱就不由自嘲一笑,那姑娘沾到枕头便睡,打雷都喊不醒,也不知他这么久未归,那姑娘会不会放在心上。

而他呢,在最生死未知之时,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人竟是她,凌昱这才真切地意识到,于他而言,再没有比皎然更重要的了,是以那本该送去凌家或是大内的信,凌昱选择让黑鹰飞去送到皎然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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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小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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