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七回

第一九七回

“将军,昨日白玛大嫂送来的羊还剩一半,弟兄们想着今日是您的生辰,不如再去山下村庄里采买些别的来,总要庆贺庆贺的。”青策道。精兵队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已经扎营快半个月了,每日只能靠山下村庄的白玛大嫂送伙食。

而回想起入雪山这段时日,青策仍心有余悸。却说那时精兵队一路追着叛军入山,这一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过那虎不是叛军,而是这雪山里的各种状况。

果不其然,刚入山便雪花如水倒,寸步难行,马儿还不能走快,快了便要滑落,越往深处,山道越狭窄崎岖,所以到最后,比的已经不只是谁人多势众,谁更有实力,还要比谁更能熬。叛军的实力压根儿不能同精兵队相比,也不敢硬碰硬,只能像无头苍蝇般死命往里逃。

那叛军将领木边山在边境多年,对这边的山势更为熟悉,于是便一路领着精兵队在山里兜圈子,妄图想绕晕凌昱的大军,不过木边军到底还是低估了凌昱。

起初凌昱跟着他绕,是因为知晓叛军出逃匆忙,未带许多干粮,而精兵队的干粮比他们富余,如此绕着绕着,在山中徘徊了好几日,终于将木边军一行耗得兵乏马困,最后精兵队兵分两路包抄,这一趟几乎是不战而胜。

不过这都二月二龙抬头了,青策始终搞不明白,凌昱留在这山里耗了小半个月,是为了什么?但青策跟着凌昱多年,深知他必然自有打算,是以也不会过问。

“生辰而已,谁没有生辰,不用大动干戈。”凌昱偏过头朝青策道,雪山里又冷又干燥,青策的脸上已是红通通一片,面上还结着痂,嘴唇也是干裂不止,一说话扯动,又开始冒血珠子。

青策闻言抱拳称是,谁知刚转身,便听凌昱道,“还是去一趟吧。”青策转过身,就见凌昱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你看着采买些,这些时日你们也受苦了,再休整几日,我们大约便可回京了。”

“回京”这两个字最是振奋人心,青策响亮亮应了声是,然后便领着银子,又带了两位弟兄,往山下的村庄去。这里的人不缺牛羊,平日还会牵着牛羊翻过几座大山,步行几日到镇上的集市置换生活用物,或卖几个银子来做家用,是以像青策这样大方的客人,村庄里的人是求之不得。

三人骑马下山,这日天气好,晴空万里,所以一趟也不用太久,回来时,有人身后背着一只大全羊,有人背着解渴用的水,另一人则背着些村民挨家挨户搜集来的高山野菜,这菜对村民来说并无特别,但对每日每顿只吃肉食干粮,吃得嘴里生疮的将士来说,那几片野菜可比肉食还珍贵。

凌昱亦是如此,所以这时候,就更加怀念去年二月二在山上养病时,皎然替他下的那碗长寿面了。

“凌将军,薛大将军怎么会在这儿?”和凌昱一道靠在石头边上的一位士兵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不是在这雪山里待糊涂了吧?”

凌昱嘴角一翘,这大概是他在这山里这么多天,眼底最为雀跃的一次,连那日生擒木边山,都不见他如此欢喜,“没看错。”

不过那士兵看到的是薛能,凌昱却第一眼就认出跟在薛能身后,乔装成仆人模样的皎然。

人人都在看薛能时,皎然也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凌昱,从东边到西边高地,跋涉了这么多日,想找的人就在眼前,皎然再没有思考什么,纵身下马,因着雪地里她老爱摔跤,这会儿心里虽急,却不敢奔跑,只“蹬蹬蹬”飞快行走,凌昱也早从石块上站起来,笑着迎接皎然飞扑到他身上。

“总算找到你了。”皎然猴儿一样两手圈在凌昱脖子上,结结实实感受到他身上熟悉的温度,再也忍不住,呜呜呜地就哭了出来,“我差点就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周围的士兵皆是一脸如遭雷劈的神情,薛能也跟着看了一会儿,而后重重咳嗽了一声,朝周围的人道,“别看了别看了,那是未来的凌家少奶奶。”真是苦了他了,不仅要替人千里寻夫,还要帮着解释善后。

青策见状,也忙着招呼着大家一边干活去,“都过来过来,今日托凌将军生辰的福,凌将军是双喜临门,我们也跟着打打牙祭。快来料理伙食。”看热闹的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散开。

凌昱自然也听到了薛能那声咳嗽,这等画面他可不爱叫别人看了去,凌昱解下皎然缠得跟系成死结一般的手,“行了,哭一会儿便该止住了,这天寒地冻的,再哭脸也要冻住了。”其实这会儿,皎然的睫毛上已经结了一层冰霜,扑朔扑朔的,脆弱而迷人。

凌昱一点点替她捂热化去,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味道,“京城离这么远,你过来作甚么?”

怎么一点不心疼她,她手都快冻僵了,皎然不开心地跺了跺脚,“我来看看你死没死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音讯全无那圣旨我也不好处理,若是死了,我好早点改嫁,不至于被你耽误终生。”

凌昱闻言朗声大笑,然后捧起皎然的脸,在她气得嘟起的唇瓣上落下一个吻,凌昱额头和皎然相抵,“你想得真美。我可是有家室的人,怎么会舍得不回去?”

方才还气呼呼的皎然,被凌昱这么一说,又憋得脸边有些绯红了,“圣旨可在我手上,再说了谁是你家人了,真是自作多情。”好在冬日里皎然本就容易脸红,这会儿大概小红掩在大红下,不至于叫她露了底。

“行行,是我自作多情。”只是这话虽敷衍,但凌昱眼底那欣喜却是藏不住,只因女儿家那娇羞之态和冰天雪地里被冻得通红的脸蛋,虽都是红,但神色却全然不同,姑娘家羞恼时,那红晕飞上眉梢,连着眼里也带着氤氲媚态,这是怎么都捂不住的。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凌昱下意识摸向皎然的手,方才见到皎然那一刻,他才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真有命中注定一说,偌大的雪山,茫然无边,居然就叫她找到了。

皎然任由凌昱将她的手裹在掌心,拉着他的手蹭了蹭肚子,“用不着担心的,我穿了里三层外三层,比熊还壮实,还穿了你给的软玉甲,热乎得很。”

至于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皎然起初也只是放手一搏只能靠猜测,但既然已经找到了,说出来便是胸有成竹,她笑嘻嘻道,“我在半路就收到黑鹰送的信了,可是都出来了,就没有半路回去的道理。”

信里写着“安好,勿忧”,让皎然心中悬了几个月的石头终于落地,也让她有心思去思考凌昱既然大胜叛军,为何还不踏上归程。

皎然琢磨了一路,等逐渐靠近雪山,才如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雪山那一片就在西平,此时又是二月了,皎然从凌昱胸口抬起头,眼里比铺着白雪的雪山还亮堂,“你在等西府雪见开花吗?”当初在山上养病,凌昱就同她说过,每年西府雪见只开半月的,那时他们还为此花美不美贵不贵争执了一番。

“这儿干净,我便在这此跟菩萨忏悔,求你大慈大悲能原谅我。没想到菩萨显灵,竟然真将你送到我眼前。”凌昱咬死不认。

不认就不认,皎然一点都不在意,凌昱这人嘴硬又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治他的方法也不是没有,皎然“腾”地猴到凌昱身上,贴在他耳边道,“不如你带我去看看吧。”

凌昱两手正好捧住她的臀,让她安安稳稳地猴在他身上,不至于等会儿没了力气摔得屁股开花,而后在皎然耳边回到,“你来得正巧,今日确实该开花了。”

西府雪见没有超乎皎然想象的美,确实如凌昱所言,比不上牡丹的姿态万千,粉中边梢带紫,更像是开在雪峰上的睡莲,但因着雪山里白茫茫一片,雪峰峭壁,风声哀唳,冷硬的岩石,无边白茫里只有这颜色,便衬托得西府雪见美得不可方物。

“看够了没?”凌昱问道。

皎然刚点头,就见凌昱一双狗爪要往那花儿的根茎去,“这才刚开花呢,你就这般暴殄天物。”皎然“啪”的一下拍向凌昱的手。

“除了你,谁还会有闲情逸致来此赏花?”凌昱道,“有花堪折直须折,不是我折,过几日也会有山户来摘了入药。”

皎然还是有些不舍。

凌昱看了皎然一眼,“这花对冻裂之伤有奇效,能保肌肤雪润无痕,与其等它凋零,倒不如物尽其用。开时璀璨,落时润物,这才是花开花落的意义。”

好吧,不愧是懂岐黄之术的,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皎然心疼地摸了摸凌昱脸上的胡渣,还有脸颊上冻裂的伤口,“也好,你正好用得上。本来你就比我大,这下都快差辈了。”

凌昱对着皎然就是冷笑一声。看得皎然不明所以,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既然凌昱是为了西府雪见才驻扎在山上,一是等花开,二是怕被人先一步摘走,如今摘到手了,自然不能让皎然同他一起在山上受冻。

用过午膳,精兵队便收营下山,夜里在镇上一户人家住下,有了像样的住处,皎然总算有空闲梳理自己。这半个月跟着薛能赶路,那行程就跟行军差不多,薛能本是想照看着皎然一些的,可皎然心里急,比薛能还不想耽搁。

而皎然虽带着飞月,但飞月是习武之人,于妆扮上是一切随意,所以这半个月的赶路,就真的是在赶路,连薛能也没想到,平日里看着娇气的皎然,居然这么能吃苦,跟着他和飞月风餐露宿,在关内还好,出了关外那就跟风餐露宿没区别。

所以当皎然看见铜镜里自己那张如皲裂田地的脸时,捂着脸难以接受地钻到被子里去,哪里跟凌昱差辈儿了,这是老夫老妻一般般配还差不多,看来凌昱还是照顾着她的自尊心的,没有当面戳破她的取笑。

凌昱坐在床边拽了拽皎然的脚,“我等会就去帮你制药,每日抹三回,不用三日便好了。就算不用药,进了雁回关,风沙渐缓,慢慢也会好的。”

可是都已经丑了一路了,人也见了个遍了,皎然惆怅地摇头,转而就开始将心中的难受转移到凌昱身上,“所以你早晨是在笑我像跳梁小丑一样是不是?”这简直就是没事找事了。

凌昱十分了解皎然的爱美之心,伸手将皎然捞到怀里道,“快别冤枉我了,那时只顾着开心,看到你时,就跟还在京城时一样,哪里瞧得见这点不起眼的伤口。”说的是伤口,而非瑕疵,让皎然心里确实熨帖了许多。

说着说着,凌昱的下巴就搁在皎然肩上轻轻地蹭,“唔,抱着你果然同抱着一堆冷冰冰的盔甲不同。”鼻尖在皎然颈间缓缓上下滑动,带着唇瓣也轻触、离开、又落下,“你身上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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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小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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