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盛夏某日,刚下过一场雷惊天地的暴雨。
西郊水沟狭小,堵塞严重,内涝了一大片区域。
暴雨过后又是炎炎烈日,积郁的水汽凝结成实至的热烟,蒸的人燥热难耐。
两个身穿锦缎武服的男子,一前一后行走在满是脏污积水的狭窄小巷。
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以袖捂嘴,巷内的腐朽臭气熏得他喘不过气。
街巷周围那些一直盯在身上,茫然无神的晦暗目光,也让他浑身不自在。
“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住人……”他眉头微皱,看着那些残旧的土屋,一脸嫌弃毫无掩盖。
前方的高个青年侧头看了他一眼,带着点悲天悯人的神色,低声道:“世间并非所有地方都富裕繁华,在我们见不到的地方,还有不少这样的穷困景象。”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这里,了解一下真实的人间疾苦。”
少年深以为然,点头称是。他本想拿开袖子坦然面对,却在闻到滔天臭气后,又迅速皱着眉把鼻子捂上。
青年叹了口气,也没再对他说教,只环顾一周看了看道路,无奈道:“走吧,应该快到了。”
两人在污泥巷道中缓慢前行,涝灾阻碍了脚步,脚程根本快不起来。
好不容易才走出巷口,来到贫民区的最西边。
此处更加破败荒凉,房屋稀疏土墙残破。根本不像是在京城里,反而像某处荒郊野岭。
好在这片地地势稍高,地上没有积水,更没有刺鼻的腐坏臭味。
即使死气沉沉,待着也比巷内舒服。
少年终于能放开口鼻,他深吸了一口气,急切问:“是哪间院子啊?”
高个青年四顾了一周,目指前方:“只有那间院子院门紧闭,我们先去敲门试试。”
两人快步走到门口,院门太过破旧,少年本已伸出手想要敲门,动作一顿,手停在半空犹豫了片刻。他真担心一敲下去,门板就应声而倒。
他用了最小的力道,轻轻敲在门上。
院内很快传来回应,一声清朗悦耳的“进来”,夹杂着几分疏朗笑音,隔着门板传入两人耳中。
声音虽不大,却如长风过耳异常清晰。
少年生怕把门碰倒了,小心翼翼推开门板,院内的景色让他陡然一怔。
虽然炎炎烈阳下水蒸发的快,但院内地面干燥,仿佛方才根本不曾下过雨,不带一丝潮气。
一个身量极高,宛若细长竹竿的年轻男子鹤立在院中。他眉目丽色浓艳,如同画中走出的神仙鬼魅。
荒凉残破的旧院,赏心悦目的妖魅,这完全就是精怪话本里的景象。
□□的见鬼了?少年身体一抖,即使炎炎夏日,心中也生了一点寒意。
……
迟肆百无聊赖坐在院中,背靠着斑驳残破的土墙。
内心的空荡让头脑同样空白一片,即使想找些什么事做以此打发时间,也心慵意懒不想动弹。
以往无聊的时候,他就喜欢躺在太阳下,静静感受天地清气的流动。
但此刻的烈日第一次让他有了些焦灼之感。
院门忽然响起轻微的敲门声,那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
像这样来找他的只有齐季。
齐季消失了五天,总算是又出现了。
他情不自禁喜上眉梢,急忙起身准备相迎。
这回一定要好好敲诈他一笔,让他再破费一次,请客去上回的酒楼吃最好的山珍佳肴。
推门而入的却不是心中隐约期冀的那个熟悉身影。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
心中彷如一阵惊涛骇浪汹涌而过,满心喜悦瞬间被拍灭得无影无踪。
又是来找他的江湖人士。艳色眼眸一扫,无声撇了撇嘴,心中不屑哼笑,这两个不合时宜的人来的却正是时候,他此时正愁没人陪他打发时间。
“来找我要道藏?没有。”慵懒笑容未改,眼底却闪过一瞬狠戾锋锐的微光。
高个青年朝迟肆拱手行了一礼,自报家门:“在下瑶山派谢观河。这位是我师弟谢观柏。”
谢观河身姿挺拔眉目清秀,衣冠端正,浩然正气绕于周身,和之前来找他的绿林草莽截然不同。
迟肆虽对江湖之事全然不知,从未听过瑶山派的名头,但看对方举止温雅谈吐文质,猜想应该是名门正派养出来的弟子。
谢观柏也跟在他师兄身后,朝迟肆行了一礼。
这个圆脸的少年此刻还有惊异写在脸上未消。
眼前这个白日鬼魅,方才还一脸喜悦地让他们进门,怎么在见到自己后,声音瞬间凉了下来,让他心中寒意更甚。
谢观柏悄悄理了理衣襟。
他的师兄相貌端正俊逸,自己也不难看,进门后也没做什么失礼的举动吧?怎么对方见到他们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迟肆是心思机敏的人。谢观河彬彬有礼地报了名号,他便知这两人虽为道藏而来,却并无歹意。
收起眼底戾气,他淡漠一笑,再次说道:“两位大侠想必是为道藏而来。可我身上并无此物,你们怕是白跑一趟了。”
谢观河点头直言:“我们确为道藏之事前来。不知迟少侠是否有空,同我们详谈一番?”
迟肆思虑片刻,怠惰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我们……不进屋坐下聊吗?”谢观柏吞下一口唾沫,惴惴不安问道。
白日鬼魅对他们的态度再次转变,又霎时好了不少。同意和他们详谈,却没请他们进屋。
他自己主动要求进房,似乎是有些不妥。可现在正当盛夏日头最烈的时候,他们要商议的东西一时半儿估计也说不完。
顶着烈日阳炎在院子里谈话?怕是站不了一会,人都要被晒化。
谢观河瞪了他一眼,却也不忍心斥责这个从没吃过苦的娇养少年。
他朝迟肆致以歉意道:“这日光实在太盛,我们可否换个阴凉之处再做详谈?”
迟肆身体强健,对冷热变换并无多大知觉。
但请人进门才是正确的待客之道,他很久没迎过客人,倒是把这点忘记了。这是他的不是。
推开虚掩的房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是我考虑不周,两位请进。”
“只是……”他嘴角上翘,笑容露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狡黠,“寒舍简陋,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谢观柏早就被烈日晒出一身湿热,难以忍耐,听到这话赶忙进了迈着大步进了屋。
屋舍破烂,只从外面看便已了然于心。但屋里怎么也比烈日当头的院子里好。
他现在只想找个阴凉地儿,坐下喝杯凉水。
然而刚一进门,屋中景象就让他目瞪口呆傻站在原地。
谢观河跟着进门一看,身形一顿,也有一瞬间的怔然。别说观柏了,他也从未见过如此粗陋的房间。
一张狭窄的木板床,一张缺角的烂木桌,一张断腿的矮方凳——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器具。
房间狭小,窗户也小,屋内阴寒却并不潮湿。
这怕不是妖怪住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