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关东决赛6
在场外的观众看来,六角的教练只是上前帮忙处理伤口和替换球拍然后鼓励了一下陷入危机的选手罢了,只有少部分人才发现了其间的微妙。
「那个老头,」仁王微微皱眉,距离问题他并不能直观看见六角教练对若木做了什么,但却能观察到若木的状态似乎有所好转,程度差不多就像从两只脚陷入泥潭变成一只脚在里面,微妙地介于干涉和不干涉之间让仁王感到疑惑,「他究竟想干嘛?」
「仁王你想太多了,旁人怎么可能解得开幸村的?」丸井挥挥手想要打消仁王的怀疑,「我上次无论对胡狼做什么都没法把他唤醒,再怎么说我的力量都要比那位老爷爷大吧?」
旁边的胡狼默默按住自己的脸颊,第一次从中醒过来后的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文太欣慰的脸,然后便是自己脸颊火辣辣的痛,他语气微妙地补充道:「中对外界就是全无感知,根本不可能知道别人对自己干了什么。」
丸井吹着口哨撇过脸。
「精神力。」一直沉默不语的蓝井突然吐出一个词,梶原立刻明白顺着说:「原来如此,可以算作精神力招数,那么理论上也应该存在有用精神力破解的方法——坂口我们情报里有六角教练的相关资料吗?」
「很遗憾,六角中教练的资料少得可怜,」负责情报收集的坂口摇了摇头,「只知道他通称‘老爹",担任教练多年且擅长制作球拍而已。」
「有传言说他曾和1853年黑船事件的马修?培里握过手,」柳接上坂口的话尾,忽略掉「他到底多少岁了」的惊呼继续分析道:「根据若木对教练称呼‘师父"而非惯例的‘老爹",六角的教练是教导若木精神力的可能性为76%,而且他刚才递给若木的球拍也有些蹊跷,比之前那把要长4.3厘米,从若木的肌肉变化来看目测要重20%以上。」
「什么什么,这是上阵父子兵加秘密武器吗?小部长大危机呀大危机!」毛利做出夸张的惊吓表情,捧读的语气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后面的安静!比赛要开始了!」代替幸村坐在教练椅上的真田实在忍不住后头传来的嬉闹声,脸一垮眼一瞪凶恶十足,哪怕是前辈也丝毫不怕地转头镇压后方,见他们终于乖乖闭嘴后才满意地把视线放回球场,对着正走上球场的若木用鼻音哼了一声,想凭借外力破幸村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真田的腹诽若木是完全不知道的,他此时还在为老爹的「悄悄话」而纠结疑惑。眼中只剩下立海的部长?可是他现在的位置不就是单打吗?除了幸村以外他还能看谁?裁判吗?不看幸村的话还要怎么比赛?难道要他闭着眼睛打吗?
「……木君,若木君!」
裁判急促的呼唤终于让他回过神来,急忙掏出网球弯下腰——第六局轮到他发球——掂量了一下手中不太适应的球拍后,吐出长长一口气,警告自己把精力集中在比赛上,他已经没有太多机会可以失去了。于是压下心中的不安困惑后,他把网球向空中一抛,跃起准备发球。
——如果说我眼中全是幸村君的话,那幸村君眼中的我会是怎么样的?
只是在跃起的一霎那,脑中突然闪现出来的问题让他不由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站在他对面球场的幸村,紫色的发黄色的衣,还有依旧浅浅的微笑,可在对上他眼神的瞬间若木的心如坠冰窟,动作也随之僵硬。
「单发失误!」
被拍框打中的网球斜斜撞上球网,挣扎几番后被球网捕获。
紫色的眼眸犹如黑洞吞噬所有光芒,又似海底深渊幽邃危险,如果说幸村精神力所形成的海啸凭借的是祂庞大的身躯震慑对手,那么幸村的眼便是「终结」本身——那双眼倒映着世界,但世界却不存在于那双眼中。
若木确信幸村「看见」了自己,可他也确信在幸村眼中他这个「人」与手中的球拍、与弹跳的网球、与深绿的球场、与天上的云地上的影毫无区别。
那双眼是绝对的平等。
若木呼吸不由加重,无声的寒冷自心底蔓延,冻结住他的心脏与肺部,此刻他才注意到自己以为的「全面观察」竟然忽略了那双眼——或者说是他下意识回避了那双眼——只因为在那双眼中,他的「存在」本身已经被否定。
生命、动物、哺乳动物、人科、人属、种族、地域、肤色、性别。人类习惯于在自己身上增添无数种标签,这些层层叠叠的描述是区分同类与异类的标准,是奠定人之为人、我之为我的基石。
你会记住脚边爬过的蚂蚁吗?你会认得被你不小心踢开的碎石吗?你会心疼被你打死的蚊子吗?你会在意被你喝下的凉水吗?你会关注被你弹开的灰尘吗?
不,你不会。因为你知道那些不是你的同类,因为你知道你与那些不同,哪怕是最慈悲的佛祖也以身为人而骄傲、以身为兽而羞耻。
而在幸村眼中,若木觉得名为「若木陸斗」的概念被解构成最纯粹的根源,与那风那雨那石那虫一样仅仅只是某种信息的聚合体,他与周遭的一切都不过是写在白纸上的文字,形状不一却始终只是一串墨水印,彼此之间完全平等相同;而幸村则是拿着这张写尽他所有的纸阅读的人,只要幸村想便能随手将这张纸片撕去,不带任何情绪与波澜。
那是静静端坐在佛坛上沉默的眼,那是属于更高维度的神明的眼。
因为平等所以慈悲,因为无情所以宽容。
若木呼吸愈加急促,越是发现幸村的特殊潜伏在他内心的黑暗就愈发汹涌,叫嚣着嘲讽,教唆着撤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被残酷的现实戳破,面对天灾他尚且能搏一搏,可面对比身处更高维度的神明他究竟要如何是好?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一定……一定……
真的有办法吗?
那股自心底泛起寒意沿着血管冻住他的手脚,眼前的画面如老旧电视屏幕一般泛起雪花噪点,来自师父的暖意几近消散。
「陸斗!」老爹眉头微皱出声呵斥,见若木身体一顿缓缓回头,对着他那双凝聚着恐惧与迷茫的眼一字一顿地说:「专注比赛。」
裁判见状催促一句尽快发球,若木才有些回神过来,可意识还依旧有些模糊,只是机械性地将球抛起击中,网球越过球网撞击地面,刚弹起便被迎面而来的水蓝色球拍阻拦并被赋予新生,以一种更坚定稳重的气势在若木附件地面上炸响。
眼看着网球就要第二次落地,原本身体僵硬的若木突然向旁边扑去,于千钧一发之际伸长手臂将球救了回来,只是跌倒在地的他却没办法救回第二次。
「0:15。」
若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自师父的话语让他停留在跌入黑暗前最后一秒,却不能帮助更多,长年锻炼出来的心力光是抵挡着绝望的侵蚀就已竭尽全力,留给他的只有一丝去思考现在的局面的余地——这也是他用狼狈的姿势回击的原因。他不知道师父是否已经预料到现在这个局面所以才给他准备了一把更重更长的球拍以此弥补发球的无力和回球的缓慢,但师父的两次唤醒都无疑证明了一件事:靠外力是无法让自己从绝望之中挣脱出来的。
若木并不认为他能在最后一局做到战胜自己,所以他现在要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师父说的「专注比赛」——既然师父说自己眼中全是幸村,既然自己是因为看见幸村眼睛而陷入恐惧,那么他就只看着那颗球,只看着这场比赛。
他想赢啊,哪怕知道希望渺茫。
若木下颌绷紧,重新从口袋里拿出新的网球发出,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只放在那颗网球上而忽视其他存在,最初的时候他的确成功地回避掉了一切可能与幸村本人或者精神力直接接触的可能性,手中更长更重的球拍也更加契合此时他发狠的姿态,一切情况都似乎在好转——但终究是错觉。
在一次回球的间隙间,进入他眼帘的,是幸村嘴角的笑意。
越是回避便越是在意,越是拒绝便越是趋同,催眠自己忽视幸村的结果反而是让他的身影在自己脑海中愈发清晰。少年身上好似存在着某种魔力,尽情捕获着周遭的一切,连同对手的一切,而若木就是那黏在蜘蛛网上的飞虫,咬不断切不开,越是挣扎便越被蛛丝裹挟。
最后一丝维持他理智的意志消失了。
「GaSet,胜者幸村,局数6-0。」
这场于若木而言过于漫长于幸村而言十分短暂的关东大赛决赛的单打三就此尘埃落定。
周围爆发出一浪接一浪的欢呼声,为幸村的胜利而欢呼,为立海的胜利而欢呼。在这样极度的热情下令若木感觉窒息的黑泥也缓缓退下,最先恢复的是他对精神力的感知,那股令他心生绝望的宛若海啸一般的精神力正在飞快消散,转眼间便失去踪迹好似不曾存在,但若木知道这些精神力只不过是被幸村重新收了回去。
不仅拥有庞大的精神力海,还能做到收放自如,仅仅是冰山一角便已经证明幸村在精神力领域的望尘莫及。
在失去幸村精神力的支撑后,被负面情绪夺走也重新回到若木身体,他深吸一口气憋住,把球拍抵在地面缓缓站起,感受着退回内心深处却消散不去的压抑绝望,他曾作出的判断再次得到证明——令自己崩溃的正是自己的恐惧,只要自己没有战胜这股绝望,那即使幸村不再运用他的精神力他也有可能再次落尽失的局面。
可这些都是将来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输了,也是六角中学输了这一现实。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被负面情绪压迫的他终于找回之前的镇定,他一边品尝着心中的失落与苦涩,缓缓地向前走去,隔着球网站在幸村面前。眼前的少年丝毫不见狼狈,因为运动而微红的面庞更令人惊艳,披在肩上的外套正如他赛前所说那样并不能影响比赛结果,但令他最为印象深刻的,却是此时出现在幸村身上的「人气」。
无论是庞大的精神力威压还是不曾褪下的微笑,亦或是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幸村在比赛时所呈现出来的宛若异质的存在感令若木联想起那些高居龛位的神像,但此刻的幸村眉眼柔和,紫色眼眸中有光芒闪烁,就连微笑的幅度较之赛时也更显真实——此刻纯粹为胜利而喜悦的幸村才让若木终于有了自己的对手是比自己小的一年级生的实感。
「恭喜你幸村君。」他轻轻开口,虽然过程狼狈至极但他仍旧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哪怕第一次品尝「输」的滋味并不好受,也正因为这复杂的情绪才令他不由问出另一句话:「胜利,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每个人对胜利的体会都是不同的。」幸村眨了一下眼,他并没有为若木的问题而感到惊讶,左手轻轻在水蓝色球拍上抚过,声音缓缓却坚定:「对我而言,胜利是最快乐的果实。」
「快乐吗?」若木垂下眼睑,「如果有一天我也能体会到就好了。」
「如果你还愿意在网球这条路走下去,也许有一天你会品尝到。」
明明对方比自己还要小,可从幸村口里诉说的言语却莫名令人信服,这也许只是客套话,但若木还是把它当作祝福收下。他向幸村伸出手,「再次祝贺你获得胜利,虽然由我来说会很奇怪,但你的表现真的很完美。」
「谢谢。」幸村坦然收下赞扬,维持握手几秒后松开,只是在转身离去之前,若木出声叫住了他:「幸村君,你为何不放开你的精神力呢?」
当理智回归之后,若木更加清楚幸村的恐怖之处,但令他不解的是对方选择只是纯粹展示精神力的行为。固然高悬天际的海啸令人生怖,但如果不是维持而是放任海啸落下,若木相信他连挣扎的念头都不会有,比赛也会更快结束。
「我说过‘期待你的表现"。」幸村并没有回避而是大方回答,似乎这个问题毫无价值,「而且作为十四连胜前的最后一战,太快结束也就没意思了不是吗?」
少年清越的音色为这个回答增添几丝俏皮气息,可听在若木的耳中他的心脏却再次感受到比赛时的寒意,这种对胜利的笃定来源于幸村本人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对手于他而言只是个可以随便填上任何人名字的符号罢了。
在比赛中,这位少年所注视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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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热烈欢呼声响起的,还有黑川不自觉松了的一口气。自幸村解放他迫人气势时起便本能绷紧的脊背也得以放松,也是直到此刻他才察觉到背部的些许冷意。
太可怕了,黑川低喃道。他见证了幸村单方面的碾压,也见证了若木的挣扎,那种毫无反抗余地只能被对方诱导进地狱的残酷剧实在让黑川发自内心地感到害怕,哪怕比赛结束也久久不能释怀。
他看见幸村被他的队友团团围住,看见幸村脸上露出的无奈和包容,看见他和同伴们击掌时的兴奋,这些充满人情味的表现冲淡了少年赛时宛若神像的冰冷残酷,甚至恍惚间让黑川觉得此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但他深知那些不是也不可能是。
比赛时那双像是身居高位的神明俯垂眸瞰世间的眼,仅仅只是回想起便有熟悉的战栗感席卷而来,宛若电流一般串过脊椎直达脑干。
真的是、太可怕了。黑川遥望着幸村在众人的拥簇之下坐回教练位置,接过同伴递过来的毛巾和水瓶,又因身旁人的话语而笑出声的模样感慨道。这位仅比他大一岁的前辈的网球技术很可怕,散发出来的气势很可怕,好似看穿一切的双眸很可怕,能够无缝在两种状态之间切换的幸村很可怕。
可怕到他现在仍旧止不住地颤抖。
「呵呵,果然,你也是同类人啊小男孩。」一道有着奇怪口音的话语打断了黑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思维,他有些不舍地把视线从幸村身上挪开,眉头一皱眼神鄙夷,他可不想和大热天还穿着蕾丝华服张口艺术闭嘴灵感再多就是发花痴的人被归为同一类——他可是已经忍了好久身旁这位大兄弟很久了。
菲利克斯眉毛一扬,大拇指按住黑川的下巴,不顾对方像一只猛然炸开的煤球猫向上挑起,蓝色眼瞳带着笑意凝视着黑川的眼睛好似要看到他心里似的,「别急着否认啊小男孩,你也感受到了吧?属于我缪斯的美味灵魂。」
「什、什么美味?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黑川莫名感到一阵心悸,他急忙反驳却又不知如何诉说内心的焦虑:「我、我这是恐惧——」
「感觉到害怕就对了。」菲利克斯突然将脸贴近黑川,两人鼻尖只差毫厘便能碰上,「在自然界‘美"可是‘危险"的代名词啊。」
「你、你神经病吧!」黑川咽了一下喉咙,磕磕绊绊地否定着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否定什么,「都说不是了你快放开我!」
菲利克斯眉毛上挑,手指一松任凭黑川挣脱,在黑川因用力过猛而茶点向后翻倒的时候才伸手拉住他,还用小拇指轻轻点了对方的嘴角,悠悠然调侃道:「那小可爱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在笑吗?」
黑川猛然僵住,他并不是为对方近乎于调戏的触碰而尴尬,而是为对方诉说的形容而茫然不解。我——在笑?我在——笑?
怎么可能嘛!这个怪人肯定是在耍他玩!黑川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在心里连忙否认,和在中学担任啦啦队快三年的哥哥不同他其实只是个被哥哥拉过来的路人,网球也好立海也好和他完全没关系,更何况他可是被幸村气场压得差点喘不过气,在那样的恐惧之下怎么可能笑得出来?这一定是假——
他的自我催眠终结于手机屏幕上倒影出来的下巴上。那是自己的下巴。黑川十分肯定,每天都在镜子里看见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可为什么这上面的嘴角在高高挂起?为什么这上面的笑容会这么陌生又眼熟?
原来他真的在笑啊——不,为精彩的比赛而兴奋、为熟悉的学校获胜而开心不是很正常的吗?黑川安慰着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些什么,却隐约有种别样的惊心胆战,为某些他尚且不知的真实。可还不待他松一口气,不小心倾斜的手机屏幕映照出的画面再次让他愣住,因为这次他看见的,是自己一直遮挡在兜帽之下令他厌恶的宛如女孩子一般的精致容颜和红色双眼,而那双眼中是令人心惊的狂热。
咔嚓——
黑川隐约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像是源自外部又像是源自内心,虽然目前他尚且不知道是什么,但却像是冰冷刺骨的寒冬终于迎来一丝暖光般,连呼吸都轻松许多。
是啊,我在笑,我为什么不能笑?我笑了又怎样了?黑川眼睛眯起,嘴角越扬越高,他将视线重新投向立海的休息区,投向那个人,他凭什么不能笑?他凭什么要因为别人而隐藏自己?
他想成为幸村那样的人,不被恶意压倒,不为别人改变自己,用自己的实力去往那些看不惯自己的人脸上狠狠甩上几大巴掌再大声嘲笑,向别人、向世界、向自己宣告我就是这样的我!
菲利克斯大笑出声,伸出双手捧住黑川的脸,有些欣喜又有些欣慰地叹道:「小男孩,你现在的表情可真令人着迷啊。」
「混蛋菲利克斯你个变态怪人想对我弟弟做什么!!!」和队友们兴奋完的哥哥一回头就发现如此令人发指的一幕,怒不可竭地一把拉开自己纯洁善良的弟弟和大灰狼痴汉的同学,却没有注意到一直遮住弟弟面容的兜帽已经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