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初试较量

第342章 初试较量

肃王一行疾驰向北,路途之中未曾拖沓,孰料前脚甫才一头扎进宣同府,后脚就莫名其妙出了岔子——也不知是谁家的倒霉孩子甩着一串炮竹丢进了正在整顿的驿馆马厩,几匹替换马掌的良驹受了惊,马蹄扬起踏落,活生生地把驿站里的马倌儿踩了个一死一伤。

冲锋陷阵的战马眨眼间成了沾了血债的凶徒,宣同府知府于梧走马上任以来头一遭跟镇虎军主帅这尊佛打个照面,还没等拍马屁,转身就撞上了个“凶杀现场”,看着遍地的血肉猩红脑浆花白愁得快吐了。

肃王启程在即,依着于知府的意思,扣下这两匹“行凶杀人”的战马示众,再替马倌儿家里补贴一二,这案子也便就这么囫囵个儿的一带而过了。

然而两位马倌儿家里的亲眷却显然不愿就此罢休,这厢怨怼官府得过且过糊弄了事,那厢又要替无辜沦为“凶手”的战马伸张正义,让那丢弃炮竹的顽劣孩童承担责任——肃王本就不好干预其中让于梧难办,况且此番还有拓达使团随行,纷争难断总不好闹到番邦异族眼里。

偏生围观人群里不知是谁认出了驿馆里有拓达异族的身影出没,久闻战事硝烟之苦的宣同百姓蜂拥而至,喧闹哄然间凭空以拓达之人用心险恶给这桩血案审断作了结,街头巷尾拦了人墙,义愤填膺地截断了拓达使臣的去路,大有不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便誓不罢休的阵仗。

宣同府的父母官忙于平复百姓,诸允爅这时候不适合出面吭声,眯着眼睛眺着攒动的人群,搭着刀柄的食指轻轻敲动了两下,扭头看了岳无衣一眼。

岳小将军正拧着眉头,余光觑见肃王示意登时拔直了脊背,顺着他的视线张望,随即微微颔首,抬手一勾,悄无声息地带着两名侍卫钻出了躁动的人群,转眼间没了影踪。

然而这一桩命案闹到这个地步肃王也着实无法,玄铁刀刃向不得宣同百姓,为免声张起势,匆匆数百上千里的行程只得被迫停在了宣同府,于梧火急火燎的亲自带了府衙捕快满城逮那甩鞭炮的小兔崽子,生怕招惹了这素有威名的罗刹,担了罪过延误战机。

这一番骚动来得凑巧,于梧走马上任头一遭撞见城中百姓群起而攻之的阵仗,头晕眼花忙得乱转,诸允爅却没说甚么,一来是怕大冬天满脑袋冷汗的于梧被他虎着脸说话吓昏过去,二来……

岳无衣过了子时顶着一脑袋风霜叩开了肃王假寐虚掩的房门,抹了把肩甲上挂着的寒霜,搂着沸得刚好的茶炉缓了半晌才开口说话,舌尖儿像是还打着寒颤。

“这事儿还真就是拓达那边闹起来的。那两个吆喝着起哄的一个酒鬼一个赌徒,家徒四壁却藏了不少旧制的银两宝钞,稍微吓唬一下就招了……早在咱们抵达宣同府之前,就有人前来收买让他们造谣起势,但他们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以为就是纯粹给拓达添堵。估计是颜阿古那边想通风报信拖延时间。”岳小将军闷了口热茶,烫得喉咙里发痒,“我看天乐没在,拓达使团里还真有人偷溜了?”

诸允爅和衣披甲倚在床边歇得腰酸背痛,闻言坐起身,撑着两膝动了动肩颈,“拓达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更何况是凭空消失一个大活人,与其严防着他们跟谁有过接触,倒不如直接往城外去守株待兔——宣同府能避开官府行伍视线的去处就那么两个,这么多年时不时留点儿漏洞就是等着堵人的,于梧早先在江南为官,到这儿慌是慌了点儿,但好在为人颇有审度,先前镇虎军在宣同府留下的布置他没动过。”

岳无衣搓了搓缓和过来微微发胀的指节,“堵到了直接抓?”

诸允爅摇摇头,“乔唯大费周章的藉由颜阿古把我找回北境,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打得甚么算盘。”

于梧焦头烂额折腾了一宿,天光乍破时分适才顺着彼时的旁观指认逮住了那名还惦记着拿炮竹炸粪池的倒霉孩子——那臭小子也是命大,轰了满身的粪水却未伤分毫,躺在地上嚎啕大哭撒泼打滚,一路杀猪似的叫唤着被捕快丢在了府衙大堂前,盘腿坐着一拍胸膛,嚷了一句他是哪家富商的儿子,是跟京城里的大官沾亲带故的世家大户,岂容这些连品级都没有的小小衙役呼来喝去当堂下跪。

诸荣暻原本立于府衙门前没想掺和,听这不大的孩子口出狂言简直气乐了,抬手示意了于知府一下,慢慢吞吞地带着身后的镇虎军侍卫凑到那小子跟前,四柄玄铁长刃利落地别住小孩的手脚,压制得他几番挣扎不得动弹。诸允爅蹲跪在那小子跟前,轻声一笑,眸底滚着杀气,寒凉爬了他满身。

“这位小公子,不妨说说你是跟京中哪位大官沾亲带故,瞧瞧本王捎封信回去,他是力保你这么个害人性命的凶手,还是把你交由本王,千刀万剐任意处置,嗯?”

旁边闲来凑热闹的岳小将军抿着唇看着他主子吓唬人,心里狂笑不止,但对于这类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来说,总要有点儿带血的教训。

肃王殿下恐吓了那小崽子一句就拱手把这当堂尿了裤子的小狂徒交由于知府全权处置。经此一番波折躁动,往北境的行程延误了一整个昼夜方才得以启程,肃王率军快马疾驰不加耽搁,昼夜兼程了两日有余抵达北疆边境。诸允爅连口热乎茶水都没喝上,先见了主营参将,往境线布防和姑且因季节缓滞的防御工事跑了一遭。

岳小将军未随从,领了肃王的命令找茬扣了拓达使团一天,直等悄么声摸到北境的齐天乐全须全尾地回来适才放了行,面子上一派真心实意地把颜阿古送到关口,站在城墙之上望着使臣一行灰溜溜地远去。

乔唯近来在拓达颇不受人待见,野狼卫一打蔫儿,铁木加便招摇着想要趁机树威夺势,这一个半月已经动了城防布置五次往上,叶胥和方辰被那牲口惹得心绪难安,在主营里实在稳坐不住,留了一员老将镇守主营就往东西两线跑,时刻留神着拓达的动向。

拓达军队跟镇虎军相互制约多年,平日里没甚么大动干戈的契机,维持着僵持不下的状态,但边边角角的小部落时常土匪似的挑衅摩擦,东西两线的城坊驻军多年来不堪其扰,磨炼得战功卓越,寻常时候根本用不着叶胥方辰亲自压阵——然而拓达内乱不止,铁木加又在这儿摇着尾巴瞎嘚瑟,北境境线绵长,没人敢生出分毫怠慢。

“拓达议和进京是乔唯的主意,铁木加自然是难以顺从,但又怕这时候妄自行动触了霉头惹祸上身,所以就折腾着境线布防玩儿,气得叶将军和方将军见天儿睁眼第一句话就是骂人。”参将哭笑不得地挠了挠脑袋,说道,“前日西线有拓达小部落借着风雪往城防底下溜,东线防御工事又要赶在大雪前完成,二位将军大抵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回主营。”

肃王重领帅印巡视北境,这风声老早就放了出去,铁木加现如今没有野狼卫的助力,断然没有轻举妄动的底气,拓达部落今年入冬的形势并不好,诸允爅正好趁此机会探一探拓达各部的底,掂量掂量乔唯挖的这个陷阱究竟适不适合转变战机。

“忽达莫德对于乔唯提议和亲不成一事很是介怀,颜阿古是忽达莫德的幼女,他向来重视怜惜,如今被殿下一口回绝,王城里流言蜚语肆起,乔唯这时候主动站出来,势头并不太妙。”齐天乐刚从拓达跑回来,开口说话带着点儿奇奇怪怪的腔调,他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又道,“不过我在王城里看见了铁木加的亲卫,估计也是想探一探忽达莫德的口风。”

诸允爅久别北境,如今拿着帅印昭然重返镇虎军,于铁木加而言,这个时候丁点儿夺利战功都能换得更多的认可——这也便意味着,倘若乔唯过一阵子还难得以行动自由的话,十之八九,铁木加就要趁此机会蠢蠢欲动了。

然而这一场难以躲避的争端战火但凡烧起来,乔唯根本不会在乎这一时的得失祸福,无论是肃王阵前失利丧命,亦或是铁木加难得战果失去众望,乔唯都是隔岸观火的得利者。

说句直截了当的,乔唯这是打算把镇虎军当刀使,刀刃卷了弃而不惜,但倘能替他剁了铁木加这块碍事的硬骨头,便不失为一个妙计。

坐以待毙的日子肃王等不得,乔唯拿他当刀使,诸允爅自然也得回礼三分。

翌日清早,镇虎军趁夜送离北境请准动兵的军报已经往宣同府飞奔而去,原本严阵以待的主营关口突然敞了半日的城门,斥候营暗中派遣一队出城直奔拓达王城,随即停下东西两线的巡防足足两日,摆出一副不知道跟谁达成了商谈协议的架势。

拓达两大势头顿时全蒙了。

铁木加原本就被乔唯算计得团团转,颜阿古此番前往京城勾搭北明他心里忌讳得很,前些日子特意派人盯紧了王城的动向,孰料颜阿古被人囫囵个儿的踢了回来,镇虎军却像是跟其达成了某种协定一般,铁木加反倒被架在火上烤得焦灼,不知道这又是摆得哪门子的八卦阵连环局。

却不曾想,铁木加这厢焦虑着乔唯是否奸计得逞,拓达王城之中乔唯尚且为着颜阿古的身家清白饱受非议,他留在北境的野狼卫暗线却一头雾水的得到了肃王经由西线纷乱同铁木加搭了桥连了线的消息,前阵子势同水火的巡防如今跟闲庭漫步一般,简直一副但凡乔唯这厢取得何般进展,那厢铁木加就要有勇有谋的把商议和谈的成果呈递到忽达莫德跟前的架势。

乔唯本还生疑,但碍不过他同肃王原本是抵足而眠的友人,而今针锋相对为敌已久,他太清楚诸允爅在阵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活驴德行,借此拓达摇摇欲坠之际对他加以重击,总好过日后在拓达王位上瞧见他这位宿敌。

然而乔唯此时实在难以得势,铁木加几乎是炸了锅一般冲到王城兴师问罪,带着精锐先把乔唯的住处围了个水泄不通,横冲直撞地跟忽达莫德呼喊着乔唯设计联手镇虎军要置他于死地。

而正此时,原本散漫不堪的镇虎军仿若天降一般肃然压在两军对峙的境线,遥相呼应着乔唯的暗中盘算,蓄势待发。

拓达王城之中一锅粥似的混乱了三天,乔唯对天发的毒誓都被铁木加悉数曲解,忽达莫德本就为颜阿古一事介怀于心,这么一闹反倒触了他的霉头,前脚赋予铁木加统帅全军之责,后脚又革了乔唯主掌野狼卫的职权,悉数交付到铁木加的手里,大礼送行,助他退敌千里。

殊不知,野狼卫拒不顺从,镇虎军磨刀已久,早便等着宰了他们伸来的脖子。

乔唯不在阵前,镇虎军少了一块始终避而不提的心病,肃王无所忌惮,赶在铁木加抵临战场之前先下了群狼无首的拓达军队一城,直把镇虎军向前推了近二十里适才暂且鸣锣收兵,放过这群穷寇败兽。

——还不到缠战的时候。

而直至镇虎军逼得铁木加重伤傍身落荒而逃,那封送抵京城的请战书适才返了回信准请。

漫天大雪被战场烟火灼成蒸腾的水汽,潮湿的攀着染血的玄甲,笼着烧而未尽的硝烟。

诸允爅得了全线战报伤亡的详情适才松了口气,他铤而走险先斩后奏,杀一杀敌军的锐气在前,消磨拓达煎熬寒冬的物资气力在后,待到拓达王城里回过味儿来,这仗肯定还是要打,但总归镇虎军得以恢复调整的余地愈大愈好。

肃王抹了把后颈上的粘腻,木然确认了这不是他自己的血,勉强抹了把脸提了提精神,翻身上马赶回主营,盘算着怎么应付那位被他晾了两天的传旨内侍。

却不料,随行护送的竟是金吾卫的付统领。

诸允爅浑身上下都是血,自己的也有,但大多是阵前尸首上溅到的,血糊连的一个人戳在传旨的小内侍跟前,直接把那原本就紧张兮兮的小公公吓得两眼一翻撅过去了。

“亏着这小孩儿是花公公带出来的,你说你先斩后奏也便罢了,这回来领旨,好歹换身利索的衣裳。”付杭哭笑不得地把人安顿好,堂而皇之地替小内侍代以传旨之责,“先把甲取了,杨姑娘可托我给你带信了啊……这信笺上香喷喷的,不得洗漱更衣再看啊。”

岳无衣正巧随着叶胥方辰钻进营帐有事呈禀,刚挑开帅帐的帘子就见付统领好整以暇满眼打趣,几位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登时来了兴致,十分八卦的凑了一圈过去,“诶哟,杨姑娘,就是大帅先前提过的那个姑娘是吧?”

这种时候凑趣儿的肯定少不了岳小将军的份儿,“诶哟,那可不,那可是咱主子家里天仙似的姑娘呢!”

诸允爅闻言脸不红心不跳,甚是乐在其中的一脸荡漾地应和了一声,“那可不,我家里有天仙儿,哪像你们几个老光棍儿,羡慕吧,诶,你们没有。”

“……”

诸位光棍被肃王殿下这臭不要脸的德性噎得一时无语,随即哄然笑起来,又凑作一团撺掇着让肃王殿下依着惯例,头一封家书那得在军营里传阅一番念上一念。

诸允爅赶忙高举着信笺,让这几位老光棍儿克制一点儿,别沾了满信的血。

而在这时,挑起的帐帘外竟冲了一匹挂着西北驻军战甲的悍马过来,西北斥候紧紧勒住缰绳停下,落地时脚踝还崴了一下,莽莽撞撞地扑跪在主帅帐外,嘶哑着喉咙喊报。

还未等斥候呈递笺筒,一众将士回头一望,目光落在那斥候手臂上缠着的脏白布条,登时心口一滞,尽数愣在当场——这是西北送来的讣告。

随同讣告一并送抵北境的,还有一封懿德太子临终前,强压着翻涌的心头血亲笔书写的,交由肃王亲启的短笺。

上书寥寥两句话,笔锋沉钝,晕着墨点血痕。

——西北驻军已肃,西域乎噶尔监军。

昭王被贬斥离京前往封地,走得悄无声息。

四方城中的百姓向来对这位二皇子殿下兴致缺缺,他不在东宫,又不如肃王战功威赫,朝堂之上的分庭抗礼传不到街头巷尾,没人确凿知晓,那日清晨,落寞离京的一行车马之中,端坐的本是争夺储君之位极为有利的竞争者之一。

昭王殿下这一下子跌得太狠,熟稔随从的朝臣根本来不及了解这突如其来的贬斥究竟是因何而起,避而不及,何况恭送奉迎。

也就临近城门时,温如玦遥相送了他一程。

杨不留在城外茶摊眺着官道上那几辆轻简的马车,余光觑见那辆时不时露上一面的温府车驾,略一蹙眉,心里其实早便认定,昭王的妥协认输,绝不会那么简单而已。

温如玦仍是六部重臣,倘若先有的布置编排照常推进,能否翻盘仍是未知。

杨不留捻着一早东宫大宫女相约至此送予她的那封太子妃亲笔短笺,沉吟良久,终是偏过视线,对着静候已久的郎七颔首示意,“昭王殿下那边,有劳了。”

郎七不多言,肃然拱手迅速抽身离去,与此同时,茶摊老板慢条斯理地拎着铜壶踱步过来,不紧不慢地给杨不留的茶碗里续了热水,抖了抖抹布坐下,翘着腿儿托腮打量着杨不留的表情,“你怎么就敢确定,郎七会给昭王传递消息?”

杨不留一扬眉捎,实在不习惯平日里花枝招展的玉老板朴素得家雀似的打扮,“乎噶尔重返西北监军,即便暂且得了一阵子安稳,依着乎噶尔终日不得安生的性子,再起争端也是迟早的事。郎七昨日说完正事,顺道又跟我提起了我娘当年意图内外呼应祸乱京城的旧事,图谋昭然,我不应,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让他查清昭王近来的安排打算,他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总要借人之手,寻个足以依附行事的靠山……这不是正好?”

玉琳琅斜睨着杨不留,对这位庄望口中亲和大方的姑娘实在勘不破,“昭王如今对你可是确确凿凿的怀恨在心,你就不怕郎七彻底倒戈到昭王那边?”

“昭王殿下想要在我头上扣住当年秦守之用以栽赃温家的帽子,郎七若是有意撇开我另起炉灶,不倒戈才稀奇。”杨不留默默地呼着茶碗上的热气,轻快道,“他不大动干戈,我怎么借三位老板之手顺藤摸瓜,摸清暗伏不动的鹰犬藏身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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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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