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鸣儿
女眷们各个沉默,面色惶然,有的低头不语,有的飞快地向主母偷瞥一眼。
突然,有低低的啜泣传来,立马被主母喝断。
“哭什么!把眼泪擦擦,”主母跺了跺拐杖,沉声道:“我们还没死呢!”
“婆母……”白氏抬眼,露出一张略微张惶的玉脸,“他们把出山之路都封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你夫君不是在外头么?”崔氏主母看看她,又用拐杖一个个指着一些年轻女子,“你们,你们,你们——你们的夫君都在外头,你们慌什么!等他们回来!”
阮年年到时,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众女眷端端正正地坐着,簇拥着年迈的崔氏主母,沉默而决绝,像等待黎明的处决一般。
她焦急的脚步顿了顿,正想着该怎样与众人解释自己的来由,突然,一个苍将跌跌撞撞扑了进来,将所有人吓了一跳。
阮年年迅速躲进暗处,见那苍将穿着不大合身的小统领服,将头盔摘下,满脸是尘土淤泥,混着不知是泪还是汗,狼狈不堪。
“小六!你怎么上来的!”白氏大惊,赶忙来扶。
被叫做小六的男子此时顾不得前后院有别,哭倒于地,“主母、大夫人……不好了,大公子、大公子……带人赶回来,中了埋伏!”
顿时有如天翻地覆,当下就昏倒了几个。白氏面色惨白,“你可打听清楚了?还有哪些人?家主、家主呢!”
小六一连串报了十几个名儿,这些都是崔大公子带去的人手,也都是崔氏的亲信,全部都折在了云徐手中。
阮年年不知前因后果,先前听崔氏主母说等人,恐怕……等的就是这些死人了。
崔氏主母像一尊佛像一般,静静地坐着,并没有别的神色,但若细看,脸上的疲倦之色瞬间压垮了她,一夕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等小六说完了,她嘶哑着问:“打听到家主的下落了吗?”
“没……没有,小六无能。”二十出头的青年,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呜呜地哭了。
“好孩子,不怪你。”崔氏主母喃喃安抚了一句。
如今,一室女眷困坐在议事厅中,成了一盅无头的苍蝇,惶惶不知何去何从
在场之人,心中都还抱着一丝希望,毕竟家主崔烈没有消息,说不定正带着崔二公子赶回来,等他们回来了,她们依然有希望。
只有躲在暗处的阮年年知道,崔烈……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不再躲藏,迈进了议事厅。
刷拉一下,所有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她身上。白氏惊呼,“你是何人!敢闯我家宅院!”
“我是崔三公子——崔湛然的朋友,”她走到众人面前,亮出玉虚宗玉碟,“我姓阮,在玉虚宗与崔三公子相识,听闻崔氏有难,特意赶来。”
她刚说出“玉虚宗”三个字,一室的气氛陡然森冷。众女眷咬牙切齿地盯着她,恨不得咬下她的一块肉。抱着孩子的原氏颤抖着手点着她,“你……玉虚宗的走狗,竟然有脸来此!你滚出去!”
阮年年不动。
她想了半天,最后决定,与其隐瞒自己的身份,躲躲闪闪,不如干脆直接地报出名来。谎话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崔氏主母什么样的人,她早有耳闻,万一作假被发现,徒增风波。
听到崔湛然的名字,各人的反应各异,有人终于忍不住,低泣抱怨,“都是他惹的祸……如果他不去玉虚宗,也不会招来这天大的祸事!”
“咚、咚、咚——”崔氏主母的拐杖重重在地上磕了磕,说话的人不甘心地闭上嘴。
老人目光又一瞬的空茫,似乎望向了遥远的某处,努力看清离家已久的少年公子的背影,然而最终只是长长叹了一声。
“这个孽子……”
阮年年一时无言。刚才尽水的那一幕看得真切,说实话,和崔湛然还真脱不了关系。
若是他知道了这一切,会不会终于懊悔?
“师姐!”外头望风的姜择意焦急的声音传来,“那边好像来了人!”
阮年年忙出门查看,跟着的还有一些坐不住的女眷。冲天的火光和萦绕与空气中的烟味中,吊车处正一批一批地运上人来,集结在万仞的悬崖边,已经组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气势汹汹地往这处来。
时间不多了。她顾不得众人信不信任自己,急道:“你们跟我来,我保你们下山!”
说着望向崔氏主母,后者却如老僧坐定一般,竟没有动弹。阮年年急不过,又催了一遍,却听白氏摇头,满眼的绝望,“你一个人,能保我们几个?”
阮年年一时语塞。
她不敢托大,这些女眷个个手无缚鸡之力,有的甚至体力还不如普通百姓,纵是她自己修为高,拖着这么多累赘,还要抵挡外头势如潮水的苍将,真正是腹背受敌。
“总要试一试对不对?”她露出了个安抚的笑。
议事厅中静了下来,连孩童懵懂的声音也被母亲伸手捂住。所有人都在等待主母的发话。
而崔氏主母斩钉截铁地拒绝,“崔氏家训第五条是什么?”
“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所有的女眷,用稀稀落落的声音,说了出来。
“少年郎,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你今日保我们逃了出去,崔氏覆灭,我们又当逃到几时?”老人的声音很平静,却出奇地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道,“你是然儿的相识,我信你,但今日是决定我崔氏生死的劫难之日,我身为主母,怎可弃城而逃?”
崔家的人都有怪脾气,仿佛生来就是家训的模范榜样,一言一行,无不合乎家训。阮年年环看四周,见无论是未出阁的姑娘,还是嫁来的妇人,眼中都有赴死的决心,竟没有一个逃跑的懦夫。
一时间,言语的力量竟如此卑微。阮年年唯有沉默以对,向这一整个大家族,用寂静表示钦佩。
但一声孩童的啼哭划破了这一点宁静。大夫人白氏流着泪,用泣不成调的声音哄着怀中鸣儿,就在刚才,她失去了夫君,而鸣儿,再也见不到他的爹爹。
鸣儿刚会说话,“娘……娘不痛……”
“娘不痛、娘不痛!”白氏抱住孩子,滚滚热泪夺眶而出,她的孩子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以为娘亲哭了就是哪里痛,她怎么忍心让他和她们就这样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