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落水(1)

第30章 落水(1)

我本想好了不再哭泣,可她的话仍然叫我泪水滑落,如香兰饮泣,沾染了我面上的胭脂,在一张精心描摹的假面上,划开一道真切的苍白肤色。

我想要这一点点的真,也不能。我最终只能一手牢牢握紧她,一手还得违背本心地去补上化开的粉黛。

她沉吟片刻,方说:“姐姐,你知道那日晚我姐姐来,为什么说你和疏浅姐像,也不像吗?”

我看了看她,迷惘地摇头。

“疏浅姐虽好,长的很清秀,性格也很温柔,很善良。可惜……她就是太善良了。”

“她长得和你一模一样,一样的柳叶眉,一样的水杏眼,一样的凝眸巧笑如庄姜,一样的两颊双桃沐春风。”她幽幽地叹气,“可上天就是不肯饶过这样的女子。你知道她为什么得了疟疾么?她和几位官家少女随皇后娘娘——唔,就是咱们昭皇后,还有庄德妃去送粮赈济淮阴云山府因洪涝受困的贫民。因为舍不得几个病染膏肓的小孩等死,贸然去救助照看,自己也……呜……染上了……皇后娘娘知道了,急得马上启程,只留庄德妃主持大局,自己匆匆忙忙带着我姐姐回来了,叫太医去医治,可惜已经不成了……最后几日,让人从宫里带了回来,就……后来姐姐都知道了,姐姐下来了。”

我听了唏嘘不已。这样好的姑娘,却死于不该染上的疟疾,也是可怜。

她擦擦泪继续说:“疏浅姐姐就是太柔弱,性格太软。才容易被别人欺负。自己又是与世无争的主儿。这一点,我倒觉得我姐姐好。我姐姐虽柔善,可也嫉恶如仇,爱憎分明,她很刚强,也很有主见。疏浅姐姐就是可惜在了这儿——可是姐姐你不一样。”

“姐姐也温和善良,也大方有礼。姐姐和我姐姐一样坚韧,一样有才气。可你和我姐姐,和疏浅姐姐不同的是——姐姐,更看得透,也更容易放得下,若说我姐姐是坚韧的,那么姐姐你只会比她更坚韧。你从不屑于折断了脚踝仍然可以站起来翩跹起舞,也从不会折断羽翼就惶惶终日踯躅不前。我姐姐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可这些,她到底是做不到的。”

我心头发酸:“蕖儿,你太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么好。我也看不透,放不下,遇事则悲痛哀哭。”

“姐姐,你错了。你骨子里是和我那两个姐姐不一样的。你要相信蕖儿的眼光。”她不顾我回答就站起身长叹,“啼匆匆,凌波人去,拜月楼空。桃花红,吹开吹落,一任东风。这大概就是命了。”

她擦去泪花,转首看我:“姐姐,咱们……走吧。”

“……好。”

宫城我和白蕖早已来过不下数次。回廊宫阁早已熟悉。我和她携手步入凤仪宫。

皇后轻浅笑着,如沐春风。她临窗前一树快开尽的赤桃在纸面上挥洒着丹青。一个偏头见我和白蕖垂首规矩而立。

我和白蕖忙不迭下拜敛祍:“请娘娘的安。”

皇后笑如面前的那树桃:“不是说了么来了我这儿别拘礼,云意你也太保守谨慎了些。”说着抬起手腕,伏莲忙接下她手中才描毕,纤毫毕现的春桃迎风图。她轻声吩咐:“伏莲,替我去给两位舒姑娘上茶吧。”

“诺。”

我再抬首已是和煦笑意吟吟:“规矩还是要守的,臣女和舍妹也不能因为娘娘厚爱而恃宠生骄啊。方才见娘娘专注于挥毫洒墨,这才不敢觍着脸来扰了娘娘兴致。”

“那可巧了,我这儿也才完成。”她步来如凌波微步,“今儿个怎么有空前来?”

“还不是想娘娘了么?”白蕖嘻嘻笑着打趣儿。

我嗔骂:“你哪是惦记皇后娘娘,你是惦记娘娘凤仪宫里头的牡丹蜜蓉酥了吧?”

白蕖歪头做羞涩的样子:“我哪有。”

皇后脸色红润,听之笑了出声:“你这小蹄子,说起话来净讨人欢心。诶——平日里见你们姐俩装着都是清丽素淡的,今儿怎么打扮得如此明艳?可是遇见了什么喜事儿?”

我屈膝一礼,面含喜色:“边关捷报频频,现如今整个朱雀府街头巷尾所议论的都是我军如何势如破竹,节节击退西骊,又直攻西骊氏旻老巢。可不算是第一大喜事儿吗?臣女和舍妹这才想着来一趟向皇上道喜,好讨个头彩。只是臣女毕竟女官,皇上军机要务甚忙,便想着先来恭贺娘娘了。”

“你们可是巧。今儿早晨昏定省,本宫也是刚和姐妹们提及此事,都是不胜欢欣。”

白蕖道:“如此看来我和姐姐真同娘娘心有灵犀一点通。那么——娘娘可有什么赏呀?”

皇后忍俊不禁:“就知道你这妮子动机不纯。还说是想本宫了,原来大清早巴巴过来是来贺喜讨赏的。”

我嗔了白蕖一口:“还想着要皇后娘娘赏赐,忘了咱们来这儿是来干什么了么?”

白蕖点点头:“哪儿能呢?娘娘,我和姐姐先把今儿的茶品献上。”待她唤进银铃儿,取来贡茶,又将一些琐事交代了,方才坐下。

皇后见了笑道:“原还担心这丫头,如今看来手脚利索又机灵,人也比之前在花房里头精神得多。可见是你调教得好。”

“还不是托了娘娘的福。”

正说笑着,白蕖轻道:“娘娘,我和姐姐还要去棋盘街,就不久留了。过些日子,我和姐姐再来看娘娘。”

皇后“咦”了声:“你姐姐不是说了花奴惦记着本宫宫里的糕点么?不如用些再走。”

我笑着以绢掩口:“娘娘,花奴确实是惦记着你,可不是为了那蜜糕才来的呀。”说着又有了哀容,长吁短叹道:“唉,原本是想多陪陪娘娘,奈何时候不早。”

皇后含笑温软:“什么事儿这么急?”

白蕖乖巧一礼:“回娘娘的话,姐姐屋里的一套《宣史》寻不着了,本想查阅些洪德朝的茶事,无奈只得去寻。姐姐的账簿也用完了,顺道去棋盘街瞅瞅。可花奴和姐姐随身带的金银细软怕是不够了,这才着急。”

我忙制止她:“娘娘面前胡说这么多干什么?没的扰了娘娘清听。”

皇后笑着阻拦我道:“那就那么娇贵了呢?说起《宣史》,到底是我朝官印正史,棋盘街多勾栏瓦舍,秦楼楚馆,就是那里头的书楼,金铺,古玩之类的到底也都不大正式。这样——”她高声一唤,“朱蕤——”

门外跑进一个掌事宫女模样的女子屈膝抱手敛祍:“娘娘。”

皇后笑意煦煦:“你带着二位姑娘去御墨司,就说是我的吩咐。”

“诺。”

我惶惶然道:“娘娘,这恐怕不妥。臣女和舍妹是什么身份,怎敢僭越。”

“无妨。哪有那么多礼数不礼数的。不过去查阅些零碎玩意,不妨事儿的。去吧。”她说着就低下头来描未完成的海棠花样子。

我和白蕖无声对视一眼,默默一笑。“谢娘娘恩典。”

“两位姑娘请随奴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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