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路人甲引发的偏执症
景止看着面前愣愣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女孩,周围安静地过分,万籁俱寂,只有风吹着雪的声音。
她的头上戴着一顶开线的红色毛线帽子,在漆黑的夜晚格外地清晰明亮,如同绸缎一样的黑色头发,垂落在肩头,身形纤细而单薄,缩在一个臃肿的羽绒服里,眼睛黑沉沉的,睫毛颤抖地厉害。
纷纷扬扬,漫天都是雪,漫山遍野也都是雪。
陡峭的风带着萧瑟的寒意,正常人会在这种天气,在一个马路边上蹲着不回家么?
无论如何,他要回家了,从公司开完会回来,已经是这个点了,没想到还能在这么偏的地方遇到个大活人在挨冻。
本来大半夜地开车看见一女孩蹲在马路边还觉得阴森森的,难得发了善心,想着能帮则帮,没想到这女孩一言不发,看了他一眼之后,就盯着自己的鞋看。
他长得丑吗?长得很可怕吗?看起来很像是坏人吗?真是,平生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质疑。
真是个古怪的女孩。
可他却好像又放心不下,不愿一走了之,这么瘦一女孩,要是冻死在这雪天里怎么办?
时九把脖子又缩了缩,默不作声,她不想撒谎,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个精神障碍,别人都无所谓,只是他不可以。
景止看着女孩脏兮兮的,拼命往袖子里缩的手,灰扑扑的沾着雪和泥土的衣服,还有腿上简陋的应急处理,突然就明白了她的窘迫是从何而来。
他纤长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干涩,转身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说道:“上车吧,送你去医院。”
时九抬眸,看向了景止琥铂色的眼睛,她抿了抿唇,而后低声说道:“谢谢。”
声音柔和,带着点沙哑,还有些笨拙。
景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意一个路人的声音是好不好听还是怎么的?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记住了。
时九屈身坐到了车上,全程盯着自己绑在脚踝上的红色毛线,眼眸低垂,她知道自己脏兮兮的,知道这辆车很贵,看标志是辆劳斯莱斯。
她觉得他很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水晶玻璃球都好看。心地也很好,像是个好人。
她在心底问道:“林梓,你知道他是谁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她又问了几遍,但还是没有回答。
那个阿飘好像消失了。
时九抬眸看向了后视镜里的人,觉得这是个放在家里会很好看的“水晶玻璃球”。
她想要把他带回家,这样她就能天天看见他,可是,她没有家,她住在精神疾控中心里……还是四人间的那种。
在这个异世界,她甚至连个四人间病房都没有……
这种强烈又急促的念头在时九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被自己吓住了。
她的手心里都是汗水,混合着雪和泥土,刚刚情况紧急,并没有注意到,等她反应过来了,却是越看越难受,她拧着眉,额头沁出汗水……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从前面递了一包湿纸巾过来,“擦擦手,你也有洁癖么?我看你难受地额头都出汗了。”
他的手也好看,声音也好听。这就是时九所有的注意点。
时九嗯了一声,接过了湿纸巾,仔细地一点点擦着手,他手指似乎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想她可能多了一种病,占有欲过强,好像是偏执型精神人格还是什么的。
以前她在疾控中心的时候,见过一个疯了的女人,因为太喜欢她的丈夫了,把她丈夫出了车祸的尸体泡在福尔马林里,平日里正常地上班下班,直到邻居报警说房子有恶臭。
在丈夫的尸体火化之后,她就彻底疯了。
那个女人还很年轻,才三十岁,和丈夫刚刚结婚两年,从前是个公司的白领,当时九在医院里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眼窝深陷,看起来憔悴而苍老,沉默而呆滞。
时九不想变成那样……
她已经够糟糕了,但在遇到他之后,她不想自己变得更糟糕。
在市中心的急诊室里,医生给时九的脚部拍了片子,一块小骨头折了,不算是严重,之后就正了骨,把时九手上还有脸上的那些划痕用酒精消毒清洗了一遍。
时九道了声谢,转了转脚踝,就下病床走路了。
年轻的医生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这年头的女孩子都这么勇的吗?
他走到房间的外面,对景止说道:“是男朋友吗?病人已经正骨了,但是脚踝肿了,淤了一大块血,走路应该挺疼的,你背着她走吧。”
时九听到这话的时候,耳朵里似乎有什么在轰隆作响,男朋友是什么?她三步并两步地跳到了门口,生怕景止被误会,有些焦急地说道:“不是男朋友,不是男朋友。”
他不是她的男朋友,他是比冬季的雪花水晶球都要好看的事物……她不会给他添麻烦的。
因为漂亮的东西会很容易被弄碎,她不想他也碎掉。
景止的眼睛是琥铂色的,里面闪着浅色的光芒,像是晨曦在其中流转,他迈着步伐,手里拎着时九拍的片子,走到了她的旁边,伸出一只手臂来,淡漠地说道:“不是男朋友,是第一天见面的路人甲。”
年轻的医生闻言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时九,又看了一眼景止,现在的路人甲都这么热心的吗?然而这两人的神情都是再认真不过了,他挠了挠头发,说道,“右拐,收费处付钱。”转身回了科室。
时九看着景止价值不菲的西服,犹豫了片刻,只是将手指搭在了景止的手臂上。
她好像又给他添麻烦了。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轻声道:“路人甲小姐,衣服皱了还能熨,如果你摔到的话,我还得陪你在这里再拍一个片子。”
时九的心脏没由来地一动,忍不住抬头看向他,他的眼睛看向前面的路,绯红的唇抿着,显得有些严肃。
时九走得很慢,其实与她而言,无论多疼都没有关系,对于一个自虐型人格的人来说,疼痛感反而是活着的证明。
她只是想和他在一起走路,慢一点,再慢一点,因为她已经开始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害怕明天就会见不到他。
这对于时九而言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但毫无疑问的是,在遇到他之后,她害怕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到了收费处,疲惫的护士说道:“一共三百五十元,扫码,还是现金?”
此时医院的钟上,显示时间是十一点五十九。还有一分钟,就是明天。
看来她的担忧不会变成现实了。
时九不由得唇角勾起,露出了一抹温润的笑,她低头掏了掏羽绒服的口袋,又掏了掏裤子的口袋,别说三百五十元,就是一元钱也没有……而手机黑着屏,没电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男人。只是在触及他的目光的片刻,转瞬间就收回,目光落在了他的西服领口,没再抬头。她的声音越说越低,“你能帮我付一下钱吗?我会还的。”唇角耷拉了下来,毛茸茸的红色帽子似乎也黯淡了下来。
他低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笑而已。
他掏出了手机,替时九付了钱,而后伸出手臂,时九随即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景止的唇角翘起,一抹笑意转瞬即逝,正色道:“走吧,送你回家。算是今天你运气好,平常我这个人是不喜欢做好事的。我叫景止。”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并不好闻,时九惯来是不喜欢的。而此时她却轻轻地笑了,没有半点的勉强,只是想笑而已。
她知道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而她的名字则是简单的多,也无趣的多,时九,时家老九。
时钟指到了零点。
“你叫什么,怪女孩。”他问道。
“时……林梓。”她轻声答道。
“骗人的?别想骗我,你还欠我钱呢。你真名是什么?”
“没骗你……我叫林梓,双木林,桑梓的梓,是个钢琴演奏者,我会还钱的…”她低着头,不再看他。
脚踝上白色的绷带刺眼极了,比红色的毛线还要扎眼,医院灿白的灯光也让时九觉得不舒服。
时九转着受伤的那只脚,足尖在地上点了点,嘀嗒,嘀嗒,挺疼的,但她还是不开心。
她想要在他面前,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只是他而已,只要他而已。漂亮的,易碎的,雪花水晶球……
尽管,于他而言,她也只是个刚刚交换姓名的路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