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雨中行
“那是——连鸩的眼睛!”
小鬼的声音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戛然而止,之后白诀安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刺骨迷眼的风沙和远处那道狼狈身影,拳头大小的石块和各路野鬼拼了命往那人身上撞,却是死寂一片。
“安乐……”
还是有人在远方叫这个名字!安乐究竟是谁!
她站在风沙之外浑身无力,权杖都跌到了地上被沙子和碎白骨盖住大半,可能是风沙太猛,腕上佛珠里那根红线应声断裂,木珠红粒撒了一地,很快被漫天的野鬼轰然分食而尽。
石柱上那人在白诀安呆呆看着他的时候,蓦得抬起了头!正好迎上了她的目光!
四目相对,那人的脸像是人鬼交界处那尊被数万万恶鬼朝拜的鬼神石像,双目空洞五官棱角锋锐,混沌般的如墨长发和着猩红褴褛的破烂衣衫在风中起伏着交叠拍打。
白诀安看得清楚,那人朝着她的方向,缓缓勾起了唇角。
仿佛一眼万年,跨越了更迭的沧海和桑田,黄沙也迷不了她的眼,那空荡荡的笑容穿透皮肤和肋骨,带着炽热的疼痛直接烙印在了心脏最深处!
连鸩?
“……连鸩!”
猛然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白诀安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那张脸!连鸩的脸!
短暂的失神,突如其来的的梦境闯入现实,一时间反倒分不清究竟哪个是梦。
屋里两人长时间相顾无言,趴在窗外树杈上舔爪子的狐狸动了动耳朵,一身的白毛在清浅的初晨冷光里莫名折射出丁点儿森然寒意。
白诀安躺在床上一瞬不瞬盯了连鸩整整半柱香时间,看不够,怎么都看不够!
她甚至不受神智控制的对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直接伸手,冰凉的指尖触及更冷的皮肤那一瞬间,两人都是一颤,那感觉太过熟悉了。
连鸩原本是想在白诀安醒来之前回去的,可是她那双眼睛睁开后太过璀璨,像是一方华丽的囚笼,禁锢的连鸩整个灵魂丝毫动弹不得。
白诀安清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就叫连鸩浑身发冷,她问:
“安乐是谁?”
“安乐……”连鸩一时磕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紧张过头都忘了白诀安醒过来叫了他的名字:“……是我的……救赎。”
白诀安默,她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被其他人奉若救赎,但是那个救赎出现之前的故事,一定疼的吓人。
从床上撑着坐起身,白诀安终于把黏在连鸩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上的目光收回来,窗外那棵树上有团白毛时不时晃悠两下,清晨天色尚还朦胧,对面那男人好看的让她心惊,胸膛时不时空跳一下的心脏时刻提醒着她这人就是梦中那个遥远苍凉的人影。
他的眼睛特别漂亮,最适合一见钟情。
白诀安试探着叫了声:“连鸩?”
那人攥着被子的手更紧了:“你……怎么知道?”
“刚才梦里有个小鬼,不停在我耳朵边儿上说连鸩生的好看。”白诀安心口胡扯,连鸩也没有当真,深深看了她一瞬又一瞬。
脸上不断有寒凉的气息袭来,白诀安眼睁睁看着连鸩那张漂亮到让人眼花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僵的像一块石头动也不敢动。
连鸩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潋滟眸子,稍一顿抬手覆在了上面,在白诀安眉心落下一个极轻极缓的吻。
她瞪大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感受到了眉心上细微的温度,生生看着遮在她眼上那双骨节分明的冰凉大手一点点变得透明最终化为虚无。
连鸩彻底消失之前,那个冰凉的吻夹杂缠绻的“安乐”,两个字像是寺院庙堂里撞钟的余音,生猛地撞进白诀安心底最软的那个地方,生根发芽,然后荒野花开。
手腕上的佛珠依旧在那儿,没有丝毫变化,又好像多了些什么。
这边没回过神儿呢,外头小狐狸突然开始唧唧喳喳叫唤个不停,白诀安往外一瞅,才发现日头已然走过了好大一截,再过一个多时辰就该用午饭了。
披上件外衫赤足下地,窗外除了枯树和狐狸,远远小路上还能看到个正撑伞走来的青年人。
淅淅索索的雨丝存在感就不怎么强,若不是那人手中白伞,白诀安还没发现已经下起了雨。
“师兄!”
失踪半个月的师兄终于回来了,白诀安总算不用担心再有人来求医该怎么办,笑的开怀撑着窗框半个身子探在外面朝那人挥手。
许渡自小拜在老神医白涣门下,家中也是医药世家,年纪轻轻已经得了“白衫郎中”名号。
这会儿他便隐去一身风尘,撑一柄素白骨伞顺着枯木中那条小径往山中竹屋走,身形清朗,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西侧窗里探出身的那个姑娘清亮的声音和着笑颜闯入眼帘,带着他也不自觉加深了些许笑意。
走到屋前收了伞斜支在门口,拍打去衣上凉意这才进屋,一眼就发现师妹又光着脚,笑意不减语气温然:
“千医方还没有抄够?”
白诀安眨巴了下眼睛低下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实在是蠢的可以,当着师兄的面不穿鞋子乱跑,然后假惺惺干笑两声,立刻转身回里屋里。
再走出来不光穿上了鞋子,就连衣服也是换过的,云纹的束腰百叶裙,略紧的袖口扎在手腕上绑得整齐,长发也干净利落高高束起,只有鬓边几缕青丝徒增三分柔和。
“师兄!我要下山!”
翻看着书案上几副字画的许渡闻声,微不可察的敛了眉眼,随即看向已经打扮好了的小师妹:“鬼节刚过,现在离开不安全。”
“所以才要等你回来给我下封啊。”
要不是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她早就跑了好吗!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许渡不满:“但下大封,你还哪里来的本事自保?”
自从年幼的白诀安被师父带上山,就有一身莫名其妙的毛病,多多少少治好了些,可一到每年七月过半,也离不开这空荡荡的弥骨峰。
许渡家里有套祖上传下来的针法,能封人鬼七脉,一但封了这脉,再离开弥骨峰死气镇压的白诀安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不同了,只不过那些小本事也要停上数月施展不来。
“师兄!我有白团儿护着,不会有事的!”
姑娘眨巴着那双明媚到极致的眼睛拽了许渡袖口软糯糯撒娇,许渡还怎么狠得下心拒绝?
她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却让许渡又做好了赔上了一世的打算。
原本就该是这样,是他欠安乐的,就算把神那样没有期限的生命全数交付了,也还不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