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开店 一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入了秋。屈良随范不二经营知味斋,日子到也丰富多彩。
随着青冥山中这条南北通途彻底贯穿,经此南来北往的人与日俱增。好来客栈、福满堂、知味斋几乎是门庭若市,日日爆满,已到了应接不暇的地步。6续有新的人家迁徙至此,做起营生到比山外来得容易。
这天午后,屈良正在收拾碗筷,耳听得马路上蹄声不绝,只见十数名彪形大汉呼啸而至,来到知味斋前纷纷下马,然后簇拥着一位肥头大耳,满身富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屈良见他锦衣玉帛,穿金戴银,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以为是山外的大商贾,哪里敢怠慢,连忙上前招呼。
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径直来到临河的位置上坐下,将手中那把金闪闪的算盘往台面上一放,然后朝屈良道:“小二哥,去请你家掌柜的来一趟。”
屈良挠了挠头,也不知他要干什么,只得应了一声,便进厨房去请范不二去了。范不二闻讯赶到饭堂,先点头哈腰地朝众人团团作揖,没想到眼光一触及桌上的金算盘,整个人便象僵住了般,脸色也跟着微微一变。但他为人城府,也就是稍稍顿了顿,便立即打了个哈哈,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那中年男子打量了范不二两眼,示意道:“掌柜请坐。”范不二谢了坐,抱拳道:“客官有话但说无妨。”中年男子先打了个疾,自报姓名道:“鄙人姓袁,草字上宝下和,扬州人氏。经商多年,蒙朋友们看得起,给了个‘金算盘’的绰号。不知掌柜如何称呼?”
范不二回道:“老倌姓范名不二,还请袁大掌柜多多赐教。”袁宝和谦逊了几句,笑道:“哎呀!我看这界口小镇,数百年来都没今日这般热闹过吧!换在过去,谁会在意这穷山僻壤。可如今南北通途,却一下子成了聚财的好地方。何况镇上只有两三家客栈酒肆,我估计贵店怕是应付不了吧?”
范不二捋着胡须静静听罢,忽然招呼屈良道:“去切点卤肉豆腐,再弄些白水毛豆跟腌菜来招呼客人。另外酒窖里还有几坛‘弄梅酒’,也搬一坛来给大家尝尝。”屈良应声去了。
袁宝和好奇道:“贵店就范老板跟小二哥两人么?”范不二颔道:“咱们店小,菜色花样也少,用不着那许多帮手。”袁宝和故作吃惊道:“那怎么行,现在正是财的好机会,你这样岂非坐失良机?”
范不二淡淡笑道:“鄙人只图糊口,本无大志,也没什么奢望,钱多钱少还不是一样过。”中年男子摇头道:“范掌柜哪里话,是人焉有不思进取的。白白浪费这大好机会,没得肥了别人,亏了自己,岂非可惜。”范不二叹了口气,苦笑道:“老倌上无高堂奉养,下无子嗣送终,要这许多钱财又有何用?还是清淡点来得舒坦。”
袁宝和闻言眼珠子骨碌一转,不由抚掌笑道:“既然如此,范掌柜还不如将此店盘给某家,我开个好价钱,够你用一辈子便是。”说着便打量起店内情况来,略一估算道:“你看五百两银子如何?”
范不二捋着胡须笑道:“小店虽说僻陋,却也是老倌的一番心血,一份家业,多少还是有感情的。老倌敢问袁大掌柜,银子能买到感情吗?”
袁宝和身后站着个面无血色,一身黑衣锦袍的壮实汉子,闻言浓眉一扬,脸现杀机。袁宝和却干笑了两声,宛如鸭子叫般,连带着下巴上的赘肉都跟着一阵乱颤。末了,只见他清了清喉咙,满脸堆笑道:“要范掌柜立刻放弃家业,确实有些勉为其难。至于价格方面好商量,袁某十日后再登门造访。告辞。”说着便起身告辞而去。
屈良端着酒菜出来,见客人鱼贯而去,疑惑不解地看着范不二,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范不二面带笑容,眸子里跳跃着一丝寒光,也不知心里想些什么。屈良将酒菜放在桌上,跑到门口眺望,只见袁宝和带着一干手下,大摇大摆地往好来客栈而去。
范不二走到屈良身后道:“别看此人面带笑容,貌似很好说话,其实是个极难缠的角色。他除了‘金算盘’这个绰号外,其实还有个‘笑阎罗’的绰号。我当年在山外行走时,便已听闻扬州‘狮子楼’的大东家是个厉害角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屈良问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范不二冷哼道:“干什么?天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说着抬眼望向迷雾中的接天岭,眼露无限感慨。屈良忽然道:“范叔,我去去就来。”也不等范不二答应,他便朝好来客栈飞奔而去。
屈良绕到好来客栈后门,正欲钻进去,却被那喂马的伙计一把楸住后领,尖声问道:“你这丑物来此干嘛?”屈良拼命挣扎,跟着叫道:“快放开我,我要见游大哥。”
那伙计长得尖嘴猴腮,颧骨隆起,一双鼠目精光连闪,嘿嘿笑道:“你小子蒙谁呢!明明是想来偷东西,还装什么蒜。”屈良气道:“你他娘的才偷东西,快放开我,不然我踢人了。”说着死命一挣,总算是摆脱了那伙计的掌控,哧溜一下钻入店内,转眼便没了人影。
那伙计足追来,屈良慌忙拐入一扇小门,顺着墙壁溜到一座小院内。只见小院不大,除了砖瓦结构的平房两间,便再无一物。屈良怕那伙计纠缠不清,于是悄悄掩至窗下,听听屋内无人,便推开窗户翻了进去。那伙计左右找不到屈良,转至小院依旧不见人影,贼眼一转,故意大声叫道:“我知道你在这里,还不赶快滚出来。”
屈良闻言大吃一惊,正欲推门而出,却转念一想:“他要真知我在此,又何必大呼小叫,我看他多半是在使诈。”于是躲在窗口,并未出去。那伙计又叫了两声,见没有动静,也只得悻悻然而去。屈良正欲推门而出,耳听得屋内一阵嘎嘎响,仿佛有什么物体在移动,接着似有人声传来。他来不及出门,连忙东张西望,瞅见左后方有扇屏风,于是赶紧摸过去掩藏了起来。
须臾,只听嘎嘎声戛然而止,跟着便是个破锣般的男子声道:“我兄弟三人都很疼你,却不知四妹心中到底爱谁?”一个女子声冷哼道:“你不是说老三跟我最般配么?却又来问。”那男子嬉笑道:“这不是当着大哥的面不好说么!要不是为了那劳什子的东西,我早带你远走高飞了。”
那女子啐道:“呸!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一天到晚口是心非,少在姑奶奶面前装纯情。”那男子满脸堆笑道:“老大把你当玩偶,老三把你当婢女,只有我才把你当女人,你还要我咋地?”说着便撅嘴朝那女子脸上亲去,结果却挨了下巴掌,可他依旧嬉皮笑脸道:“亲亲宝贝,往这打,就这……”
屈良听出俩人是米壮和阎香,于是悄悄探头一看,正好瞧见米壮捉着阎香的手,将她拽入怀中,还要对方往自己心口上打。阎香半羞半怒,只管拿食指戳米壮额头道:“瞧你个死人样,除了讨巧卖乖,还会什么?”
米壮在阎香粉颊上亲了一下,调笑道:“老大是霸王硬上弓,老三是例行公事,也只有我才懂得逗你开心,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么?”阎香啐道:“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熊样,也就这点能耐。我告诉你,你如果不盯紧点,让老三找到秘密所在,独得了好处,可别怪我跟他跑了。”
米壮闻言面色一紧,冷笑道:“你放心,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说着又缠绵了一阵,这才开门而去。屈良见俩人离去,唾了口唾沫,心中暗恨道:“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既然跟我游大哥好了,就不该跟别的男人厮混。如此不堪之事,也亏她做得出来。我得告诉游大哥去。”说着也开门而去。
界口镇就那么几十户人家,住的时间长了,里里外外的人自然都认识屈良。他也不躲躲藏藏,出了小院撞到店里的伙计便问:“我游大哥呢?”这伙计想是杂事繁忙,也没心情寻他开心,指着楼顶没好气地道:“来了一帮子客人,大掌柜和三掌柜都在楼上应酬。你要想挨骂,自个上去找便是。”
屈良道了声谢,蹬蹬蹬跑上二楼,只见饭堂里空空荡荡,唯独最里面那间厢房外守着七八个人,一个个表情冷漠,象是别人欠了他们债似的。屈良认出这些人是随袁宝和来的,猜想游农定是在厢房里无疑,奈何门口有人把守,要想进去显然不可能。
正当他踌躇之际,只见厢房的门被人推开,瘦小精悍的柴旺当先走了出来,却侧身一旁抱拳笑道:“袁大掌柜一路走好,恕在下不远送。”袁宝和大步而出,又笑着还礼道:“柴大当家的客气了。常言道:‘生意不成人意在。’我想界口镇也不会因为一两个屎壳郎,而停下壮大的步伐。咱们往后成了邻居,袁某自当登门讨教。”
他话刚说完,游农的冷笑声便从房中传来道:“姓袁的,别以为财大气粗便可以呼风唤雨。这界口镇连皇帝老儿都管不着,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地方,我劝你还是别淌这趟浑水的好。”袁宝和身后那黑衣锦袍的汉子突然一跺脚,整栋楼霎时地动山摇。屈良险些站不住跌倒在地,幸好扶住了身旁的桌子。
袁宝和哈哈大笑,不以为意地挥挥手道:“是骡子是马,拿出来溜溜便知分晓,逞一时口快,也是徒劳无益。”柴旺面色凝重,一言不。游农面现惊怒之色,跨出厢房沉声道:“袁大掌柜恣意妄为,将来遇到什么麻烦,可别怪在下没提醒过。”袁宝和淡淡一笑,拱了拱手便率众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