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美人
载德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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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不死你个老东西……”
“我还钱,过两天就还,求求你们……”
“呸,你拿什么还……”
砍柴回来的宝儿见自家门口围了一圈人,嘲讽打骂之间,一个瘦弱蹒跚的身影跌倒在地。
“你们快走,别欺负我爷爷!”宝儿三两步冲上前去,奋力推开上门找事的这群人,“你们快滚!”
好不容易推开了一丝缝隙,宝儿赶紧扶起摔倒的爷爷。
“你们再欺负我爷爷,我见一个打一个!”
为首的见宝儿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身子骨瘦的不行,横眉竖眼甩着胳膊上来,“来呀,两个一起打!”
“给我滚!快滚!”宝儿摸起柴刀冲上去。
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挑事的人急急退了几步,甩了个白眼走了。
“爷爷,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着,他们下次再来,我照样赶跑他们,我不怕。”
宝儿扶着爷爷进屋休息,爷孙俩住的屋子破旧不堪,连张椅子也没有,唯一能坐着歇脚的地方,只有屋角那张砖石堆起来的床了。
“宝儿,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还小,不能被牵连一辈子啊。”爷爷拍着宝儿的手背叹了口气,“爷爷跟王老三说了,你跟他走,运气好遇见个好人家,日子还能好过点。”
宝儿一听爷爷要送他走,赶紧跪下了。
“爷爷我不走,我长大了,能砍柴贴补家用,门外那些柴,我待会就去卖了换些吃的回来。”宝儿紧紧抓住爷爷的手,“爷爷,我要一直陪着爷爷,爷爷不要赶我走。”
爷爷闭上眼,他不忍心看宝儿,是他对不起宝儿。
如果不是他教子无方,养了个不孝子,又怎会连累他的宝贝孙儿。
宝儿他爹的名声,在十里八村已经坏透了。
“宝儿……”爷爷只是紧紧握住宝儿的手,说不上半句话,他也舍不得啊,“爷爷不想再看你过这种日子了,你爹留下的债,不该你偿还。”
“章老头在吗!”
王老三在屋子外面喊了一声,屋子太破旧,他不想进去,谁知道这破屋子什么时候会塌下来。
“在的在的,这就来了。”
爷爷起身往门口走去,宝儿赶紧抱住爷爷的腿。
“爷爷,我求求你了,不要把我送走,不要啊爷爷。”
“哟,演什么爷孙情深的戏码呢,时间不早了,跟我走吧。”王老三轻嗤一声,他背后的壮汉上来抓人。
“爷爷我不走,求你了!爷爷!爷爷!不要把我送走!”
壮汉哪管的宝儿苦苦求饶,他一把抓起宝儿就跟抓小鸡一样,宝儿叫喊踢打,他也不怕,一手抓着宝儿的双手,另一只手抓着宝儿的双腿,直接将宝儿横过来,连绳子都不用。
王老三当着自己的面就敢这么对他的孙子,爷爷心里难受,但也没有办法,他侧过身去,狗搂着背咳嗽两声,“走吧。”
爷爷背过去抹了把眼泪,再怎么样,也比现在好啊。
“爷爷!爷爷——”
宝儿叫喊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了,爷爷才转过身来紧走两步,朝着王老三离去的方向张望,一点背影也看不见。
“宝儿……”爷爷念叨着孙子的乳名,拖着他带回来的柴火,一步一步进了四面漏风的屋子。
……
“大哥,这小子你打算送到哪啊?”
王老三斜了一眼关着宝儿的屋子,冷哼一声,“那小子瘦不拉几的,也买不了几个钱,有没有人家要都不知道。又吵脾气又臭,别到时候惹怒了主子搞得老子里外不是人。”
“我看他年纪虽小,但脸蛋还不错,要不养几年,然后送去芳华鸳?”
芳华鸳收人的价格,可高了,长得越好看,价格越高。
“你养?”王老三白了一眼,“他爹以前没少招惹老子,父债子偿,老子能让他去享福吗?”
“那,还有别的去处?总不能直接把他埋了吧。”
王老三冷冷一笑,心里早有主意。
“老子前段时间摸到点门路,给他送进宫去,有他受的,他就是玉皇大帝心尖上的一块宝,老子也让让他变成一棵草。”王老三搓了搓双手,“若这小子有点福气,能跟个有权势的主也不枉费章老头一番苦心了,只不过进了宫,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三天后,宝儿被安排送进了宫。
宝儿盯着那群面无表情举止奇怪的人,暗暗找机会逃跑,然而那群人直接拖着他进宫,将他绑在一个架子上,屋子很小很暗,宝儿的嘴被堵上了,喊也喊不出来。
“小乖乖,以后你就跟着我了。”一个年近中年的男子摸了摸宝儿的脸。
宝儿见那人进来的时候,其他人都低下了头,十分恭敬,他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要……
宝儿拼命摇晃脑袋,泪水噙满了眼眶,他拼命扭动着身子想逃,手腕磨破了皮也无济于事。
“小乖乖,忍几天就不疼了。”
宝儿不知在暗房里待了多久,再见到那人的时候,宝儿听周围的人都叫他“许大人”,行礼的时候,宝儿看到他旁边也跪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悄转过头去,看到那人跟自己的年纪差不多。
宝儿和琴歌成了兴庆宫总管许忠的徒弟。
……
“宝儿哥哥,你怎么又坐在这里发呆啊。”
闲下来的时候,琴歌喜欢找宝儿说话玩耍,但宝儿总是坐在屋子里发呆,整日闷闷不乐的,也不说话。
在一起待了三个月,除了公公教导礼仪的时候,琴歌就没听宝儿说过一句话。
“宝儿哥哥,我想请你帮个忙。”琴歌轻轻扯了扯宝儿的袖子。
宝儿抬眸看向琴歌。
“你跟我来。”琴歌知道,宝儿这样就是答应了,他拉着宝儿,跑出了教习所。
琴歌只比宝儿小几天,但性子截然不同,琴歌贪玩,经常偷偷跑出教习所玩。
宝儿见离教习所越来越远,不由得皱眉。
许大人说了,在出师之前,他们不能乱跑。
如果被他抓住了,顶多挨一顿板子。
但若是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小命就保不住了。
“宝儿哥哥,在这里。”
琴歌拉着宝儿一路跑到了御花园,宝儿皱眉,琴歌玩的够远的,他顺着琴歌指的方向看过去,树下一只小鸟,再一抬头,树上有个鸟窝。
“宝儿哥哥,我不会爬树,你帮我送小鸟回家好不好啊。”
“闲事管的真远。”宝儿一甩手,转身就走。
“宝儿哥哥。”琴歌赶紧拦住宝儿,拉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好不好嘛宝儿哥哥,你看它孤零零在下面多可怜,它爹娘还等着它回家呢。”
宝儿心头一颤,他睨着琴歌,又转头看向那只鸟。
“就这一次。”
宝儿一手拖着小鸟,一手攀着树干爬上了树,他小心翼翼地将小鸟放回了鸟巢,手一松轻轻松松跳了下来。
“谢谢宝儿哥哥。”
宝儿和琴歌一转头,就见宫道上停着一溜仪仗,宫女们各个低垂着脑袋,当首站着一个粉刁玉琢的小娃娃,一身好看的衣裳,却板着张脸。
宝儿知道,最怕发生的事发生了,他飞快地搜索许大人教过的话,拉着琴歌跪下行礼。
“奴才叩见顺澜公主殿下。”
温文澜“唔”了一声,正要叫他们起来,宫道那头风风火火跑来一人,气都还没喘上了就跪着求饶。
“这两个奴才无意中冲撞了公主殿下,还望殿下恕罪,老奴这就带他们回去。”许忠转过头怒斥,“你们两个,谁准你们乱跑,还冲撞了公主殿下!”
“本公主要带他们回影月殿。”
“啊?”许忠一下没反应过来,“公主殿下,他们还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不懂就学,本公主亲自教。”
“公主殿下,他们都还小,若要在公主身边伺候,还得再学个几年才行啊。”许忠又喜又恼,“公主殿下,奴才身边还有能干的人,奴才给您送去影月殿。”
“就他们。”
“公主殿下……”
“许忠!”
宝儿和琴歌跟着温文澜回了影月殿。
如果不是稚嫩的声音就在耳边萦绕,宝儿根本不敢相信,那样严肃坚决的语气,出自一个只有几岁的小女孩。
在这之前,宝儿从未在宫中走过,最多也就跟着许大人的步子,在六尚里面转转,影月殿他听说过,但从未来过。
听说顺澜公主是女皇陛下最宠爱的公主,也是最小的公主。
进了影月殿,一股暖意伴清香从脚底涌上全身,脚下踩着软和的地毯,余光所到之处,尽是数不清的华贵。
宝儿和琴歌一直随着顺澜公主进了内殿,顺澜公主上了座,他们赶紧跪下,宝儿低着头,只看见好多双脚在顺澜公主身边走动,她们脚上的鞋子,是他从未见过的精致好看。
“抬起头来。”
宝儿发现,顺澜公主身上的衣物已经换了一件,还是很好看,很精致。
“从今日起,你们就留在影月殿伺候了,有不懂的可以问殿内的其他宫女,冬樱冬棱跟在本公主身边有一段时间了。”温文澜端坐着,视线定在宝儿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进宫之后,就是宫里的人了,不过是一个称呼,公主觉得顺口就好。”说着,宝儿深深一叩首,“请公主赐名。”
温文澜又看向琴歌,“你呢?”
“请公主赐名。”琴歌也是深深一叩首。
“大胆奴才,居然让公主取名!”冬棱呵斥道。
“既然成了本公主的人,本公主赐名也是应该的。”温文澜抬起手,示意冬棱不必在意,“只不过得了本公主的赐名,就再也回不去了,以后就只有两条路,一是留在本公主身边,二是乱棍打死扔出宫去。”
宝儿抿了抿唇,下定决心,“多谢公主。”
温文澜想了一会儿,“你们都是许忠的徒弟,本公主抢了他的人,也该有点表示,就赐你们姓许。”
深处宫中,当少说多做,有些话不该说就不要说,不言不语,方能安生。
“不语。”温文澜先指了宝儿,又指向琴歌,“不言。”
“奴才叩谢公主殿下教诲。”
……
载德女皇请了大将军白武言给温文澜当师父,温文澜每日卯正起身习武。
许不语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着练习的师徒俩,白大将军手中的兵器在阳光下发光,好漂亮,好威武。
温文澜坐在树下休息,她瞥见廊下柱子后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再顺着那边的视线看过去,师父白武言正在耍一套枪法,威风霸气。
白武言过来休息的时候,温文澜站起来行了一礼,“师父,顺澜每日独自习武,难免孤单,可否让顺澜找一人来陪伴,师父不在宫里的时候,顺澜也好有个能过招的人。”
白武言觉得温文澜说的不无道理,况且他教给温文澜的武功,并非独门秘籍不可外传。
公主有心习武,这是好事。
“行,公主安排便是。”
每日早晨练武结束过后,便会有夫子上门教习,宫中有专门为皇子公主设立的读书学习之所,但载德女皇不让温文澜去。
结束了早上的学习,午膳过后稍事休息,下午继续,直到申时之后才结束。
温文澜毕恭毕敬地送走了夫子之后,不语手脚利索撤了桌面上的文房四宝,一转身,温文澜站在跟前,不语吓了一跳,赶紧让开来。
温文澜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冬樱端来温水给温文澜净手。
“不语,从明日起,你每日陪本公主一同练武,当然,本公主是觉得练武苦闷,你只是陪练而已。”温文澜擦干净手,冬棱又取了霜膏给温文澜涂上按摩,“每日功课的时候,你和不言轮番为本公主研磨递书,记住了吗。”
“是。”直到温文澜用晚饭去了,不语都没回过神来。
也就是说,他可以跟着公主学武识字了!
……
不语跟了顺澜公主好几个月了,早就到了能近身伺候的位置,除了沐浴更衣的时候,他和顺澜公主几乎形影不离。
但这几个月,不语从没见顺澜公主笑过,也没见她与其他的皇子公主来往,更有时候一天也听不到公主说上一句话。
顺澜公主每日除了习武,就是跟着夫子学习,有时候会去御花园走走,或者去御书房接受女皇陛下的教导。
“不语,陛下又爬到树上去了,你快去看着。”
冬棱急匆匆跑来,不语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进了小花园。
偌大的影月殿,除了公主殿下就只有他会爬树了。
不语三两下爬到了上去,他扶着树干守在顺澜公主旁边,防止公主一个不小心掉下去。
“公主今日又在看什么景色?”不语没有说着什么树上危险的话,也没催促公主下去。
“我听闻,大皇兄要娶亲了。”温文澜眨了眨眼,“本公主想下去了。”
不语等着顺澜公主继续说下去,但她突然收了话头,不语也不追问,只是抱着小公主四平八稳跳了下去。
“公主,奴才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主恕罪。”不语在温文澜脚边跪下,“明日奴才想出宫一趟,奴才进宫一年了,还未曾回去看过。”
“本公主这里有些银钱,你一并带回去吧。”
“啊?”不语糊涂了,怎么突然扯到银钱上面来了。
“宫中之人回家探亲,都会带些积攒的银钱回去,你入宫才一年,品阶又不高,一年能攒下多少,难得回去一次,多带些也无妨,就当下一年的宫分提前领了。”
顺澜公主的语调淡漠如常,但不语听着很暖心。
“多谢公主殿下,不过奴才手中的银钱已经足够,不劳公主费心了。”
温文澜也不再多言,“今晚就不用你当差了,明日宫门一开,你赶紧出宫去。”
不语千恩万谢领了顺澜公主的恩情,第二天天没亮就动身了,来到宫门的时候,宫门才刚刚开启。
不语一路脚步轻快回到了村子,沿着村子里的路一溜小跑,却只见原来的房子已成一片废墟,杂草都一人高了。
“爷爷——”
不语慌了,他喊了一声,没人应。
“这不是宝儿吗?”隔壁大娘闻声冒了半个身子出来。
不语跟着隔壁大娘回到她家坐了一会,听隔壁大娘说着这一年的事。
他走后没多久,爷爷就去了,没人给他送终,好几天没出屋子,才有人发觉宝儿爷爷没了。
后来村里有人实在看不过,就给了张草席裹了送出村去,随意找了个乱葬岗就放下了,快一年了,现在谁也找不到宝儿爷爷在哪躺下了。
屋里没人住,也没人打理,破房子不久就塌了。
一直到现在,杂草丛生,听说不久这块地要被收走了。
“爷爷……”不语双拳攥紧,眼睛盯着桌面上的纹路一遍一遍地数,回想起被送走的那一天,仿佛就在昨天,爷爷的声音停留在不可触及的昨天。
“宝儿,你这一年去哪了,过得还可以吧。”隔壁大娘不停地打量不语的衣着,“新找的人家对你还不错吧。”
这小子才出去一年,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身子骨壮实了,个子也窜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那一身衣服的料子,是她们一辈子也碰不起的好料子。
宝儿一定遇到富贵人家了。
“大娘,新主子赐了名字,我叫许不语。”说完,不语起身一揖,“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告辞。”
“不再坐会儿?就走了……”隔壁大娘还想多跟不语聊几句,看看能不能借机抱上大腿,她见不语走得匆忙,又是一副根本不想搭理你的样子,不由得又气又恼。
“一年了才知道回来看一眼,真是有了富贵忘了祖宗,连祖宗的姓都不要了,真是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种,亏得章大爷走之前喊了一晚上你的名字,老人家白疼你这白眼狼那么多年了,我呸!”
不语还没走远,隔壁大娘字字句句全扎在他心口上。
爷爷一定很想他吧。
爷爷一定还想再看他一眼。
爷爷一定还在等他回来。
但是他没法回来啊,更不能告诉爷爷他去了哪里……
不语回到影月殿的时候才是下午,顺澜公主刚送走夫子,他手脚利落地收拾好桌子。
“你奔走了一天,也累了,明日再休息一日吧。”温文澜扫了一眼不语的脸色,转身爬上软榻。
冬棱取来温水给温文澜净手,温文澜没再抬头看一眼。
“奴才没事,不用再休息了,今日已是公主格外开恩,奴才一辈子铭记在心。”不语放好东西,跪在温文澜脚边深深一叩首。
“果真?”温文澜自己捏着帕子认真擦手。
“果真。”不语回得果断。
温文澜放下帕子,淡淡转过视线,只看得见地上那人的后脑勺,不知他的神色,“行吧。”
第二日,不语陪着顺澜公主去御花园见她的皇兄皇姐,听闻大皇子要成亲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在宫内相聚。
几位皇子公主都在,但不语觉得顺澜公主好像不开心,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喝茶吃点心,一句话也插不上。
大皇子提议去校场玩一玩,然后他以顺澜公主还小为由,不带她去。
两位皇子和长公主欢欢喜喜地去了校场,不语陪着顺澜公主慢慢往回走。
“为何,他们从不带本公主,本公主也读书习字,本公主也习武骑马,但他们从不带本公主,就连一起品尝宫外的点心,也不叫本公主……”
不语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顺澜公主。
顺澜公主跟她的哥哥姐姐们差了些岁数,而顺澜公主本身又还小,有些话说不到一块去,有些事也没法一起做。
虽然长公主岁数也小,又是女孩子,但她跟二皇子是一同出生的双生子,这就不一样了。
还有一点,女皇陛下最宠爱她的小公主。
“公主的个子还不够骑马,再过两年,公主长高些了,能自己骑马了,皇子们和长公主就会带公主去校场了,二皇子和长公主都等着公主长大呢。”
“是嘛……”温文澜抿了抿唇,不管信不信,她现在只能回去背书。
为了见她的哥哥姐姐们,她今天还没背书呢。
不语陪着温文澜回影月殿背书,还没看两行,安澕长公主来了。
“顺澜,皇兄给我们带了点心,趁还新鲜我们一起吃了吧。”长公主拨开温文澜手中的书,点心盒子一放,精致小巧的点心个个诱人。
“这是大皇兄带进宫的?”温文澜看了看点心,又看了看甩得远远的书,“可是我今天还没背书,明天母皇可能要检查,皇姐不是跟皇兄们去校场了吗?”
长公主挽住温文澜的胳膊拖着她坐上了旁边的软榻。
“我不会骑马,二皇兄又要跟着大皇兄学射箭,也没空带我,皇姐想着你一个人无聊,就带着大皇兄的点心过来看你了。”长公主拉着温文澜的手,“你别一天到晚只知道看书,吃点心吧。”
长公主在影月殿待了一下午,温文澜自然没空背书。
第二天,女皇陛下叫了顺澜公主去御书房,检查到顺澜公主的功课时,陛下大发雷霆,罚顺澜公主跪在御书房门口反省。
“陛下,公主殿下每日勤学苦读,并没有玩物丧志,御书房门前的石板硬冷,公主殿下还小……”
“放肆,谁准你在御书房开口的!”女皇不等不语说完,一拍桌子手一挥,“来人,把这个不知规矩的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
“陛下!”
两名侍卫当即进来抓起不语拖出去。
“母皇。”
不语往下看去,一个嫩白的小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袖,他抬起头,顺澜公主站得笔直,她面前的女皇陛下面色铁青。
“不语只是担心顺澜,想为顺澜说情,并非不懂规矩,恳请母皇饶恕不语一次,若硬要怪罪,那就怪顺澜教导无方。”
不语悄悄抬眼看过去,女皇陛下面色虽有缓和,但并没有松口,他又看向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小手。
“不语,你不懂规矩本公主罚你一同跪在御书房门口请罪,哪也不准去。”
温文澜小手用力一扯,侍卫松开了不语,温文澜对着女皇一拜,带着不语出门罚跪去了。
一个月后,大皇子大婚,二皇子和长公主出宫玩了一晚上,而顺澜公主必须回宫休息。
又过了一个月,女皇陛下把顺澜公主叫去了御书房,回来时,公主身后多了一个人。
“本公主每日卯时起身,早上习武下午读书,一直到申时才休息,晚上二更就寝,就寝前本公主还需习字沐浴,你听好了。”温文澜下巴一扬,跟前跪地的男子头又低了两分,“方才那几个时辰,不准来打扰本公主。”
“是,奴才记住了。”重嘉脑袋都快塞到地缝里去了。
不语斜眼睨着跪在地上的人,这人是女皇陛下赐名后送到影月殿的,绝不仅仅是照顾顺澜公主那么简单。
他进宫后就去见了女皇陛下,他没有认师父,他也没有净身。
不语多了分心思在重嘉身上,时时提防着重嘉,虽然重嘉经常粘着公主殿下,但公主殿下并不喜欢他。
公主殿下不喜欢,就不能去烦公主殿下。
……
公主殿下依然每日习武读书,即使白武言将军回军营了,公主依然保持这个习惯。
后来白武言将军成了大长公主驸马,能进宫的日子就更少了。
年复一年,有一天突然传来白将军战败身死的消息,虽然杭城拿下来了,但女皇陛下仍然受到朝中大臣的谴责。
不语没想到,女皇陛下就这么退位,并将皇位传给了她最宠爱的小公主。
令不语更想不到的是,新皇即位的第一件事,是将被俘虏的大周朝七皇子招进了宫,还赐了封号——冠玉。
不论温文澜是顺澜公主,还是女皇陛下,不语依然尽心尽力在她身边伺候,很快他就成了陛下身边的总管,两宫中的人见了他,都要垂首尊称一声“大人”。
陛下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统御天下、管治四海,不语守着他一天天长大的陛下,见她倾国倾城的容貌日益明显,也忍不住会去想,将来会是谁有幸被封为皇夫殿下。
那人一定要有高贵的身份,有治世才华,文韬武略不在话下,容貌上佳,反正这人不会是重嘉也不会是冠玉,他们入不了陛下的眼,直到有一天,周墨淮闯了进来。
陛下为了周墨淮隐藏身份。
陛下为了周墨淮频繁出宫。
陛下为了周墨淮送他如四大营。
陛下为了周墨淮,做了很多事,但那个男人好像并不领情,陛下要赐他封号招他进宫,他不情愿,陛下要独宠他,他也犹犹豫豫,倒是陛下答应他送他入四大营放他出宫后,他比谁都卖力,真是不知好歹。
不过这男人还挺厉害的,平了边境开了疆土,短短几年时间帮陛下出了口恶气,但这男人丢下陛下两三年不管不问,实在薄情。
听说周墨淮和陛下有个约定,等他功成名就归来的时候,就要和陛下成亲,但是周墨淮总像有心事一样,还不如户部赵大人对陛下的关心。
户部赵大人也挺好的,天顺年间第一位状元,年纪轻轻,在朝中也有一定威望,满腹才华前途无量,容貌也不错。
周墨淮虽然长得好看,能打胜仗,但他既是罪臣之子,又出身低贱,他有什么好的,不知道陛下看中周墨淮哪一点了,执意要册封他为皇夫。
不语不怎么喜欢周墨淮,但既然陛下喜欢,他就可以接受周墨淮。
只是没想到,这个对陛下“没那么上心”的男人,竟然愿意为了陛下去死。
长安宫北宫门前的那团火,他见过。
满身是血,奄奄一息被抬回来的周墨淮,他也见过。
那日锦鸾殿前他本想拦住周墨淮,让他老老实实守在陛下身边,哪也不准去,但他一脸杀气、穿甲执刀,只有他能保护好陛下了。
周墨淮又扔下陛下三年不管不问,陛下和太子每日都去看他,他理都不理一下。
陛下才开心几年,周墨淮就翻了大错,仅仅在他醒来三年后。
陛下终于生气了,那个男人竟然又提出要带兵出征,平复被北朝骚扰的边境,陛下还在生气,任由他去了。
然而这个薄情的男人又是一去无音信,直到二皇子三个月了才回来。
第二次了。
在陛下最需要周墨淮的时候,周墨淮不在。
在陛下最难受的时候,周墨淮不在。
在陛下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周墨淮不在。
好在还有他一直陪在陛下身边,赵大人和朝中另一位大人也时常进宫看望陛下。
宫中传言,二皇子并非皇夫的孩子,可能是赵大人的,也可能是另一位大人的。
陛下听了,不气不恼,明明这个孩子是周墨淮的,她就是不下旨平复流言蜚语。
周墨淮听了,也不气不恼,只一句“只要是你的孩子就行”,气得陛下好长一段时间不理他。
说来奇怪,凡是接触过周墨淮的人,对他不是爱极就是恨极,爱他的人什么事都偏袒他顺着他,恨他的人想尽办法也要除掉他。
一如当年的陛下,一如现在的太子和二皇子。
太子殿下和陛下的关系不如太子和周墨淮的关系那般亲密,特别是陛下下旨抄了赵大人满门之后,太子为了留赵府三小姐一命,苦苦求了陛下三天三夜,无果。
没多久,陛下传位太子,而后带着小公主和周墨淮退居江南,不闻世事,就连北朝皇帝邀请陛下去喝茶,陛下也不搭理。
陛下一改对周墨淮的态度,变得特别温情起来,或许是因为卸下了重担,或许是因为清楚了十几年旧案的真相。
但是没几年,周墨淮为了保护新皇伤重不治去了,那个薄情的男人再一次丢下陛下离开,永远回不来了。
他从小仔细呵护、亲眼看着长大的陛下,为了周墨淮承受了多余的孤寂、痛苦、等待,不过这一次,他心爱的陛下没等多久,还是追着周墨淮去了。
遵照陛下的旨意,她和她心爱的皇夫殿下合葬一棺。
不语带着凰卫三司的二十四人,亲自将温文澜送进帝陵。
“陛下,也不知皇夫殿下有没有在那头等着,路黑当心脚下,别怕,奴才扶着陛下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