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良公子(下)
有首歌如此:“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当天上掉下个“许哥哥”,许迎就开始了在这个莫名其妙时代的生活。别人穿越,要么是扬名立万功成名就,要么鏖战商场坐拥美女倒贴。可如今许迎来到这世界九年,还是混的那个穷模样。要不是凭借自己的一位老朋友推荐可以成为一个教书先生,恐怕还处在那种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里。
想到如此,许迎不由叹息一声。老朋友如今“驾鹤西去”,想玩世不恭似乎也没了观众。人生最悲哀莫过于痛失知己。此事说来话长,一想起许迎不免感伤。
走过回廊,后堂的门口便不远。
一群无良的公子哥,让他们研究一下如何花钱摆场面讨青楼女子欢心在行,吟诗作对?恐怕没人有那能耐。不过凡事无绝对,许迎这样想,从一对柿子里总能挑出个不好不坏的吧?谁规定世家公子就不能出状元?
还没走进后堂,就听见后堂门前乱哄哄的声音,青襟小帽打扮的书童在屋檐下遮雨站了一队,像是在等待首长阅兵。邀请来的公子哥为了摆排场,带的下人都不少,后堂也不大,塞不下那么多人,就有不少等在外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书馆的丫鬟还以为这里发生什么大事,远远驻足观望。
“先生,一会可千万不要落了我们苏州才子的脸面啊!”夏之微为了表示尊敬,亲自给许迎打伞,见这场面热闹,忍不住提醒道。
这才子的名也能随便认?许迎瞪了这小子一眼,那意思是,邀请你来吟诗作对关我鸟事?
后堂椅子摆成两排,也有些散乱的桌椅在旁,十几位公子有的端坐,有的翘着二郎腿,或饮茶或拿着把扇子摇晃着装模作样。后堂门正对着两扇窗,此时窗户开着,窗口外面便是一条河,雨中小桥流水人家,江南古城风景跃然眼前。
夏之微也算是有头脸的公子,一进后堂元成马上堆笑着行礼相迎:“原来是钟琦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上座!”
夏之微表字钟琦,古人男子成年一般称呼其表字。
夏之微不客气,大模大样就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坐好了才想起自己的先生许迎还在身后站着,赶紧请许迎就坐。
后堂里的公子无不暗笑,哪有像夏之微这样出门带个先生的?岂不是告诉别人自己没学问?
“今日原本相邀诸位西山踏春,不巧下了点雨。就请诸位公子到此来吟诗作对。不才,本公子刚才看到窗前的景色,诗兴大发,作诗一首,还请诸位公子品鉴!”
元成一挥手,立时有书童摆好笔墨纸砚,预备写出他吟出的诗句。
旁边一位公子帮腔道:“谁不知元公子诗才了得,今日我们有幸见识一番,必定不虚此行。”
许迎也提起兴趣,见识一下这江南米商元家公子的文采。
元成在窗前踱着小步,右手拿一把合起来的折扇轻拍左手,架势十足:“窗前一条河,河上两只鹅!鹅毛是白的,鹅掌是红的。”
“妙绝!妙绝!”在座的公子无不拍案叫绝,噼里啪啦的吓了许迎一跳。
尤其是夏之微,终于有一次能听懂别人作出的诗,兴奋不已,站起身赞美道:“对情应景,窗外的这两只鹅,要是知道元公子为他们作出名流千古的名诗,必会感到三生有幸!”
后堂的公子哥个个颔首表示同意。许迎不由汗颜,这都是些什么公子哥,虽然已经猜到他们文采不佳,可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吧?打油诗中的打油诗。
要是窗外的那两只鹅能听得懂人话,估计都不想活了!
就在许迎寻摸退场时,一旁站起个正义凌然的公子哥,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不好,不好,元公子的这首诗我感觉不太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这公子哥身上,连许迎也感觉有些意外,这烂柿子里果然还有个能尝一口的,俗话说出淤泥而不染,能从这么一群纨绔公子哥里找出个有文采的着实不易。
元成被人说“不好”也并不怒,正色说道:“哦?杨公子觉得我这首诗不好,那就要说出个所以然。在座的都是有文采的才子,要说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杨公子言语间有一丝迟疑道:“如此说出来,岂不是扫了元公子的脸面?”
元成大大咧咧一笑道:“今日本公子邀请诸位前来,本就是以诗会友,杨公子但说无妨!”
连许迎也觉得这杨公子有些扭捏,大概是顾全元成的脸面吧,就像自己评价夏之微那幅“书法”,揭人老底不如委婉批评。要是许迎来评价,非把这元成的诗批的一文不值。倒要看看这杨公子怎么个委婉法。
杨公子叹口气道:“元公子这诗,情和景是有了,但缺少一丝深度。诸位看这诗中的河、鹅,我们往窗外一看都能看到,至于这白毛和红掌,也完全都是表面的风景!”
在座的公子哥眉头深锁,在“深思熟虑”后纷纷点头,觉得这杨公子说的有道理。许迎不由对这位杨公子佩服之至,出言全是“善意的批评”,能没有一个贬义词,要是自己绝对没这本事。
元成大为高兴道:“杨公子说的极为有理,想必也是做诗高手,何不应此景也来作诗一首,明日我便找人刊发,包教杨公子扬名天下!”
许迎心想,作诗还要刊发,这元成嫌丢人还不够到姥姥家?这杨公子作的诗想必差不到哪去,跟元成的诗混在一起,只有丢人的份。
只听杨公子站在窗前,低头沉吟半晌,显然在酝酿自己的大作,突然头一抬,目中精光一闪,像是找到灵感,张口就来:“雨中两只鹅!”
许迎琢磨了下这句诗,说不上好,也不至于太差,向来名家作诗都是以平淡开头,到结尾才有神来之笔。这雨中两只鹅比窗前两只鹅意境提升不少。还要听他后面句子如何。
杨公子又沉吟了半晌,接着作出第二句:“鹅从桥中过。”
许迎马上感觉意境又提升了一个档次。看来这首诗的后两句才是精华所在。许迎端起桌上的茶,准备一边品茗,一边听这精华的两句。
杨公子终于忍不住,一气将全诗吟了出来:“雨中两只鹅,鹅从桥中过。白毛身上多,究竟哪个多?是那公的多?还是母的多?”
“噗!”许迎一个没忍住,一口茶全部喷了出来。
一时间许迎成了整个后堂注目的焦点。原本准备大声叫好的人也不由看过来。
元成与许迎见过几次面,识得许迎,此时他面带笑容道:“许先生为杨公子之诗喷茶,必定成为坊间佳话,想必许先生对杨公子的诗赞赏不已情难自禁了?何不做个评述以便在刊发之时写上许先生的评语。”
情倒真是很难自禁,只是让人忍俊不禁。
许迎把茶杯放好,边笑边站起身说道:“这首诗应该起个名,叫《四多》,如此押韵之诗,生平仅见,惭愧啊,惭愧啊!”
许迎终于明白了,这群公子哥都是读了不到两天书,来这里充诗圣的!
许迎走上前,一把夺过书童手中的笔:“本人不才,也诗兴大发作诗一首。”
说着在纸上写了三个大字,每写一个,旁边忙不迭围拢过来的公子便读一个:“鹅,鹅,鹅。”
夏之微拉了拉许迎的衣襟,问道:“窗外只有两只鹅,先生为何一连写了三个鹅字?”
一旁的元成也忍不住问:“先生这是作好了一句?不是五言,也非七言,不成诗啊。”
许迎再不废话,将小学一年级语文课学会的这首诗原封不动默写下来:“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
当公子哥们齐声朗读完,不由面面相觑,以他们的才学还无法判断出这首诗的好坏。
这是骆宾王七岁时候写的《咏鹅》。
元成作为东道主,自然要先评价:“先生诗才高绝,佩服,佩服,只是先生的诗也如同在下的这般,不如杨公子的诗意境高远,让人郎朗读来引人遐思。”
一旁的杨公子谦虚道:“元公子过奖了,还是元公子的诗好,以景抒情,乃诗中上作。”
许迎倒被晾在一边,这两个公子好生客气,你推我让,诸家公子也是各有所好。
就在后堂里争的不可开交,几乎有大打出手之向的时候,门前走过来一个俏生生的小丫鬟,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有几分羞赧,却也有几分好笑的模样,先是给几位公子施个万福,将手中的几封请柬拿出来。
饶是满堂的公子是见过美女的,见到这小丫鬟的美貌也是难以抗拒,元公子第一个迎上去,行礼道:“这位小姐有事前来?”
小丫鬟抿嘴一笑:“我只是个小丫鬟,不是小姐,我家小姐才是小姐。”
许迎听这逻辑关系有些晕晕的。只听那小丫鬟继续说道:“我家小姐刚才便在隔壁书馆读书,小姐说,刚才作诗的几位公子都是博学之人,想请几位公子过府一叙。让我给刚才几位写诗的公子请柬,还请几位公子赏脸。”
学馆里何时有女学生的?元成等人不由心生疑窦,连人都没见,就请过府?元成先借过请柬,打开一看,脸上立刻笑逐颜开,道:“还请姐姐回去转告你家小姐,我们今晚一定赴约。”
看完请柬连对小丫鬟的称呼都改变了,许迎心想,哪家小姐有这么大的号召力?等那小丫鬟把请柬交在夏之微手上,小丫鬟还特别嘱咐道:“也劳烦刚才作诗这位许先生陪你家公子一同前往,另外我家小姐有礼物相送。”
说完从怀中拿出一把小圆扇,交在许迎的手上,扇面工整精致,画着一只鹅,旁边用娟秀的小字题了几行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
正是刚才许迎随口盗来的咏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