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温碧马出世
我叫做温碧马,这名字听上去是有点怪怪的,但我一直没改。上大学的时候老是有同学叫我弼马温,不过我压根没有一点不痛快,因为名字是我那个喜欢舞文弄墨的父亲给起的。父亲本来是要给我取名温碧午的:我是大中午出生的。
据说我母亲在生我之前,肚子痛了四天四夜。人称五妹的接生婆在我家里守了几天之后累得不行了,说,你们家这孩子,我是接不了了,压根没诚意出来。
五妹现在大概有七十岁了,可是那会她也就五十多,专门给人接生,卖卖草头药,治疗小儿惊风之类的小孩病。农村嘛,经济条件不好,医疗条件跟不上,大多数人生了病,都先用草药治疗,治到差不多人不行了,才会考虑往医院送。加上五妹的手艺在上下村,方圆百里,那都是出了名的,没人敢得罪她,所以她的脾气跟她的劲儿一样大。
五妹都放弃我了,没办法,后来我父亲跟我母亲商量,说,要不上去苍城的工人医院?好歹让医生瞧瞧,什么时候可以生得出来,也好过在这里熬着。
我母亲被我搞得又痛又心烦,本来是不想出动的,但是接生婆都罢工了,哪里还能又别的办法?只好同意我父亲的提议:第二天清早坐轮渡上苍城的医院。
我就是在去苍城那条轮渡上出生。这是后来其他人告诉我的。
我们家去苍城的水路,要经过一座叫做沉龙洲的荒凉孤岛,据说这沉龙岛追溯到秦朝一直到解放前,可是一点都不荒凉。关于它的故事,我恐怕要稍后再补充,因为我还没交代完我怎么出生,以及出生的时候周围发生的事。
上船的时候,我母亲还好好的,肚子好像没那么痛,我也没有马上要出来的迹象。所以她觉得,即使在这种舟车劳顿的颠簸中,她也可以放下心,慢慢享受沿途的山水风光。
那天刚好是阳历新年,天气特别的好,蓝天白云那都太俗套了。后来有自称曾经跟我同船的人告诉我,说,那天的江水,清澈到能把整个天空的蓝色和白云都融到了水里一样,她嫁到虎山村几十年,从来没见过那总是浑浊的江,在冬天的日子能纯净到那程度。那天蓝得,完全像天上特地铺的一整块蓝色的布,又完整,又安静的蓝。几朵不是特别厚的,又不是特别薄的云团,就那样松松地飘在蓝布的底下,船一动,云团也跟着动。那块蓝布好像也跟着动。
你几时见过浔江水清澈得像你出世那天的了?她问我。
我摇摇头。
那天船上的人都挤满了,连船舱都站了人。因为时值公历新年,所以大家都想着在这天去苍城赶集。
就在轮渡快要接近那座孤岛的时候,我母亲突然感到肚子痛起来,于是就告诉我父亲:那种痛是孩子拼命往外钻出来的痛,不是一脚一脚踢她,而是拼命用脑袋,用双手往外刨她的身体的痛。
我父亲哪知道不同的痛代表的意思?他听得她说肚子痛,就说,哦,过了沉龙岛,还有十分钟不到,就到苍城了。一下船,我们就雇三轮车去苍城医院。
我母亲大概有点预感我要出来了,于是就跟父亲说:恐怕等不及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腿根和脚下:羊水流了一地。
我父亲这时候才惊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叫做文雅--哪里还说得上文雅,他当时慌得叫起来,一点不像读书人。
那轮渡是国营的,当时那个时代,轮船是配备随船值班护士。
当我父亲惊恐地叫起来的时候,暴露了我母亲即将在船舱生产的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变成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不胫而走,从船舱传到船尾,又从船尾传到船舱,再从船舱传到船头,最后又从船头传到船舱。船舱的人喊:有人生孩子啦!船尾那里呼应一下:船舱有人生孩子!船头的人问:生了没?船舱的人又喊:快生了!船头那里还有人问:是男是女?
整个船上的人喊来喊去:呀!有人要在船上生孩子啦!
要是还有声音问:在哪里?
就会又几十上百个声音回答他:大肚婆在船舱!那股巨大的人口传播力量,在把随船护士叫来之外,也招来了所有想看热闹的人。
那护士叫文静,年纪也不大,但是经验很丰富。她从第三层船头驾驶室工作人员那里的下来的时候,带了几个医护人员,几个医护工作人员还推了一张担架床,带了一卷移动帆布帐篷。
她一来到二楼船舱甲板,马上指挥工作人员,请包围在我母亲周边的密密麻麻的人让一个空地出来,因为她要铺开那张弹夹床给孕妇躺着,所以空地至少要有两米乘三米,地儿越大越好因为孕妇的空气要保证足够。
人们虽然想看热闹,但是那时候船长的副手也下来了,对着那些看热闹的人严厉起来,所以他们就闪开,腾出一块空地给我母亲做产房。
只见四个医护人员手抓帐篷四角,用力一抖,整张帐篷被抖开了,开张成一张长方形状的帷幕。每个角上的两位护士上下对角那样,把我母亲躺的那张床占的空间给圈起来,然后拿夹子给缝合起来,又在帷幕的四角处撑四条柱子,就围成一张长方形的屏风。
说的这会跟实际那会估计差不多时间,我母亲已经快撑不住我的突破了,她哎呀哎呀叫喊了一小会,引来外面有些声音传进来:哪里不好生?非得在这么热闹的地方生?后来她就决定不叫了。
幸亏后来没话多长时间,我就出来了。
我出来的时候,护士文静对我既高兴又还在震惊中的父亲说,说,中午十二点整。是男孩。这里没有称重的,确切重量不知道。
又转过身对其他的医护人员说,让船长通个无线电给医院。船一到岸,你们马上配合医院的救护车过来接人。
我父亲接过当时随便被包了一块布的我,快活得快要吼出来。
后来,那个护士文静,就成了我的干妈。
我的干妈是苍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