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尊重现在的人将没有未来(1)
王家,到王老太太这一辈,还能说出来处。至少有人问起,那些不堪的过往还能让她清醒的认识到现在生活的不易。她的相公过劳而死,留下了一个半大的孩子和一个整日浑噩,靠儿子过活的公爹,尽管她的公爹在那荒山野岭里是个人人唾弃的废物,可至少他这辈子还算做了一件好事,从死人身上扒来了二十两银子,带着她们母子离开了那个穷山沟。虽说等待她们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公爹半路就病死了,她只能拖着孩子一路乞讨,在帝朝城边儿上村子落了户,靠着这二十两银子让王祥林走到了今天。
王祥林在大试上得了功名之后,混了一个在诏令司登记诏书的闲职,王老太太认为自己的儿子总算是出人头地了,把身家全部变卖之后,在帝朝城最角落的地方买了一处一进的院子,即便那房子地处偏僻,破败不堪,也抵不上她终究从苦日子里跳出来的喜悦。
母子二人紧衣缩食,终于在两年之后,把那一进的院子变成了两进,为了附庸风雅,还栽上了几株茶花,这二进的春风堂,便是王老太太的住所,放眼望去,忽略嘈杂的人影和进进出出的下人,端看精良的房舍和华贵的院落,谁都不会想到,春风得意的表象之后,是王老太太那两年如何替人浆洗缝补,才能换得儿子安稳的生活和这一处院落的。
东北角的小祠堂,门口有两盏石灯,常年点着蜡烛,只为了里头唯一的一块牌位,可那牌位上盖着红布,系着红绳,谁都不知道上头写的是谁的名字,王老太太在帝朝城待了快二十年,也算结交了一些人脉,但关于王家的老爷,王家的根基,谁都没有听到过任何消息。她手底下也有些能用的心腹,每一个都闭口不提。照她的话说,她刚来的那会儿,帝朝城还没有金陵侯府呢!这话显然是大言不惭,当初王家穷酸的一年都没有一身新衣服,又怎么会知道现如今贵为一品侯爵的金家老太爷身在何处呢?
王老太太坐在佛堂正中央,双眼紧闭,手上的念珠来回了几次,外头等候的婆子突然发出了一声冷哼,她放才睁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大门外,看见她的好儿媳,永远都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朝她而来,可那神情却陌生的很,在她面前,这位大小姐何时这么笑过?真是让她毛骨悚然。
金丹阳环顾了一下这个地方,大雨的时候,角落的院子永远是充满了阴森之气,她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侯府也有祭祀先祖的宗祠,但侯府的宗祠修建在风水灵脉之上,庄严肃穆,香火不断,供奉了金氏一脉所有的嫡系旁支的先祖,厚厚的一本家谱摆在匾额之上,能写上家谱的人,才有资格入的宗祠。而这里阴暗沉闷,不像祭祀不像静心,不伦不类,让人心生厌烦。
王老太太看金丹阳停在了对面的长廊之下,并不打算进来,耷拉的唇角勾起一丝轻蔑,五天前,她还是帝朝贵妇之中人人巴结的老祖宗,现在呢?外头全是看热闹的好事之徒,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看春风堂被洗劫一空,除了身上的一身衣服,竟然能被推到这里躲藏才能暂时保住自身安全,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好儿媳,金丹阳!原以为借着她的家世能让自己的儿子扶摇直上,但四年了!不过是官居四品罢了!什么金陵侯府,唬人的玩意儿!
金丹阳看着那黑窟窿一样的小屋子里,曾经的婆母像看恶鬼一样的看着自己,她就觉得憋闷,“外头都乱成一锅粥了,老太太到跑到这儿来躲清闲,真是不知道下头的人有多难做事,一个个都跟那无头苍蝇似的。”说话间用帕子嫌恶的掩住了口鼻,蔷薇从后头过来,让人放了一把红木圈椅,旁边点上了沉香。
王老太太冷哼一声,看着金丹阳从容优雅的落座,数十个侍卫在长廊等候差遣,把她留在外边的婆子小厮全赶到了当中的空地上,倾盆大雨,简直是太不把王家当回事儿了!“老婆子要是不来这儿,侯府的那些个狗腿子怕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呢!”
金丹阳噗嗤笑了,说道:“怎么从前没发现老太太这么有趣?你也一大把年纪了,还这样开玩笑?侯府的侍卫虽说只是府里的下人,可走到外头,那也是有身份傍身的,他们年岁正好,又有侯府的俸禄养家,有妻有儿,和乐美满,对你这么个老太太可没兴趣呢!你也一只脚入了土里了,还是收敛些吧,别当着这些小辈说些昏话,丢了你自恃长辈的脸面。”金丹阳看了看那些躲在婆子身后,唇红齿白的小厮,突然大笑起来,她这一笑,倒是把王家那些隐私的秘闻暴露了出来,知道内情的人纷纷捂脸缩头,王老太太顿时黑了脸,可金丹阳才不在乎,接着说道:“王祥林身边只有丫头,老太太身边只有小厮,当真是有趣极了。”
“放肆!我是你正经的婆母!谁给你的胆子随意污蔑长辈!不要以为我儿不在府里你就可以任意猖狂,等他全了帝君诏令之事回来后,我一定要他狠狠的教训你!”王老太太猛地一拍桌子,隔间里突然传出了叮当一声,她脸上的横肉一颤,恶狠狠的对门口那似乎看透一切的金丹阳喊道:“不下蛋的鸡!不安生的伺候我儿,这么不知好歹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果真是有爹生没娘养的贱妇!我早该让祥林休了你!身为当家主母,不安分与室,不相夫教子,不孝敬长辈,不思替王家传宗接代,生下痴儿丢尽了王家的脸面!”
蔷薇听了忍不住,赤红这双目要冲上去,却被金丹阳挡了回来,她看了看自己郡主,发现自家郡主一点儿都不恼,反而笑的更开心了,遂把心又放了回去,只看戏。
王老太太这些混迹于富贵人家的宴席,看多了把戏手段,也听多了人言可畏,她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上不尊敬长辈,下不友爱兄弟,不说夫妻离心,仅仅一条七出之罪,就能把金丹阳死死的钉在不忠不孝的名声上!况且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不怕有人跟她理论随意捏造之罪。
王老太太冷哼道:“你夫君临时被帝君派了出去,临行前没有告知你,你心里有委屈,大可以来和我讲,这会儿算什么?小妇之态!闹着要回娘家?我知道你自小丧母,只有你兄嫂教导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个规矩的,可你当着全帝朝城的人搬空了整个王家,仅仅是因为和你夫君闹别闹,这么大阵仗,这样胡闹,不知道的还以为金陵侯府有多么缺钱呢,巴巴的要用王家的东西来装门面!真是丢人!”她翻了个白眼,心想就让她今日闹腾去吧,明天开始,帝朝城各方的闲言碎语就能把她吞噬的尸骨无存,到时候再让祥林休了她,一个弃妇而已,能翻起多大的浪花?到时候,她的嫡孙也能正正当当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一阵潮湿的冷风吹过金丹阳的耳畔,她仿佛听到了来自角落,那些瘫坐在泥地上的婆子和小厮的呜咽声,那种混合着绝望和凄凉的气息多么熟悉,如果能回到三年前那个初春的夜里,她一定会告诉自己,不要在等了,他不会来的,不要故作可怜的乞求他的眷顾,不要再盼着他会在雨夜云溪高烧不退的时候会来抱抱自己的女儿,不要垂死挣扎,那样真的太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