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沈怀玉烧还没退，被楚御毓赶回了侯府，禁足两个月，以示以下犯上的惩戒。

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七月初，京都的天凉下来，正午时分依旧烈日炎炎，早晚寒得露水成冰，还要多加夹袄才暖和。

京都，通往白玉寺的小径上马车晃悠悠地前行，不紧不慢，两旁开着小朵小朵花的藤树摇曳，淡黄花色映衬初秋的清寒。

顾羽掀开车帘，抬头看那些树梢的小花，“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又到秋天了。”

唐和笑着凑到他身边，一只手撑着窗棂，“是啊。前几年只有我和沈大哥去祭拜秦先生，现在小羽回来了，我们便能一起去了。”

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风，将轻黄的小花吹到了顾羽的手上，飘散在空中的花渐渐在顾羽的手掌堆成了小山，顾羽看了唐和一眼，唐和笑嘻嘻地撑着下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顾羽转身将花放在了马车里小桌上。

马车里，还坐着一个人，小白用毛线逗橘猫玩，短爪子半天也撩不到球的橘猫气乎乎地跳到顾羽膝头，横躺在他的膝上露出了白色的肚子，“顾大哥，小白他欺负我。总也抓不到那球是怎么回事啊？”

顾羽言简意赅：“嗯……可能是因为腿短。”

橘猫委屈，从顾羽膝上跳下去，躲到长凳下方，背对着外面，看来是谁都不想理会了。

一行人漫悠悠地到达了白玉寺，小白带来的祭品交给侍从，对顾羽道：“顾大哥，我和小橘就不上去了。这是我们带来的贡品和一束花，虽然从没见过他，但能让顾大哥你来祭拜，想必也是一个好人，只能这样略表我们对他的心意。”

妖怪对于佛寺敬而远之，毕竟佛门圣地有灵，妖物接近难免心慌意乱，有些不舒服。顾羽对于小白和橘猫愿意陪他来的这份心意已经很满足了，拍了拍小白的肩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股不容违抗的力量拉到身前，“咱们走吧小羽，再等一会到了中午天气就热了，白玉寺在山顶，还有一段山路要爬。”

唐和语气温柔，手上的动作干脆利落，在顾羽和小白之间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线，把人拉到了自己身边。

小白皱起眉头，有些不满地看着唐和，顾羽没注意到这些，唐和跟他两人一起上山，楚御毓派来的暗卫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动作极快如同黑色的鸟略过林间，如果不是顾羽感官敏锐远超常人，是根本注意不到他们的存在。

白玉寺历史悠久，修葺得雍容华贵，供奉不少香火。后来晋武帝将它收为皇家园林的一部分，百姓无法祭拜，加上大晋国情渐渐衰落混乱，这座寺庙渐渐落败了下去。

楚御毓登基之后，重新把这个寺庙启用，用来陈列一些功臣牌位，看起来像模像样。

顾羽在门外抖落自己身上的灰尘，被寺庙的住持领着进了屋。

“两位施主远道而来，先喝过茶休息片刻，老衲再带施主去祭拜故人。”

“多谢这位师父。”顾羽欠身道。

在清水镇的时候，秦长陂对他和三个崽子颇为照顾，本人文武双全，若不是英年早逝，想必也该有一番大作为的。

顾羽一边感叹，伸手帮秦长陂拂去了牌位前的灰尘，唐和默默擦拭着桌案，摆上了绢纸染成的金菊，在已经去世的故人面前，谈笑风生不合时宜。

拜过之后，顾羽被住持请到大堂中少坐，说是要请顾羽吃中午素斋，唐和想要带顾羽回宫，却被顾羽拦住了。

难得出来透气，这里又清净，只听得见溪水和鸟鸣，而宫里人来人往得打扰猫猫睡觉，还是这里好。

楚御毓事先打过招呼，住持知道来的这两位是贵人，极为热情得招待他们，端茶倒水都是亲自做，盛情难却，顾羽喝多了茶，起身要去解决个人问题。

唐和：“小羽，你去哪儿？我跟你一起。”

顾羽觉得这小孩子粘人得紧，特别是自己从龙珠里跑出来之后，格外喜欢黏他，上个厕所也要跟着？

顾羽摇头道：“不必，我很快就回来。”

白玉寺挺大，雕梁画栋回廊左拐右拐，顾羽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厕所，问了几位扫地的沙弥，才摸到了厕所的位置。

在一颗参天的银杏树下，这个特征几位沙弥都提到了，顾羽循着回廊向前走。

一间房门突然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位面色凝重，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似乎在和一位僧人说着什么，顾羽从房前走过，房中的老人余光扫到他，脸色立马白了几分，浑厚的声音道：“……顾大人。”

顾羽正要往茅厕跑，被这位叫住，他想了想，印象中似乎没见过这位，老人两鬓斑白，皱纹挺多，顾羽看了半天，觉得这位和秦长陂的眉眼有些相似，便开口试探道：“秦大人？”

“嗯。”这位老人点点头，他房中的沙弥将门合上，把顾羽的视线挡在了门外。

他们似乎是在谈论什么，桌上摆着纸笔，顾羽莫名其妙，就这么叫了一声自己，就让自己走了？就是为了打个招呼？

顾羽摇摇头，选择先去厕所解决个人问题。

等他出来的时候，白衣青年立在树下，细细读着树枝上垂下的红色挂带上的字，见到顾羽的时候，旋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扑上前抱住顾羽的胳膊，“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顾羽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主要是找路找了许久，白玉寺太大了，一时间没找到路。”

“对了。”顾羽想起唐和在帮楚御毓处理天师堂的事，对朝堂的事情应该多少有些了解，于是问道：“唐和你知道，秦长陂在朝中可有什么亲戚做官？”

唐和歪头：“有啊，当年楚愠在位的时候，他伯伯就是大将军了，不过好像叔侄关系一般吧……这么多年也没看见过他来这里祭拜秦先生呢。”

顾羽摸了摸下巴：“只有他伯伯吗？”

唐和点了点脑袋：“是啊，或许还有做地方官的亲戚吧，不过都不在京都。说实话，秦家在京都的势力日渐衰微，子嗣凋零，也是日薄西山，朝中唯一说得上话的只有秦长陂的伯伯。”

“嗯。”顾羽挠挠脑袋，唐和拉住他的袖子，“小羽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难道是刚刚遇见了什么人？”

顾羽心道他能发现，楚御毓耳目遍及天下，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刚刚在厢房看见了一个老人，模样和秦长陂有几分相似，或许是睹物思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大伯，说不定看错了。”

顾羽摸摸自己眼角的一颗痣，回答道。

唐和不关心顾羽遇见了谁，他将下巴搭在顾羽的肩膀上，小声在顾羽耳边说：“等会下山之后，我带你去下馆子。吃肉。现在正是河鱼河鲜跃上岸的时候，跟豆腐炖在一起，又香又鲜。”

“好。”顾羽爽快答应，对于干饭，向来积极。

*

暗卫一路护送唐和和顾羽，目睹了唐和一路迁就得带着顾羽买买买，从街头买到街尾，很多时候顾羽还没说话，吃的就递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跟宠小孩一样。暗卫面面相觑，他们只听说过唐和杀妖不眨眼的恶名，可没见过对人这样温柔体贴的时候。

唐和请顾羽的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楼，天香楼。

一走进酒楼，原本在点酒数目的掌柜的立刻上前迎接，满脸堆笑：“啊呀，是唐大人。真是天香楼的荣幸，小二，给唐大人开一间天字包间。”

“多谢掌柜。”

掌柜连连哈腰：“哪里的话，唐大人哪里的话。如果不是大人从妖物的掌下救了小人的命，小人哪儿还有现在的日子。您快请。这几位大人，也请上座。”

顾羽和小白狐假虎威，被舒舒服服地请到了可以俯瞰繁华楼宇的顶楼，天字包间。

窗外是熙攘的人声，还有歌女的调笑与胭脂香气随着风飘进楼中，顾羽耸了耸鼻子，目光忍不住往窗外瞟了瞟。

顾羽从没去过青楼这种地方，最多的了解都是从话本中得来的，说是那儿的姑娘个个能歌善舞，琴棋书画至少精通一样，而且，个个样貌娇娇，还善解人意。

多少有点好奇，世界上会有那样的女子吗？顾羽便想站起来往天香楼外看看。

唐和就坐在顾羽的身边，眼看他要探头去看那种不正经的场景，长手一合，将窗户合上了，“小羽是觉得外面太过吵闹吧。”

嘴角噙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唐和道：“我将窗户关上，这样就能隔绝外面的喧闹声。小羽你觉得怎么样？会不会挡住你看风景了？”

顾羽不知道这小子在阴阳怪气什么，猫猫非常耿直：“我想看看外面，倒不是觉得吵，你把窗户打开。”

唐和冷声：“不行。”

顾羽坚持：“打开。”

眼看两个人就要跟斗鸡似得对上了，掌柜端着菜推开门，快活地吆喝道：“三鲜丸子，御膳烤鸡，麻辣鹌鹑，香烹盐煎肉，信阳毛尖银杏茶，上菜喽——”

掌柜打断了两人，顾羽哼了一声，坐下。

“唐和，我不是小孩子，你也不能处处掣肘我限制我。”顾羽小声道。

唐和不置可否，掌柜的顺势上菜。

唐和俊朗的眉眼有些沉沉，看得掌柜的心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哪里照顾不周，让这位贵人不舒服了。

“唐大人，店里还有凤凰展翅，荷叶鸡，陈皮兔肉，虾子春笋……只要您想吃，吩咐小的一声就让厨房给您做，没问题的。”掌柜局促地擦了擦手，突然想起来刚刚点的酒里，还有西域送来的珍贵葡萄酒，于是让人又给桌上的人送了好几瓶葡萄酒。

顾羽气呼呼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烤鹿肉，唐和没动筷子，往水晶杯里到了一杯酒，独酌了起来，葡萄酒年份刚好，酒香浓郁往人的鼻子里飘，唐和瞥了一眼顾羽，给他面前的杯子里也倒了一杯酒。

“小羽，你别跟我生气，是我错了。”唐和薄唇道：“我不该管你。”

顾羽表示自己还在生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再喝一杯，消消气。”唐和又往杯子续了杯酒。

葡萄酒初入口有些苦涩，入喉却很柔顺，一壶很快见底，顾羽脑袋沉沉，用胳膊搭在桌上撑着脑袋。

“……吃菜。要吃鱼。”

唐和倒酒的手一顿，叹了口气，用手扶住顾羽，“咱们回去。不喝了。”

小白上前，受手还没碰到顾羽，被一道犀利掌风推开。

唐和面色沉沉：“你和橘猫先走。顾羽我来送。”

青年明明有一张乖巧的脸，此时目光沉冷，却如同吸饱了血的锋利冰刃，让人不寒而栗。

小白的手颤了颤，“……你不要欺负顾大哥。”

唐和“呵”了一声，拦着顾羽肩膀的手收紧，挑眉，“你现在带着橘猫走，我还能允许你出现在顾羽身边。否则，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小白咬了咬唇，迫于唐和的威压，只能带着橘猫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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