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一 二
一
一九五一年二月的一个黄昏。
春寒料峭。
太岳山区。一条从753兵工厂出来,通向太原火车站的专用铁路线上,一队巡逻的民兵正从范村大桥上走过。他们从大桥上一路走来,未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走下大桥,经过守桥哨兵的岗亭,他们又往前行进了约三百多米,前面是一处弯道。
这时,天色已渐渐暗下来了。
他们刚沿铁道拐过弯,走在最前面的武栓柱眼尖,他忽然发现在两根钢轨联结处的鱼尾板附近,有一根细细的东西冒了出来。他还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就喊了一声:“队长,有情况!”边喊,边把肩上的步枪摘在手中,弯腰跑上了铁道。四个巡逻的民兵忽地一下,全跟着武栓柱跑了上来。队长五狗揉揉自己的双眼,仔细一看,只见冒出来的东西是一根细铁丝。
“这是谁把铁丝放这儿啦?”心急的武栓柱一边说,一边伸手就要拽铁丝。
“等等!先别拔!”五狗忙制止住莽撞的武栓柱,继续细细地观察着。只见这根铁丝的上端被弯成一个小钩,伸在铁轨上方,另一端卡在两根铁轨的接缝里固定着。铁丝下端还连着一条线绳。
其他四个人围拢在五狗身边。五狗顺着铁丝连着的线绳往里找。线绳隐没在离铁丝有三十多厘米的石块下面。他轻轻扒开石砟,半截木柄渐渐在他们眼前展露出来,好像是一枚手榴弹的木头把子。五狗继续轻手轻脚地把木柄周围的石砟全刨开。可不是,石砟下面埋着的一枚完整的手榴弹,赫然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五狗直起腰来,不敢再继续动了。
“他娘的,这肯定是狗特务干的!”武栓柱是一个火爆性子。他边说,伸手就要把手榴弹拿出来。
“咱们不能随便动!”五狗又一次拦住武栓柱,说:“咱们得保护好现场,报告上级,最好让上级来人处理。”说完,他就给几个人做了分工:“我去岗亭给上级打电话报告。栓柱,你们几个就在这儿看着。记住,上级来人之前,我们什么也别动!”说完,他就左手拎着枪,飞快地向岗亭跑去。
案情通过电话,以最快的速度从守桥部队的岗亭,向护卫部队的排部、太原铁路管理局保卫科,一级一级地传了上去。很快,一道命令又从管理局保卫科,通过电话,打到了红岩火车站。太原铁路管理局保卫科刑侦股的李林股长就在离此不远的红岩隧道口上巡查。接到坐镇太原的保卫科长雷鸣的命令后,他马上带着自己的助手杨晓春,坐轨道车向范村大桥赶了过来。
李林今年虽然只有二十五岁,却已经是保卫部门的一位老兵了。在西北野战军时,他就在军直保卫部门工作,接受过血与火的考验。他瘦高个儿,削瘦的面庞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让人一见就会留下深刻印象。他对自己的工作非常热爱,遇事沉稳,判断准确,对案件常有自己独特的一套见解,常会从纷乱复杂的线索中,找出对破案有利的主要线索来。并且只要一有案件,就会表现出一股不破案决不收兵的坚韧劲来,案件不侦破,他决不会停下来休息。
李林和杨晓春火速赶到现场,仔细勘察了一遍现场,给现场拍了照,就把手榴弹起了出来。然后,就按照雷鸣在命令中的指示,和几个民兵一直在现场守候着。
就在今天晚上,将有一列军列要从这条线上经过。如果不是武栓柱眼尖,如果不是这队民兵发现了这颗手榴弹,到时候,如果列车通过时挂住了那根铁丝,必然拉响那颗手榴弹,而如果手榴弹一爆炸,就必将引爆军列上的弹药······这趟军列上,装载的可是753兵工厂工人们加班加点,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赶制出来,支援抗美援朝战场上正在进行的第四次战役急需的一批弹药!如果军列爆炸了,这后果,这影响,就不仅仅是单单这列列车爆炸这么简单的问题了······
这天晚上,军列安全地沿铁道线从工厂驶到太原,又加挂了几节其他军用物资的车厢后,连夜驶向了东北。
军列一通过,李林就赶忙从753至太原的铁路专用线上赶回太原,回到管理局机关,连夜将案情向科长雷鸣作了当面报告。
科里连夜召开了案情分析会。
“同志们,当前,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已进入关键阶段。我们的战士在前线欲血奋战,狠狠地打击美帝侵略者。我们在后方,也要提高警惕,一切为了前线!我们要保证做到上级要求的‘不翻一列列车,不响一颗炸弹’,全力以赴保证铁路运输安全。可是,今天晚上的案情告诉我们,暗藏的敌人并没有睡觉!他们不甘心自己在解放战争中的失败,时刻妄想卷土重来。我们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雷鸣科长为参会人员敲着警钟。
“我看,针对今天晚上的案情,一、各部门,公安战线的全体同志,要加强对自己所在的客货运输、站场的安全保卫,一丝一刻也不能放松。二、成立以李林同志为首的‘2.28’侦破组,让杨晓春和刘福亮也参加,全力侦破此案件,把隐藏的敌特分子挖出来,一网打尽!”雷鸣提议。
与会人员一致同意。
“决完成任务!”李林起身立正,代表侦破小组三个人向领导们表态。
会议结束后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两点多钟了。
当天晚上,李林就在位于太原市建设北路的太原铁路管理局院内,自己办公室的行军床上,将就着睡了几个小时。
第二天一大早,李林回到自己位于太原市黑土巷的两间平房的家里。儿子和女儿吃过早饭,已到学校上学去了。妻子王芳正坐在家里,缝补儿子的一件外衣。见李林回家来了,忙放下手中的衣服,去给李林热饭。对于丈夫经常这样晚上不回家、或者是那一天又突然就回来了,事前也不打一个招呼,王芳已经习惯了。
一会儿功夫,饭热好了。王芳把一碗稀饭和两个玉米面窝头放在李林面前的小饭桌上。李林正饿了。因为保卫军列,他昨天晚饭就没顾上吃。这会儿,他就着一碟子酸白菜,大口吃着窝头,喝着稀饭,觉得格外香甜。
春天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这间小屋来,照在李林身上,让人感到暖洋洋的。
饭吃完了。李林起身要走。他告诉王芳,说自己有任务,这一段时间可能不能常回家来了。
王芳听了,只是看了看丈夫布满血丝的双眼,像往常一样什么也没问,只是说了一句“多注意身体。”然后起身给李林找出一身干净外衣来,默默地送李林出了家门。
在院门口,李林接过王芳递过来的外衣,说了声:“你多注意身体,我走了。”就转身迈开他那两条长腿,快步向火车站走去。他已通知杨晓春和刘福亮,九点十分在车站磁头,坐九点半的火车返回范村。
案情就是命令。一场新的战斗打响了。
案发地在范村铁路大桥附近。那里将是他们即将展开战斗的战场。
二
范村镇,是一个位于汾河平原上的由南同蒲铁路和太东铁路专用线构成的一个三角形地带的大镇,人口有两千多人。太东铁路线和南同蒲铁路线分别从它的东本两边经过,然后在它北边的不远处的范村火车站相交汇,道路四通八达,交通十分便利。
村子中央有一条南北向的大街。每月逢农历初五、十五、二十五,是这个镇赶集的日子,到时附近村的群众纷纷来这里赶集,买东卖西,十分热闹。它无形中成了周围十几二十里之内各种农副产品的集散地。
在这条大街的中间,大街的东边,有一只表砖灰瓦的三进四合大院,原来就是当地最大的财主马思财的家。解放后,这所大院中一进门的头进、二进和三进院两边的厢房,都分给了村里无房住的贫农,只有三进院的五间正房,留着给了马思财和他的两个儿子家居住。成了一只住有七八户人家的大杂院。
不过,马家的几百亩土地,都按政策分给了村里的贫农,只给他们一家按人口留了五亩地。
那所大院子临街开着的一家药铺,是他们这一带村子唯一的一家药铺,暂时倒还由马思财的大儿子马志斌经营着。不过,铺里的伙计们都解散了。村里说他们不能再剥削人了,得过自食其力的生活。
在去范村的火车上,李林坐在座位上,扭头看着车窗外,一声不吭,仿佛在专心致志地盯着向后闪过的景物看。实际上他一路都在琢磨着案情。这个暗藏的特务,会是谁呢?会隐藏在哪里呢?如何才能尽快破案,不让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呢?
杨晓春虽然给李林当助手时间不长,但已了解了李林的这一习惯,所以也不吭声。临时调来的刘福亮见状,也只能一路默默盯着窗外看,不吭声。
从现场情况来看,这应该是一个会使用手榴弹,并且懂得一点火车常识的人。因为铁丝上端弯的那个小钩,正好在车轮经过时,能被车轴钩住的高度。
那么,特务安放这颗手榴弹,会在什么时候呢?他安放这颗手榴弹的目的是什么呢?
民兵们的巡逻队,基本每隔一个小时就会来回巡逻一次。如果是在大白天,或到了第二天白天,这根铁丝是不难被巡逻的民兵发现的。那么,特务安放这颗手榴弹,很有可能就是在昨天黄昏的时候,目的就是针对晚上通过的那趟军列。如果不是这样,特务安放手榴弹就是徒劳,并且会暴露自己。敌特会这么笨吗?
这样一来,那颗手榴弹的可能性就只有一种了,那就是针对晚上通过的那趟军列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随之而来的就是另一个问题:是谁告诉了特务军列通过的时间?
弄清了这个问题,很可能就能挖出这个,或这些暗藏的敌特分子。
想到这里,李林的精神为之一振:看来,可以以此作为侦破的突破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