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与曹高他们忙活了大半年的电影《水歌》入围金棕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等六个奖项。
金棕奖含金量不差,何况更偏爱文艺类影片,曹高信心十足,跃跃欲试,已经在准备颁奖典礼要穿的服装了。
苏颜同样兴奋,多年前的失利,一举化为今日的期待。同时又觉得紧张,不比曹高参加了大大小小的电影节,在过去的四年中,苏颜在这方面的经验相当于无。
颁奖典礼当晚,她和陆文洲作为摄像组,没跟着他们一起走红毯,进场后找到座位,低调地等在一旁,不能抢了导演和演员的风头。
候场时间十分枯燥,苏颜只能同陆文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解闷。
颁奖典礼开始后,苏颜没功夫觉得无聊了,手指都快把衣裙揉破了。
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时间过得格外的快,回过神来,竟不知不觉到了颁发最佳摄影的时候。
苏颜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颁奖嘉宾手中的信封看。
“放轻松。”陆文洲看穿她的紧张。
苏颜勉强扯出一点笑容,略微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依旧处于一种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直至从嘉宾口中听到“《水歌》剧组”这几个字时,她不敢相信似的,潸然落泪。
她丝毫没有察觉到镜头切到了她脸上,大屏幕上尽是她喜极而泣的表情,陆文洲显然看上去轻松自如许多,但没人注意到他握紧的手悄然松开了。
曹高上去领了奖,下台后将奖杯交到苏颜手中,沉甸甸的分量落入苏颜心里,她再一次落泪了。
【恭喜。】
手机震动一声,是宋晏发来的,想必他是在看直播。
苏颜心里一暖,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汇成两个字:【谢谢!】
重头戏总在最后才姗姗来迟,几个小时的颁奖礼,临近午夜,终于要颁发最佳影片奖项,《水歌》剧组已经斩获了最佳导演和最佳摄影两个奖项,成绩不错。可谁都知道,最佳影片的分量更重。
大屏幕上播放入围影片片段,就连曹高,都收敛了嬉闹的笑容,正色起来。
颁奖嘉宾故意吊所有人胃口,在台上打太极,掌握节奏适时公布:“第二十一届金棕奖最佳影片是……恭喜《水歌》剧组!”
曹高激动得跳了起来,和团队中的每一个人拥抱,他作为代表上台发言,苏颜一直坐在台下抹眼泪,陆文洲眼睛也红红的。
《水歌》剧组成最大赢家,颁奖典礼之后,剧组齐聚一堂庆祝。
一向巧舌如簧的曹高突然嘴笨,千言万语不及一声:“谢谢……谢谢大家!”
苏颜由衷地笑,举杯一饮而尽。
笑容洋溢在每一个人脸上,谁都没克制,铁了心不醉不归。
苏颜原本酒量不算差,但中途戒酒四年,难免影响发挥,更何况……
奖杯放在桌子正中央,屹立不倒,苏颜借着酒劲,贪婪地盯着它,不舍得眨眼睛,她的一生,能以此立足吗?或者说,能以此得到苏潭和方建英的认可吗?
不知道啊。
苏颜多喝了几杯,喝酒上脸,整张小脸都泛红,眼神迷离,掩盖其中的暗潮涌动。
连手机响了也没听见,还是坐在她旁边的陆文洲注意到了,想让苏颜接电话,可她一副醉鬼上身的样子,到处找人拼酒,估计是接不了了。
无奈之下,陆文洲走出包厢,替她接听了。
“怎么是你,苏颜呢?”宋晏戒备地问。
“庆功宴呢,”陆文洲回头看了大摇大摆的苏颜一眼,摇了摇头,“她喝多了。”
“你们在哪?”
陆文洲刚报完地址,宋晏急不可待地说:“我来接她。”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陆文洲看着黑屏的手机,顶了顶腮帮,还真是让人心情不好啊。
他回到包厢,苏颜不知何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再看别人,不省人事的样子,如出一辙。
“喂,你老公说来接你,你确定要让他看到你这副样子吗?”陆文洲推她。
苏颜咕哝一声,模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陆文洲没听清:“你说什么?”
苏颜蓦然抬头,闭着眼睛,逐字逐句地说:“送我去我姐那里。”
这不扰民么。
陆文洲没答应她。
“我说,现在送我过去。”
和醉鬼来硬的不行,陆文洲企图和她讲道理:“正正睡了,你回去发酒疯把人吵醒怎么办?”
他边说边看时间,宋晏怎么还没到。
苏颜将眼睛拉开一道缝,踉踉跄跄往门外走去,嘴里念叨:“我找我妈。”
陆文洲见势不好,连忙扶住她:“姑奶奶,找也不是这么找的啊,你这大晚上的,你妈也睡了。”
苏颜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不管不顾地走到街上,想要拦车。
谁能想到一个醉鬼力气这么大,陆文洲对她束手无策了,好在宋晏及时赶到。陆文洲飞也似地逃走了,把醉猫交给正主。
宋晏顿时被扑了个满怀,他稳住身,苏颜凭借茉莉香味认出了他,嘀咕道:“宋晏,送我去见我妈。”
“好。”
苏颜满意了,他就不像陆文洲那么磨磨唧唧。
开门进去,宋晏尽量不让她发出太大声音,以免吵醒小朋友。苏颜一路也都很安静,往沙发上一躺,没动静了。
出乎意料的,方建英还没睡,她宛若游魂,走路开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淡淡地对宋晏一点头,随即去给苏颜泡了一杯蜂蜜水。
杯底触碰到桌面,发出轻微的一声响,苏颜像是被人解了穴,猛地坐了起来,端起蜂蜜水,捧着杯子一口气灌了下去。
喝完,也没躺下去,就这么坐着。
方建英难得没马上回房,站在她面前。
宋晏心细,妥帖地说:“我下楼给你买点醒酒药。”
他走后,空气沉默几秒,方建英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恭喜。”
她突如其然的道贺,让苏颜瞳孔微缩,酒意瞬间去了大半。她不怎么容易喝醉,仅有的那么几次,都和情绪有关,是一种刻意的醉。
“谢谢。”
仿佛是许久未见乍一碰面却只有尴尬的老朋友,客套的寒暄过后就没了下文,彼此都尴尬,方建英率先摆脱窘迫,她打算回房了。
转身,脚步刚迈出去,苏颜叫住她,突兀地冒出一句。
“妈,在你和爸眼里,我是不是很没用?”
方建英浑身一僵,她很久没听人提起老潭了,好像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她忽然有几分清醒。
苏颜也好不到哪里去,方建英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以及苏潭的无言,至今都让她耿耿于怀,午夜梦回,常常会被惊醒。
刚开始工作时,遇上司妄图行不轨之事,时不时凑过来,想要身体接触。起初苏颜想忍,工作不好找,她也得赚钱养家,更想要争一口气,向方建英证明她说的是错的,苏潭也不该这么忽视她。
可她熬了几个月,梦里都能被惊醒,她终于忍不住放弃了。头脑一热辞职后,又止不住后悔,她是不是做错了。
就这么日复一日,她始终陷在自己的噩梦中。
“我知道,在你们看来,我不过是在我姐庇护之下的一只雏鸟,不谙世事,也不如我姐能干,或者干脆换一种说法,不如我姐对你们有价值。唯一能帮的上忙的也就只有这张皮囊了。所以,爸才会在临终前嘱托了您,也交代了姐,唯独,没有任何话留给我。”
二十多年的心事,趁着酒劲,一吐为快。
“别误会,公司没了,我不需要再用你的脸换取任何东西,”方建英十分漠然地说,“老潭是撑不住了,并不是没话对你说,你想太多了。”
她好像从这一刻起,才正视苏潭已经去了的事实。
“您看到了吗?”苏颜笑起来,“我拿奖了。”
她觉得自己没醉,可又前言不搭后语的,觉得自己醉了,但又无比清醒。
“我看了直播。”方建英开口。
苏颜以为她最多看了网上的获奖名单,却不曾料到她居然会看直播,她愣了一会儿。
“井底之蛙的人是我,这么些年来一直逃避了老潭的死,缩在壳里,想着只要我不承认他就还在我身边似的。苏棠为了这个家不容易,你也不逊色于她。她是她,你是你。”
“你不需要向谁证明你的优秀。”仔细算算,过去几年加起来说的话还没今晚说的多。
苏颜感到脸上有几分凉意,伸手一摸,什么时候泪流满面都不知道。
她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想听她说这么一句吗?
人生不为谁而活,但不可否认,她的立足之地建立在方建英的肯定之上,一切都值了。
“妈……”
“老潭忌日快到了,这次我来准备吧。”
时至今日,她才恍然接受苏潭的离去。
话毕,她走进房间,没再多说一个字。
苏颜怔在原地,半边身子麻了,她想要活动身躯,可整个人像是僵住了,动弹不得。
宋晏哪儿也没去,在门口站了许久,等到里面没声音了,他才走进来,坐在苏颜身旁。
他将肩膀调至适当高度,轻柔地让苏颜的头靠在他肩上。
“陈年旧伤不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一切都有我陪着你。”宋晏用他特有的低音缓缓道来。
苏颜眼泪流得更凶了,但人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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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给他们大团圆式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