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八月一整月都在轰轰烈烈的灭蝗虫,见识到家禽的厉害后,各家各户开始养更多的鸡、鸭还有鹅。蝗灾控制住后,秦国各地开始冬种。
这段日子里,灵致时常跟着秦施外出,趁着采药之际,在山林里摘了不少野果野菜,两人设法将它们的食用之法告诉周遭村民。
秦施未强制百姓乡民吃这些野果野菜,午饭时间,她带着摘来的东西到附近的农户家,借他们的厨房烹制。
没见过农户好奇野草怎能入口,这时秦施就煞有其事地说:“你们不知道吗?咸阳城的百姓都吃这菜,味道不比葵菜藿菜差,要不要尝尝看?”
都城百姓都吃这种野草,想来有过人之处,乡民们好奇心使然,试着吃了一些,尝过之后发现果然不错。
是以田间地头山林草坡的某种草切碎和馅烙出来的饼格外好吃,或者用来蒸煮焖烩比平时常见的菜味道更好的消息传遍乡野。
回到咸阳城后,秦施又是另一番说法:“这是我在乡下见到的新菜,吃过一回后觉得不错,就带了些回来给阿爹阿娘尝鲜。”
如此一来,两人把山野里的野草野果送上权贵百姓的饭桌,并很快传遍秦国。经此一事后,灵致越发佩服秦施。
九月,天渐凉,府上开始裁制冬衣。宫里传出消息,赵太后突然身体不适,请天师进宫占卜,得出太后和咸阳宫犯冲的卦象。于是,娇媚柔弱的太后启程前往旧都雍地,准备在那长住,修养身体。
灵致听闻后不免奇怪:“身体不适不是该请大夫吗?”
秦施讳莫如深,支吾着囫囵过去:“我也不清楚。”
她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不愿在灵致跟前提起宫廷里的脏污事。
先王崩逝时赵太后不过三十上下,正是欲求不满的年纪,如今四年过去,她身边多的是年轻俊俏的男宠。早在赵太后放下权力避到雍宫去之前,已有怀孕的传闻。
前有宣太后的例子,对当今太后上下人等已见怪不怪。但国中百姓喜欢,王室桃色秘辛作为种地打仗之外的调剂品,可谓十分不错,更不消说还有其余诸王推波助澜。
只是无论外人怎么传,秦业全做不知,恭顺孝敬依旧,亲自送太后离开咸阳。暗地里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英挺少年在夜色笼罩的宫室里舞剑,只见他挥着长剑,将演武场边的木偶和兵器架劈得稀巴烂,犹不解气地叫站场边的人道:“王翊,陪本王练剑!”
王翊只好挑了把剑舍命陪君王。秦业心中烦闷,一招比一招力气大,一剑比一剑狠,砍得王翊险些招架不住。
好在他一身力气已挥霍光,很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目光盯着漆黑的夜空,手执秦剑竖于跟前:“以后,本王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站在床榻前,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女。只见她如胎儿一般蜷缩在薄被里,双手放在胸前,乌黑茂密的长发铺满枕头,面容沉静无害。
灵致恍惚间听到有人在说话,其中一个人说:“上神,小老儿的红线质量是有保证的,畅销天地六界几十上百万年,除非二人情断或是一人死亡,这线是不会断的,更不会变色。”
“我晓得,所以想问问有没有办法重新连接上。”另一个人说。
“这个……”还是那道稍微苍老的声音说,“您比我更清楚,这神女生下来就被华音上神拔了情根,第三日被仍进冥河泡了十三天洗去七情六欲,从此断情绝爱。哪怕转世千万次,也从来不知情滋味。没有情,小老儿也无济于事啊。”
接着是一阵沉默。
灵致睡得迷迷糊糊,想要挣开眼看怎么回事,奈何眼皮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扒拉不开。
他们是谁,说的话好奇怪,怎会出现在她的房间?是妖吗?
想要呼救,身子似乎被重物压着动弹不得。
挣扎着想要起身,意识飘到半空,她看到了那两个人。声音苍老,鹤发童颜,穿着一身红袍,手里拿着红线的男人说:“不过办法也不是没有。”
身穿黑袍,手里拿着面镜子的男人问道:“什么法子?”
红衣男人道:“取奕风上神十指上的血,再取神女十指上的血,养情花,等情花结果,再让神女吃下,便可生出万千情愫。至于这红线嘛,我需要琅嬛里的血蚕和永生草,血蚕丝上涂上永生草汁,任凭你用玄霄剑砍都砍不断!”
黑袍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应道:“我这就去给你取。”
红衣男人说:“养情花养血蚕需要耗费两年。”想了想后补充道,“人间的两年。”
黑袍男人道:“你放心做事就是。”
红衣男人神色振奋,摩拳擦掌地道:“谢上神!”
接着就见黑袍男人靠近她,在她右手小指的指尖扎了一下,她的血一滴一滴落入他手里一个透明的瓶子里。
灵致想起青羽说过的话,刹那间清醒过来,只是身体似被碾压过一样无力又疼痛至极,睁开疲惫的眼睛,无力地指着其中一人,断断续续地道:“你们……你们是谁……”
黑袍男人愣了一下,接着灵致就见他空闲的左手朝她伸过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重新坠落入梦乡,睡得不省人事。
清早起来,发现右手小指尖上多了个红点,碰一下钻心的疼。
灵致回想起昨夜的事,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梦里发生了什么已全不记得,只有一黑一红两道模糊的影子。
红点是蚊虫咬的吗?听到房间似有似无的嗡嗡声,是蚊子的声音。
是她想多了,只是梦而已。但记不清梦境里的事,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接连九天,她都梦到那个身穿黑袍,手里拿着镜子的男人,梦醒之后,只有一个漆黑的残影。而她是个手指的指尖,全长了一个红点。
当真是蚊子咬的吗?
“姐姐,王将军最近在咸阳吗?”灵致思来想去,觉得找阴阳两道能进退自如的王翊试试看。
秦施点头:“一直都在,怎么了?”
“我接连十天梦到一个浑身漆黑,手里拿着一面镜子的男人,他似乎在取我的血,你看。”她展开双手,十指指尖上的红点清晰可见。
秦施拖住她修长的手指看了看,拧眉说:“我带你去找他。”近五年来,大小妖怪不敢靠近咸阳城一步,她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这么大胆,敢在驷车庶长府撒野。
套上马车,秦施领着灵致去上将军府。
将军府粗犷气派,带着武人的豪放铁血。门房通报后,秦施先带灵致去向上将军夫人请安。
上将军夫人很喜欢秦施,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最近倒是不常来了,让我好好瞧瞧。”
“阿娘让我学端庄稳重些,别老往外跑。加上最近事多,鲜少外出。我这么讨您喜欢,以后一定常来看您。”秦施笑道。
“是端庄稳重了不少。”上将军夫人打量她说,见到灵致,例行公事般的将她一顿夸奖,又送了一对蓝田玉镯做见面礼。
“夫人,我去找阿翊了,等会儿再陪您说话。”寒暄过后,秦施带着灵致去王翊的院子找人。她熟门熟路,七弯八拐的走到王翊的小院前。
王翊得了消息,早已恭候在院门前。
秦施心急,一落座便道:“阿翊,你看看灵致,她说她接连十日梦到一个黑衣怪物扎她的指尖偷取她的血。”
王翊收起调笑的心思,郑重地道:“和我说说怎么回事。”
灵致已不记得漫长的梦境里的事,把记得最清晰的一段说了。
“给我看看你的手。”王翊说。
灵致伸出手指,王翊盯着仔细看了一阵,他神色凝重,表情严肃,看得秦施和灵致紧张不已。想要开口问,最终还是忍住了。
很快就听他笑道:“蚊子咬的,不碍事,过几天就消了。”
秦施显而易见的不信:“真的?”
“你不信我?”王翊笑问道。
“哪有这么怪的蚊子,专门咬指尖,还咬得这么整齐。”秦施说出自己的疑问,“还有那个黑色的怪物呢?”
“咸阳城里没有怪物,是灵致思虑过度太过紧张,脑子里出现的幻象。如果明天还梦到的话,我再去实地看看。”王翊如大夫那般望闻问切后说道。
灵致将信将疑,但整个咸阳城没有比他更清楚妖魔鬼怪的人,“是我疑神疑鬼,给王将军添麻烦了,对不起。”
秦施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这次只是例外,以后有什么难事或不明白的事,一定要告诉我们。”
灵致羞愧地点头,只是日后不敢再这般草率莽撞了。
辞别王翊,婉拒上将军夫人留饭的邀请,两人驱车回驷车庶长府。晚上秦施让灵致搬回蒹葭院跟她睡,说人多可以壮胆,还教了灵致两句驱邪的咒术口诀。
这晚灵致没再梦到那身穿黑袍、手持镜子的男人,次日醒来,甚至有他从未入梦的感觉,一切恍惚真如王翊说的那样,是她心里装的事情多,脑子出现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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