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节

第一百二十七节

那药下的份量不轻,南木第二天过了午时才醒来,胸部被包得跟重新发育过。男人正在桌上看东西,手指不由自主的在敲着桌面,像是在弹琴一般。

旁边摆了两个泥炉,闻那味道一个热着的是药,一个热着的是吃的。

“真难闻。”

他回头,“醒了?什么难闻?”

“中药味混着鸡肉味,很难闻。”

“你妈做的荷香鸡,吃过药了才有的吃。”

“她知道了?”

尉迟也是无语,“本来不知道的,不想金城晚上过来寻孙锦世撞见了,她那性子你也知道的,咋咋乎乎的。吓得你妈一晚上没睡,天亮了才把她劝走,刚才又送了鸡过来。”

“昨天那匕首上有什么?”

“砒霜加见血封喉。”

“见血封喉?这是崖州或南岭才有的东西。”

这种双料剧毒,如若是正常人,不出一分钟便挂了,男人笑道:“双料毒都只能让你昏迷几个时辰,你算是我们几个里最能抗毒的了,而且有个意外之喜,今早大夫过来给你诊治,说是影响你头疼的东西没了,应该是以毒克毒的结果。”

哟西,她这个祸害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所以,后来抓到的这几个,我准备特别优待以示感谢。”

她笑得眯成一条缝,“那就有劳中书令了。”

女人一觉睡了七个时辰,算是把这些天缺了的觉都补了,人顿时觉得神轻气爽,拎了那一大包咖啡去找老爷子。

慕思暖如今怀孕已有7个月,因为营养好,肚子大得跟个球一样,无法再帮老爷管那一大摊,他就招了个书生临时顶着。

书生是那种老式的呆子,又朽又不与时俱进,什么不与女人一起共事、不与粗使下人坐一个桌子等等各种让现代人气绝的事情时有发生。

这会子又气得老爷子鼓鼓囊囊的坐在那里。

女人笑道:“老爷子,干嘛呐,气得跟个蟾蜍一样。”

老头指指周遭:“你来了就好,赶紧的,从你认识的人里给我挑一个顶上慕思暖,等她生完孩子再来管一摊,我这就乱套了。”

立时三刻上哪去找!

她脑子一转,“要说合适的人,吟月居里有现成的,你嫌弃人家出身么?”

老头也管不管出身啥的,“火速的调来,这个书呆子再多干一天,我就可以寿终正寝了。两代女人辛苦供出来这么个蠢货,怕是不能指望他养活。”

“千万别这么说,您看不上的却是别人掌中的挚爱,麻衣粗布,粗糠野菜都无所谓的。这是您以前找我要的咖啡,这个时代没有相片,只能凭画出来的样子去找,费了些周折。好在你儿子检验过了,是正宗的圆豆咖啡。”

老头往外一看,“他人呢?”

“在审人,昨天晚上抓了几十个。”

老头翻了个白眼,“昨晚上动静是有点大,我反正是不明白他们,大晚上黑灯瞎火的非要选择在屋顶上走,不怕偷袭不成自己摔下来么。”大哥,地上有护卫啊,四个府里近千名的护卫又不是摆看的。

“老爷子,我帮你弄了这咖啡来了,你能告诉我一个事情么?”

“什么事?”

“你儿子当年为什么非要去考西点军校,国内一流的军校比那或许还好些。”

“哼,为什么,斗气呗,只要是能跟我对着干的事情,他卯足了劲去做,学校、工作、老婆,样样都不听我安排。”

南木一听,立时抓了个点,“他老婆正跟你聊天呐,说这话什么意思嘛。”

“什么意思?就是虽然我承认你了,但你配不上他是事实,也不知道你使什么妖法了,让那么个犟东西服服帖贴的。”

这妖闹的,他来这都一年半还没说过这种话,怎么今儿却冒出来了。她恨恨的拍拍茶几,

“卸磨杀驴也不带这么快的,你这咖啡要是种不活,也别想我去给你万里迢迢再弄过来,哼。”

哼过一声她便走了。

老头在后面补了一句:“配不上他这话又不是我一个人在说。”

南木转过头大声的问他,“还有谁说?”

“我们几个老的大多这样认为的。”

南木咬牙切齿的,“好,很好!非常好!明天我就找人来接管得月楼,你们没事就打打麻将喝喝茶,顺便帮你儿子找个配得上的。”

老头急了,“嘿,你卸磨杀驴啊,刚开好100家让你就清场。”

她瞪着眼,跳着脚,“这100家的人是我出的,钱是我出的,我就卸了,你怎么滴的吧。”

他起身便要打儿媳妇,她拔腿便跑,虽然胸口受了伤,跑赢他一个老头还是没问题的。

如今长安街上的话本素材好多都直接用这些高门大户的逸事为原形,像三相府这种人的闲话更是直接传播,连个名字都不改。

隔天长安大街的新闻便是:左仆射重伤未愈、老家翁举帚追打。

无聊的是,几人去上朝,那些中午男人还当个乐事边走边聊。在这娱乐事业不发达的年代,八卦这个东西就是茶余饭后唯一可以不耗体力、无限生长的活动了。

上朝的时候,其它人都在歌功颂德、表彰激励的,他们几人只是不时的四处打量。

以那两把匕首上的巨毒性及药量,足够毒死两头牛,如今人虽中毒却依旧能站在朝堂,他们想看看在朝堂上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

魏元忠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是个谦卑书生、温文尔雅、话不多的样子。李唯亭倒是有意无意的看了两眼。

崔慎低声的问南木:“昨天怎么了?怎么还被老爷子追着打?”

她鬼笑道:“我扬言要收了他得月楼的管理权,他要不跟我急还叫容老爷子了?”

“你把得月楼收回来?为什么?”

南木很理直气壮的,“他说我配不上他儿子,且说众人一致这样认为。既然配不上,他找个配得上的,再去开几百家五芳斋或富春江好了。”

“你啊,连他都敢逗了,也活该他追着你打。”

“我让人万里迢迢把他要的咖啡种子弄过来了,他不谢谢我就算了,还说我跟他儿子不配,都木已成舟这么些年了,他动不动让我不痛快,我偶尔也要反击一下的。明知道我是个伤员,他居然还拿个扫帚追我,活该我妈一辈子都讨厌他。”

崔慎听出了话里的潜台词,“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了?”

“没什么意思,他们几十年的仇怨也不在乎多一两件不和谐的事情。”

崔慎摇摇头,“我的观点与你不一样,如果你妈不讨厌他了,他会不会就不觉得你配不上尉迟了。”

她吃惊的看向崔慎,他点点再次确认了他的观点。

“左、右仆射,你二人在议论什么,为何如此吃惊的样子?”

上面的帝后在问话,她看向崔慎,他拱手正经道:“微臣在议论左仆射的伤,前天晚上她身中两刀,刀上有巨毒砒霜和见血封喉,想着她怎么也没活命的可能了,结果昨日下午便活蹦乱跳的,还惹了家翁追打了整整一条街,可见她是个奇人。”

朝上立即响起嗡嗡的声音,又跟群蜂出动了一般。上头那两位却并没有表示关切之意,满脸的都是兴奋,“果真有此事?”

“果真!那以毒偷袭的贼子已被擒交给长安府,只是贼子承认了下毒却拒不交待受何人指使,因而现在长安府仍在加紧审理中。”

于是他们更加的兴奋,眼睛里闪着几千瓦光的光亮,估计南木在他们眼中就是个活着的不死药了。这两人被改了格局与性情,越来越不是历史上的模样了?

南木忽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李治非要唱那一出干什么,应该不仅仅是抓了她一个便能控制其它所有人这么简单,难道他已经知道她是毒不死杀不死的?他后来之所以让步、走一条与他们为友的路子,是否是以退为进?想到此处,身上一寒,不由抖了一下。

那么崔慎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是可能特意来试探所有人的。他们也在怀疑别的事情了。

思量间,景阳出来说了句话:“左仆射手上有小人给的解毒药丸,寻常之毒只需几个时辰便能解了,像见血封喉这样的剧毒时间虽然长些,也不过就是十二个时辰左右便会好。”

耶嘿,他今天转性了,把矛头引到自己身上去?

李治急急问道:“竟有如此奇药?国师如何获得?”

“偶然所得,但也只有一粒。”

“可还有办法再寻得?”

景阳摇摇头,“极难,这种奇物要讲究机缘。”

“时机?怎样的时机。”

“这药是在泰山处寻得,彼时小人在那处游历,偶遇世外之人,因与他谈经讲道颇为投缘,他便赠与我一粒。”

“泰山?那世外高人可是长居那处?”

“多年前遇到他时,说是一年中约有一月居于山中,那里是他极喜欢的避暑之处,其余时候都在云游。”

南木与崔慎对视了一眼。此回没有所谓的祥瑞为先提,便找不到鼓动他们往泰山的理由,景阳用一粒救命的药丸下了饵,还真是一举两得。

就看上头那两位会不会上当了,毕竟寻仙访药之事是可以派下面人去做的。

可是,他们也猜想帝后会亲自去那,这俗世之中讲经论道,武后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既是投缘才有药相赠,派别人去就未必能成了。

即使能成,也难保那人不会生了异心。

齐悦轻轻的摇了摇头,也看见某些人眼睛盯着景阳在说话。

今儿这朝会开得别有意味,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盘算着一个小九九。

景府。

景阳与齐悦一起进去,里面的管事迎了上来,“大人,您让准备的东西已备好,是否需要小的派人现在就送去?”

景阳点点头,“送去吧。”

齐悦摇摇头,径直往里走。

景阳在后面追上来,“桌子摆在凉亭里的,没在餐厅。”

齐悦止住脚步,“你凉亭里过端午节?还真是让她说对了,整个院子就喜欢那凉亭,恨不得住在里面。”

“敞亮嘛。这个时节温度不冷不热的,喝着酒吃着菜再舒适不过了。”

两人在亭里坐了,桌上已经摆好酒菜,看那盘子就知道是得月楼的厨子做的。景阳让下人都退下,与齐悦自斟自饮。酒也是得月楼的,平时不外卖,是有人特意提前送来的。

两人喝了一口,心里沁凉又透着甜,齐悦感叹:“我们认识她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一个闻酒色变的姑娘如今是酿酒行家了。”

景阳点点头,“也没有想过连吊针都不敢打的人,如今却敢面对着刀枪,浑身是伤。时间真是残酷。”

大学里的南木祖兰,有着许多小女生的通病,比如怕疼、爱臭美、贪嘴、喜欢赖床、不爱学习,谁都没有想过那样的一场认识,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

齐悦放下杯子,“景阳,当初为什么非要娶她?”

“安老爷子处心积虑整整十年,连女儿都搭进去。我不娶她,谁都别想活。”

齐悦笑笑,“可是你却真的喜欢上她了。”

“是啊。一开始安老爷子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我想只要能找回你,娶就娶吧,我们这种背景与其政治联姻不如娶个熟人。事情定下来后我到学校去看了她,发现她不是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了,一个人孤独的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周身是冷冷的气息,完全没了当年毛孔里都透着快乐的样子。那个样子有些刺痛了我。后来又去看过她几次,她还是那个样子。我就在想,即使为了你,也要让她幸福。

后来,你哥回来了,她选择回到他的身边。安老爷子知道后暴跳如雷,找人注销了他们的结婚证,计划了下下之策来抢人。我时常笑两个老爷子一个比一个悲哀,都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情,都不懂得再大的权势也有到达不了的地方,不成想自己也成为了那样的人。我还记得那一天,她从关她的四合院逃到候机大厅里时已几近虚脱。我远远的跟着,看着她强撑着的样子在想:为了一个崔慎连命都不要了,如果我利用她的妥协成全一下自己卑劣的想法呢?结果,这一念之差让她失去了两个至亲之人。”

良久,齐悦叹道:“人心往往就是这样复杂,有时卑劣有时高尚。你因为愧疚,一直想给她些什么以弥补,可是你却偏偏要选择当个恶人,逼着他们朝那个方向而去。”

“曾经某一刻我很想杀了你哥,所以他们撤退时,我带了满满两飞机的荷弹特种兵,她直接扑到了枪口上,身体飞出去好几米远,然后重重砸在地上,我当时就慌了,那么粗的枪,子弹上还有巨毒,她要是没命了怎么办。幸好她真如我父亲所猜想的,轻易死不了。于是我就清醒了,既然她还活着,不如就去想办法还了吧。以他们的性格,如果可以逍遥的过日子,定不会去争什么,可不争所有人在这个新时空都只有死路一条,我只能逼他做出选择。”

话至此,齐悦的笑也彻底收了,眼睛盯着远处某景发呆,“景阳,最近几个月我一直在想,我们俩算是遭了报应了,如今所做,不知能否还清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

“还是还不清了,除了亏欠他们的,还有上万人因为我们死了,只能是尽量弥补吧。”

“事情结束后我们做什么去呢?游山玩水还是醉生梦死?”

“这个你就别想了,以我对他们的了解,真到了他们知道真相的那天,我们是脱不开身的,当牛做马只怕是最好的结局。”

这话说得齐悦身上一阵寒风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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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庆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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