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节

第八十六节

他俩齐齐问道:“说过了?”

“说过了,她猜到皇帝头上去了。这宫里只怕又无宁日了。”

宫里的贵人们从来体会不到人们的艰辛与不幸,如今遇此大祸,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也看不过。

崔慎指指马车,“先上车,宫门口人多嘴杂的。”他们上了车,一路朝得月楼而去。

武后猜到也是必然,满宫之中只有这无人可知的秘道才有这东西,一定是知道秘道的人带进去的。有动机才会有动作,她只要稍稍联想东海之战,便能知道原由。

南木问道:“以往只知地震动物会示警,怎么这个暴雨动物反应也这么大?”

尉迟握了一下她的手,试了试手心的温度,烧已经完全退了。

他心里有些话一直想跟大家说,可是,似乎现在又没到说的时候。他忍了忍,压下了他突然想告诉他们的事情。

“我们何曾见过如此疯狂的雨,仿佛就是为了湮没这长安城而来,动物有所感才是正常。南木,这个658年不是以前那个658年了,一切变得不再让人欢喜。今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的时空器没有关没有藏起来,东瀛大将军在正月初二就会得手,那么他便无法从武顺这里知道秘道的消息,也就没有这白蚁之祸。所以,我有些怀疑我们不走原路的选择是否是对的,如果不走,会不会又有新的更大的问题在前面等着。”

这就是景阳说的,他自有办法让他们去实施新政的又一个原因。事情会逼着现代人不断反思、思考、选择。

他们庞大的消息网从来不知道李治与武顺出来鬼混是从秘道出来的,而景阳却在刚来不久就利用有限的人力精准的盯着最核心的人物,看来,多年从政积累的东西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不过,他们还是没有想通,那些人从哪里弄了那么多的白蚁过来,东瀛大将军、李义府都是北方的人。在长安城之中为官为民的人也多是北方人,谁会知道那东西。看那白蚁的体型,与他们在南岭见到的普通白蚁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个大,看着也凶猛。

且那些白蚁比较‘幸运’,秘道较外面恒温,北方的木头在使用时都没经过深度的防蛀处理,因而它们躲过了冬春较冷的几个月并得以快速繁殖,如今这么暖和的天气里,如此大量的白蚁,真的不用几个月就可以把这皇宫给蛀了。

待他们去了得月楼,才喝过一杯茶,孙锦世也拿着收集的信息过来了。

信息的重点是两条:交趾一战后从南岭押回的两位少史因判的是秋决便一直关在牢中,但直到前些日子才发现其中一个已经跑了好几个月了;公羊清和切罗被盗匪给扣了。

三人齐声问道:“越狱?”

“具体来说是换囚。现在牢里的那个是他们抓的一个普通百姓,如果那个百姓不老实的等死,全家就会遭秧。”

尉迟看了一眼崔慎,“你这刑部里有鬼啊。”

崔慎连连点头,“我会查的,能上吃的了么,今天还是吃了早饭的,边吃边说好吗?”

孙锦世坐下继续说事情,“这位逃掉的少史目前还在寻找中。但飞鸽传书回信说他其实是个交趾人,所以去年他才在交趾王围城的事件中当了内应。”

崔慎是真饿了,等不及上菜,抓了桌上的糕饼就往嘴里,嘴型塞得跟个仓鼠一样,“你怀疑他被救出是交趾暗中所为?”

糕饼的细屑随着他说话,飞的到处都是,众人一脸的屎样。

他摇摇头,“时间对不上。他逃出的时候交趾王还忙着收拾朝中的乱象,既无心也无力。应该是长安城的某位。”

说话间吃的东西已经上来,他们一看傻眼了,菜式还行,主食却上的是粽子,饮料也由梨花酒换成了豆浆。

崔慎指着桌上的东西,“今日长安城乱成这个样子,他们居然不受一点影响!不过我还是要喝些酒,今天这一天真是……”

小二却出声,“不好意思,右仆射。东家的梨花酒没了……”

他们一齐看向小二,“没了?昨天还有二百多坛的!”

小二尴尬的笑笑,“那个,容老爷今儿一上午全卖掉了……”卖了?!“容老爷说他的冰窖里要放的东西太多了,而那酒太占地方了,于是他高价卖掉了。”

“老爷什么价卖掉的?”

“五十两一坛。”

南木支在桌的胳膊惊得突然失了控,差点让下巴磕到桌上。“五十两?”

小二看她瞪着眼,面上也没有笑,有些紧张道:“卖……低了?”

她挤了个笑,“当然。全大唐仅有二百坛,卖完就没了!”

“您不是每年都做嘛。再说这五十两买寻常的酒都可以买几十坛了。”

“可到下次梨花开还有七个月,这七个月我们喝什么?喝长安城那些苦拉叭叽的水酒?千金难买喜欢懂不懂,去搬几坛葡萄美酒来。尉迟容,你爸忒狠了!”

“还不是你惯的,这得月楼不让他管不就……”她瞪他,他立即转成了别的话,“孙锦世,继续说一下另外一件事情,那俩人训个骑兵,怎么能被盗匪给劫了。劫人不是土匪干的事情么?他们在训的上万骑兵都是现役军队挑出的尖子,还打不过盗匪?”

孙锦世轻轻摇摇头。“这年头盗与匪不分家。他们每个月不是休息一天嘛,俩人出去玩肯定不想让人打扰所以没带随从什么的,结果就出事了。事情已经三天了,而我们也没有收到要赎金的信,怕不是想要赎金的。”

公羊清与切罗训练骑兵的地方靠近现代的榆林一带,有山有林有水也有平地,距离长安大约三百来里。这个地方在唐代并不富庶,人烟稀少,草密兽多的,所以他们选择了这个地方来训练,第一期骑兵约一万左右,训练期为半年,除学习马上作战,更重要的是精益他们的领兵技能,回到各地驻军后承担当地军的骑战训练。

既然不是要赎金,那就是训练骑兵的动静有些大了?

尉迟严肃道:“主将突然消失,骑兵营失了中心。要马上解决此事!”

南木当即掏了块东西给孙锦世,“调动长安及周边一半的暗卫去打探他们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即来报。骑兵营嘛,你明天先拿我的御赐宫牌去接管,兵部如今死伤近半,也调不出人来做这件事情。”

“御赐宫牌?能不能行啊。”

她拍了他肩上一巴掌,“那东西是让你在那能方便些,那些外地兵没点东西会听你的么?明早我会让兵部尚书给你个临时接管的手令,拿了就立即去。管好了回来升你职。”

“那救人的事情……”

尉迟说道:“没把握不要乱动,中了人家圈套就不好了,眼见这些骑兵快出师了,可不能让人当韭菜割了。你跟暗卫一起过去,带上一百万两银子,能用钱解决的就不要拿命去拼。”

虽然喝着酒吃着饭但心里乱糟糟的,这两天遇到的破事超过好多人一生遇到的。

也许从没见过这样的世界,孙锦世说道:“出钱、出力,你们这是找罪受来了吧。还有你们怎么习惯朝堂的跪礼的,我是一直不适应。”

“我们其实有免跪特权的,但我们在朝堂上没有使用这个特权,是不想挑战这个社会人们心中已有基本的伦理秩序与道德理念,这样于日常的工作不利。我们是朝廷官员的一员,如果宰相们都像景阳一样高傲的站在那,我们管理的部门、各阶官员怎么看、怎么想?不过就是一个体育动作,如果你将这个东西看成是人与人之间相互的尊重,好比主动握手一样,而不是下位者对于上位者的屈从,你就不会觉得不舒服了。至于找罪受嘛,当年我把银子运过来就是为了建个盛世,用多用少都没关系,如今什么都不缺,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孙锦世不理解他,“以你们现在手上的资源足够自己掌权了,想怎么管怎么管,也不用着操了心还要被算计、怀疑。”

崔慎笑出声来,孙锦世看向他,他指着尉迟,“这个帅哥在上次来唐曾经夺权成功的,你问他现在还想么?”

尉迟答道:“暂时先歇会,过些时间再说。”

孙锦世不理解了,“为什么?”

“人不是站在最高处才证明自己是最牛B的,即使证明了也未必有意义。相反,高高在上的坐着,成天被一群措大围了、跟班跟着,会烦死人的。不到万不得已,还是现在的日子有趣些,还能随时甩手不干。”

成功的定义于每个人不同,所以选择不同;成功的用途于每个人也不同,所以心态也就不同。经历过的,才能体会这种洒脱,所有的真相未必是旁人可以理解的。南木甩甩脑袋,都没想明白自己的刚刚怎么会生出这些酸腐的感叹。

崔慎酒足饭饱,抚了肚皮躺在那窗边贵妃榻上。

长安大街上的灯光此时并没有受大灾的影响而变得不明亮,街上依旧热闹。看了街上许久,

他出声了:“尉迟,你家老爷子七十了吧,让他悠着点,这个点了还有人不停的往外抬粽子。”

房间里没有人回应他,他转过脸找人,只看到一个漂亮的姑娘在桌边,姑娘用她不太熟练的手法在泡功夫茶,虽然不熟练,但淡定从容。

崔慎脑子里有小火花炸开,本能的问道:“你是谁?”

姑娘起身施了一礼,“余乃容老爷的帐房。”

崔慎坐了起来,“老爷子请个女帐房?”

“容老爷毕竟年事已高,那些跑腿、监督的事情还是年轻人合适些。崔公子,可要尝尝这茶?这是用荷露烧开泡的蓝胆茶,长安城中只有我们得月楼偶尔可以喝到。”

姑娘起身给他端了一杯,许是窗前灯光更特别的缘故,他觉得这个姑娘的气质很独特,既有些英气、又不失妩媚,淡雅中又有些明亮,很复杂但又很和谐。她身上的衣服都是顶级的衣料,但图案简明;头上的发饰只有一两件,但质地颇佳。

“姑娘的装束真是简洁。”崔慎鬼使神差的冒出来这样一句。

这姑娘笑了,如花开一般,繁华明亮。

“繁简在心,许多人满身饰物仍嫌不够,只是认为自己不够明艳动人,有些人一物不缀却不嫌少,那是足够自信的缘故。大约我的内心里住着一位丈夫,所以不需要那些。”说完她自己又笑了。

崔慎也轻笑,问道:“此茶为何叫蓝胆?”

她从茶盘边的盒中拿出一颗椭圆形的东西,“此茶制成胆状后置于温润的地窖中发酵数月,这个过程中偶可见微蓝色暖烟,故名蓝胆。”

“这倒是奇闻。”崔慎的内心却在疯狂的回想他有限的现代知识,蓝色不是有毒便是矿物,究竟是什么物质呢?“此茶是你家所独有的么?”

“是我家独有,前年寻得一片茶山,不想此山上的茶叶在发酵时发出此等颜色,且味道较其它山上制作的胆茶更清爽,故而单独制作命名为蓝胆。清河府许多的贵家都有品过,可惜此茶山太小,产出不多,送过宫中便只余两斤了。”

清河府,这不是他崔家的地盘么?“你来自清河府?为何口音不似清河人?”

姑娘又明亮的笑了下,“家中西席是长安人士,认为门阀大家乡音不宜过重,对我们的口音约束颇紧。”

崔慎的心脏跳得比以前快了许多,但因脸皮没若木厚,生不出那些撩拔的言语继续下去。只是再次打量了姑娘两眼,想了想,丢下一句:“这茶全给我吧”,然后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拿了茶盒就走了。

姑娘在他身后摇摇头,然后收了茶具。

南木从隔壁帘后窜出来,“思暖,许久不见,有何感觉?”

思暖有些小小妩媚的笑了,“还是那样的不羁。只是……”

南木知她感觉出了崔慎不是之前那个崔慎了,“这些时日的事情实是有些多,所以有些累呗。”她当然不能说崔慎去过现代三年多,经历了许多她不可以想像的事情。

思暖不再纠结崔慎给她的感觉变化,直言问道:“他不相信我只是个帐房吧。”

那当然,“能送茶进宫的家世,他肯定不认为你只是个帐房。头次见面敢抢你的东西,看来你入了他的眼了,思暖,这个头开得很好。”

思暖认真的向南木行了礼,“多谢左仆射,看来您真的很了解他。”

她抬手扶了思暖,“我相信不用多久他就会查出你的来历,接下来,如何帮容老爷做大做强得月楼,如何标新立异、特立独行,就看姑娘自己了。”

她轻笑,打趣道,“哪有左仆射这样的军师,明明告诉了我手段,却还说看我自己。”

“本来嘛,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呀。最近我们事情特别多、特别棘手,会经常来得月楼小坐商议。姑娘可不要只忙于当帐房哦~”。

她嘻笑的下楼回家,某人还在楼下等着咧。

然而一到一楼却傻眼了,一楼坐满了人,连个走道都只剩半尺余宽,这当中有许多是她平时认识的商户。

她一脸堆笑的从那过道艰难的挤出了门,在门前的树下找到了某人。

她拍拍自己的小心脏,“老爷子在干嘛呐,都这么晚了。”

尉迟过来牵了她的手朝三相府走去,马车就在后面慢慢的跟着。“开招商大会,他不是号称一周之内要将粽子卖遍长安城么?”

南木笑得嘎嘎的,“他这种人才才该去当国师。”

尉迟也笑了,“这二千多万的人口在他眼里就是个省会城市,不如日进斗金来得快活。”

她佯装叹了口气,“我们有着用不完的金银,却不能跟他们讲,还得乐呵呵的支持他们发展集团事业。这也太搞了!”

“这样挺好,他们就不会只将目光盯在年轻一辈的身上。成天的就知道结婚生子的。”

“都年纪一大把了,成个家也是好事,我是打算在今年将若木和长孙厚一并解决的,一起办婚礼,省事又热闹。”

这会,又不嫌弃自己是个媒婆了!

尉迟碰了她一下,“你把人从宫里换出来再说吧。”

嘁,换就换。

第二临近中午的时候,宫里浩浩荡荡的全部向皇家寺院而去。各位贵人加上基本服侍的人就能把那寺院给占得没有一丝缝隙,其余的护卫、太监、宫女都只在寺院空地或山上、山下扎营而居。

想想倾宫而迁只为躲几只蚂蚁,这种故事足够史官写出长篇,也够市井小说写出几十个版本的野史。

崔慎跟着去了,因为他要与帝后确认死、残官员的补缺问题,也要确认宫殿修复的细案。三相都没有去,赈灾的物资、宫内的清理、长安城的基本秩序管理都需要人。

某人站在南省也有些欲哭无泪,所辖的三部官署倒塌、死伤不少,且那场暴雨让许多的资料都成了一堆废渣,尤其是户部,人虽全须全尾的都在,可好多的未入档帐册记录全毁了。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出了竹简这个东西的好处,至少一时半会泡不坏。

她找了个支撑屋柱的石基坐了,圆圆的石头中间那个用卡木头的凹槽正好放在一个屁股,坐着还挺别致的。

“大人,您坐这干嘛,万一被砸到就不好了。”

可她也没地方可坐啊,整个就一废墟。

工部尚书灰头土脸的,应该是上午东奔西跑累的,头上还落了根草。可能是哪个隐藏的鸟巢损坏掉了草在他头上。

她指指他头上,“齐尚书,您头上有根草。”他连忙拿了,“右仆射大约三日后才回,这两日中书令会让所有在长安的御林军来帮忙,你让工部的同僚理出清单来,告知兵将们哪些材料是可以再利用的,哪些只能改造使用,哪些是要完全作废的,何种形状的堆于何处,如何码放。还有我已请长安府征调民间所有的工匠,你们要拿出修复、重建的细要来,也要最快的计算出重修宫殿、署阁所需要的物料清单、数量、标准。”

“是,可是这暗道怎么处置,如果不处置好这暗道,这些需要新建的殿阁无处可以安放。如果要修复,怕不是几月可以完成的,地下施工毕竟不同于地面施工。”

古代建筑极讲风水,哪个殿阁放在哪里,朝向如何都极有讲究,不是挪到其它空地建设即可的。这的确是个大事。

那,“容我请示过二圣再告知于你。你可知道哪州哪府的工匠最多,这长安府的工匠怕是不够。”

“新清河府。崔氏500年大家,屋舍、庭院无人可及,整个清河府都效仿,百年下来工匠的数量与技艺都是拔间的。“

又是清河府!看来,与慕思寒打交道的事情还不少!

她想了想,命令道:“清河、东都的工匠全征了,以工部名议征调,所有来长安的工匠统一安排车马食宿,工钱同长安府工匠。”

她起来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大人,您户部有这么多银子么?”

前天赈长江水灾,才在朝堂上打劫过各位官员,他是怕这女上司再向大伙伸手要钱。

她一摊手:“那砸锅卖铁也要把殿阁建了呀,您难道让二圣天天对着这破败皇宫?你难道让各部露天办公?放心,不会让大家掏钱的。”

“那下官先去安排了,大人您有事着人叫我。”

她点点头,出发去找某人一起吃午饭。这个钱他们可以出,可是以什么名义和方式出呢,这么大的数额容易被人惦记的。她得找男人商量拿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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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庆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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