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合同
那还是年初的事了。肖特和舒魅在领结婚证的同时,私下签定了一份合同,内容写道:肖特和舒魅结婚后,可以共同进餐,但不能同寝。违者将被处罚人民币六十万元。待舒魅在单位分到六十八平米的楼房后,俩人离婚。届时合同正式无效。
和肖特无数次揣着皱皱巴巴的破执照与客户定合同不大一样,他与舒魅的这份特殊合同使他觉得有点儿喜兴味道。在场的公证人是他们的好友,警官英芒和无业者韦能。
反正我也这德性,没救儿了。索性就为舒姐牺牲和奉献一回。肖特拍拍自己裸露在外的一根根排骨,细长的脖颈将脑袋托得摇摇晃晃。
哟,你可别赖上我。舒魅细嫩的小手将肖特推得踉踉跄跄。
我说嘛,早就该分远一点儿。这一个女人跟几个男人整日搅和在一块儿,迟早要出事儿的。韦能耸立着撼也撼不动的强健身躯,总能制造出点谬论或真理。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哪样更搅和。
英芒开怀大笑,几乎前仰后合:好。这回我可有宽敞地方睡觉了。英芒是一个从来都不回自己家睡觉的人,逮哪儿睡哪儿。
四个人走出户外,来到一家小酒馆,叫了涮羊肉,舒舒服服喝了起来。嗯,挺好吃。舒魅将大块带着红迹的羊肉填入口中。
哎?舒姐,不是忌羊肉吗?肖特冲舒魅说。
难道,女人就不可以强身健体?舒魅反击。
得,别健了。再健更没人整得了你了。韦能将半啤酒杯的白酒一仰而尽。
英芒笑笑,只顾往舒魅碗里夹羊肉。
舒魅常常会想起第一次相识肖特的场面。也是这样的小酒馆,韦能介绍她与肖特握手。他披一件肥大的仔装,手心温柔,整个儿地温文尔雅。曾是司法局公证律师,最早一批跳入商海里游泳的勇士。三个人喝了三壶酒,足有三斤,喝得兴致勃勃。那时英俊的警官英芒尚未进入故事。
这年头,都不易。你们俩都未婚,对付一起算了。不象我,打了钢印的自行车,只能凑合骑。韦能的语言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
我嘛,充其量是个流浪汉,不能连累别人。人家舒姐,可是堂堂正正的工程师。肖特摆手的同时喷出一口呛人的垃圾。
舒魅满脸焦急,她扶肖特到外边,捶着他后背,任他把积郁太久的垃圾挥撒干净。待肖特打扫完正回返,舒魅感到手掌上突然袭来一种柔软的物质,才知道是肖特的手。相互看不清面孔,只能听到颤栗的心跳声。舒魅迅速抽身回到酒馆,发现韦能倒在大堆排泄的垃圾中。她将他沉沉的头颅托起,听到的是韦能近乎呻吟的叫唤:“舒姐......姐......”
已经记不清三个人都谈了些什么,并非伤心的事。以后,在舒魅窄小的宿舍里,她同样承担起了抚慰这些间或要喷洒酒精者的重任,没有怨言,已成习惯。直到英芒闯进来加盟,也丝毫没有改变。这也许正是他们全比她年龄大却毫无例外地都称她为姐而不是舒魅的原因。
英芒是个闲不住的人,总是每日匆匆忙忙地为别人办一件又一件的事。同样的饭局后,舒魅提出先撤,有急事。正好英芒也有急事,你们就一起急去吧。韦能半睁半闭晕乎乎的双眼,朝他们挥挥手。那我也要走。肖特瞪大了血红的眼睛。你,陪能哥继续喝。韦能按住他。
舒魅坐上摩托车后座,搂住英芒的腰,猛然触到了腰间坚硬的东西。枪,一定是手枪,舒魅心中一阵兴奋。摩托车风一般向前急驶。
瞧,没火了。我今天怎么这样紧张,真邪门儿。英芒笑嘻嘻地将摩托车叉在路口。
这样,舒魅的急事没有办成,被英芒劫持到了他的急事里。他们将摩托车推到体育场绿色的草坪上,全都抛掉了急事儿,聊起天来,绘制出了初恋般的一幅风景画。英芒的BP机呼叫了一个下午,他置之不理。
那是些异常难得的日子。肖特韦能英芒稍有空闲,就要到舒魅的小屋里来喝一顿小野酒。在此他们可以喝得天昏地暗并胡说八道,无所顾忌。哪怕是开只有男人才开的玩笑,也用恶毒的语调玩笑舒魅,她都不吭声地微笑,这种表情令你无法再施加什么更进一步。只有谈到她的专业时,舒魅才眉飞色舞地滔滔不绝。肖特是学政法的,韦能是学新闻的,英芒毕业于警官大学。他们惊异于面前这个鲜活并不失美丽的女子竟是一个计算机工程师。
是386还是486?英芒问舒魅。
那早就是从前玩的机子了。以前我们使用的是工作站,SUN工作站,大中型机,功能更先进些。现在呢,又更新了,都笔记本了。舒魅介绍时满面庄重。
我舒姐真是越玩越大了。我得跟着学学,以后用于侦破案件什么的。真的。英芒认真地说。
喂,舒姐。咱别理他。今儿咱姐俩就来专门谈谈计算机的生意,怎么样?肖特凑到舒魅的身边,亲热地抓起她的手,漫不经心地拍。
瞧,倒不是他自己的手。像拍橡皮玩具。韦能嚷嚷。
我给你找个合作伙伴共同开发软件?舒魅学着肖特的动作抓起他的手,拍了几下。
我看我可以晕过去了。肖特笑眯眯闭上双目。
绝望吧。韦能摸摸肖特满头的卷发。
什么计算机呀,学那个干什么?学得越多负担越重,够用就得了。韦能扫描了一下肖特和英芒。
四个人继续喝酒。
怎么总听到有人在走廊里走动?肖特竖起细小的耳朵。
真的。英芒也竖起宽大白皙的耳朵。
你们两人都女人一样神经。韦能只顾喝。
的确有人。是对面那个老男人。舒魅告诉大家。
三个人均屏住了呼吸。
不知哪一天深夜,一觉醒来的舒魅突然发觉这套女子公寓的另一间屋由一个女人换成了一个单身的男人。这个老男人的脚步会一直徘徊至后半夜。尤其在暴风雨天,电闪雷鸣,老男人更是不肯罢休。还不停敲她的门,问她走廊里的拖鞋是谁放的。舒魅由此断定,这个老男人一定混淆了白天和黑夜。终于,趁老男人出去的一瞬,她潜入他屋,才找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她惊异地发现,老男人的床上地上已摆满了易经之类的书籍。他昼夜沉于这片如水的书丛里,走火入魔。
赶快让他走。英芒吆喝。
妈的,我非办了这个老东西不可。韦能扔下酒杯,踹开了老男人的门。却发现空无一人。韦能借着酒劲儿,用结实粗硬的手掌将唯一的电扇击散了架,并将满地书踏上重重的脚,几乎碾碎。韦能在此刻充分显示了拳击冠军的本领,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支柱。一丝感动划过舒魅的心。
这时肖特跪在地上,心爱地捧起一本又一本的易经并狂吻。他已溶于自己的音乐中,而忘记了众生之存。
肖特是靠易经活着的人。英芒郑重地告诉韦能和舒魅。
那以后肖特每日必来,风雪无阻。他与老男人交上了朋友,俩人神颠颠切磋到很晚才分开,恋恋不舍。
而英芒和韦能,是绝对忍受不了老男人无处不在的脚步声和肖特日渐癫狂的眼神儿的。俩人跟舒魅商量好后,又跟肖特商量,制订了这一结婚合同的计划,并经过努力终于付诸实施。主要是为舒魅,也想自己也来,有个独立的聚会空间。
在肖特和舒魅的婚姻生效并分到房子的那天,舒魅给肖特买了大捆的易经书。她汗流满面,显得可爱之至。
肖特,最近生意怎么样?好做吗?舒魅关切地问。
还行。肖特总会送给你这样一句。
建材生意中最疲软的是钢材,水泥也不是太景气。咱们这个城市却只盛产这些,又偏偏赶上最萧条。英芒有时也利用警官的大盖帽帮肖特暗地里倒腾一点。
挣小钱是没劲。韦能又摆出一副大款的派头。
小钱大钱都要一起划拉。舒魅很清楚韦能究竟款到什么程度。
这么热闹呀,推门进来了韦能媳妇何恋和儿子小能,都在大家的预料之中。
儿子,快叫爸爸。肖特搂住小能。
叫妈妈。肖特又指指舒魅。
小能常跟爸爸妈妈叔叔阿姨们蹭酒饭,很适应环境。我看肖特叔叔和舒魅阿姨特顺眼儿,他俩怎么不结婚呀。小能私下里问爸爸妈妈。
小能像荡秋千般地活跃在肖特和舒魅中间,这干爹干妈干儿子的结论从此确定无疑了。
咳,我只剩当叔叔的份了。喝口闷酒儿。英芒笑嘻嘻地独自吞下了一杯,他本就苍白的面孔在灯光下更加苍白。
当学生时,还常弄个景儿。萨特什么的,狂热地搞研究会,辩论。英芒作沉思状怀旧。他曾是警官大学的学生领袖。
玩够了。我目前已进入周易状态,比老外深刻得多。肖特一只手拍着小能,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氛围中。
我他妈的只崇拜昆德拉,实在。政治和性,最刺激。谁有他弄得那么好?韦能是一个看上去务实却总如浮萍般漂泊的人。
喂,停停。你们说的这三个人儿,都是哪个庄的呀?舒魅做出天真烂漫的少女状。
你忘了,不就咱们......唐庄的嘛。是吧?一直沉没无言的何恋意想不到地回答了舒魅和大家。
几个人立刻捧腹大笑,满屋子的笑声来回碰撞。舒魅笑出了眼泪。
听着听着,又有新节目了。韦能示意大家静静。
小能很严肃地站了起来,走到屋角宽敞处: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给干爹干妈献上一首诗。
大家均拭目以待。
我抱你到河边/去欣赏那沧桑的水。小能吐字清晰,感情色彩十分准确,颇象个小小的老诗人。
在场的兄弟姊妹经过确凿考证此诗实出于一个八岁儿童之脑之心,脸上全都找不准表情。
怎么样?比亲爹写得好吧?何恋冲韦能。
我爸只会写:姐姐/我要回家/因为,我困了这样的诗。小能冲大家拍着小手。
干爹连这也写不出呢。肖特捅捅自己的卷发。
舒魅的事儿大,太猛。比如我这贫瘠的女人/昼夜祈求种子而抗拒受孕/一种信仰终未完成。整不了。韦能特别欣赏舒魅闲时弄出来的自己都不知称为何物的东西。
别捧我,咱不是那职业。人家华柔才是正宗的专业诗人和作家。舒魅摆手。
是不是那个:我要用一生的努力/将踏实又美妙的欺骗/维持长久那位靓姐?看来,天上掉下来一块石头,能砸到至少四个诗人的头了。我也得学着写。英芒做出很诗情画意的表情。
据说,世道已开始变化。北边还好,那南边特可怕。天上掉下一块石头,能砸到五个人的头。,三个董事长,两个总经理,一个副总经理。韦能谈目前的新形势。
那就砸肖特吧。舒魅高喊。然而没过多久舒魅韦能英芒也都纷纷沦为被石头所砸的行列之中。是机会还是他们自身潜潜欲望的实现?都摇摇头。
吃饱喝足后,他们来到一个酒店。说是情调挺雅,文化味浓。二楼是歌舞厅,一楼餐厅。如果不是庆贺,他们绝不会到此地挨宰的。看来今夜小商人肖特要出血了。
呼一下华柔吧。舒魅突然很想念华柔,如同想念久别的情人。
先生们女士们纷纷走上了楼。正当舒魅操起吧台的话机,准备急呼时,一只纤细的很艺术的手按住了她。华柔?舒魅对于面前这个风情万种仿佛熟透的女人立在此地十分吃惊。
怎么?跟香港老板泡一块也没通知我一声?舒魅怨怨地抱了华柔一下。
他成了我先生。华柔注视她,目光不容置疑。
鲍昂?这文企什么时间联的姻,也没咳嗽一声儿?舒魅突然回忆起电视里报纸上曾播载的一则特大新闻:文企联姻新闻发布会。这消息早已走出本市冲出全省而直奔中国大陆。怎么没见到华柔的倩影?倒是从屏幕上一睹过董事长鲍昂那种面貌丑陋气质颇佳的时髦形象。
你知道,我早已过了张扬的年龄。华柔再次拥抱舒魅。
才三十岁,就老了?舒魅回抱她。
华柔是一个来去无踪的女人,以不断改变主意来生存。时而会有某一天,华柔便降临舒魅窄小的屋舍,俩人便钻到一个被窝里,彻夜难眠,各自一比一地掏出不尽的知心话,直到天明也不困倦。为了给走南闯北飘忽不定的华柔一个瞬间的栖息地,舒魅费了好大的劲才捣腾进来一个双人床。
喂,舒魅。商量个事儿吧,算我求你。华柔拉舒魅的手向楼上走。
只要能办到的一定效劳。舒魅笑。
鲍昂要建一个中外合资酒店:威尼。本来让我干,但我没兴趣。你干吧。华柔的主意令舒魅手足无措。
我......行吗?舒魅脑海里翻腾开来。
行。我早就预见你有撒切尔的气度。瞧这脑门儿,大又亮。气死我也长不出来呀。华柔摸摸舒魅的额头。
工作关系可放在常副市长的三产公司,他是鲍昂的老关系,又是合资方。华柔和舒魅牵手来到楼上。
却没想到,当华柔介绍舒魅认识常副市长后,常副市长一眼看准了舒魅,立刻把她挖了过来,安排在了三产公司属下的一个酒店当副经理先行锻炼。
肖特,叫华姐。今天你打算输出的血由她出了。还不快谢谢。舒魅拽起来肖特。
肖特拥抱华柔,连喊华姐。
英芒向华柔介绍了今晚假结婚分房的庆贺理由后,华柔捶了舒魅两下:这阿魅,搞什么名堂。怎么越来越象我了。
你们本来就像一个人。英芒笑嘻嘻握华柔的手。
韦能凑到华柔身边,谈起了小说。
我刚出版了一个长篇《精彩与无奈的世界》。华柔介绍自己的新书。之后,她吩咐领班将精美的书托于盘中,逐个儿签名,送至各位的手里。
舒魅看了很久封面:这书印得很符合我心理,只是有点儿受刺激。没把我写死吧?
主角一般都不会死,真死的是我。华柔安慰她。
华柔突然被叫到了楼下。大家都在楼上,群魔乱舞地唱了好半天。
我献给舒姐一首《来生缘》,看来今生是没戏了。英芒张开大嘴,唱得挺动情。
我献给舒姐一首《真心真意过一生》,愿大家祝福我们,也纪念今天。肖特唱得很投入。英芒携舒魅在歌声中起舞,他的脸贴紧舒魅的脸。
嘴真苦,啤酒。小姐。肖特唱完后连连吆喝。
舞女萨咪就是在这个时刻走入肖特短暂的生活走入我们这个故事的。
萨咪和许多舞女不同,爱穿黑裙装。脸部当然都如此,浓妆艳抹。她不属于漂亮型的,轮廓粗,野味儿浓,性感十足。萨咪端过来两杯鲜艳的鸡尾酒:先生小姐,这是我做调酒师的男朋友特为二位配制的:黑血情人。
你是从哪来的?肖特将手搭在她肩上。
没地址。我只知道我父母生活在八宝山。萨咪既不轻佻也不冷漠,是个经验丰富的舞女。
侃了好半天舒魅才吃力地认出萨咪,原是宾馆穿银灰色背带裤清清爽爽的小服务员。那时梳着小辫儿的萨咪常朝舒魅借书看,最爱读华柔的爱情诗爱情散文爱情小说。
萨咪初期的任务是如何稳住肖特等大款模样的人,把钱掏出来饮酒作乐。她陪肖特跳舞,紧紧地贴住他,肖特顺势揽她在怀中,闭上双目漫游两步。萨咪如醉如痴的状态不知是职业的习惯还是因为肖特本身。
我醉了,因为我寂寞。我寂寞,有谁来安慰我......萨咪用粗粗的嗓音为肖特及所在888号台的所有朋友献上了这首《酒醉的探戈》,她唱得泪流满面。后来舒魅发现这是萨咪每晚必唱的歌。
英芒和舒魅的探戈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儿。
他们发现,华柔已上楼,正与韦能夫妇聊天。
可华姐为什么走呢?英芒疑问。
我得尽作家之职,已经耽误半年了。需要去体验生活并有好的心境创作。华柔的解释顺理成章,却总令人怀疑背后还有隐藏的原因。
我看,为我媳妇荣任,今儿晚的曲目只唱一个:《外面的世界》。肖特嘿嘿地冲舒魅傻乐。
或许,一切都缘于这首《外面的世界》,成为肖特死亡的导火索。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肖特韦能英芒何恋小能萨咪,还有舒魅和华柔,都分别唱了一遍。还不罢休,要分别三两地组合着唱,然后大合唱结尾。
这种没事先预告便即兴包场的方式激怒了很多人,最忍无可忍并大打出手的是一伙替板寸的小青年,看上去文化不足金钱有余。这之前他们已跟肖特这伙人擂台赛般地交叉比试了好半天《外面的世界》。
舞厅乱哄哄,舒魅和华柔没太在意男伙伴们的纷纷离座。直到枪声响起,才冲到外边。这时战斗已临近尾声。
他们也怕警察?何恋问。
警察也怕他们呀。人家在暗处。英芒将手枪入套,实实在在地叹了口气。
怎么不早通知我们?过一回现代战争的瘾。华柔打趣诸位勇士。
我们只有三人,但还是打跑了一群。这事儿没完,还要算帐。肖特将满脸的血涂得乱七八糟。
打死他们!韦能咬牙切齿,他的鼻孔已流血半小时之多。
可我们也损失惨重。英芒,你怎么不上?就知道放空枪。舒魅一手一个扶肖特和韦能,去酒店卫生间洗净。英芒无语。
接着唱!韦能堵住仍在流血不止的鼻孔。肖特捂住前胸,他感到胸闷并疼痛。
然而,舒魅真正地投入到威尼酒店的筹建与开业中,还是华柔走了很久以后的事。
舒魅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至诚的好友华柔的丈夫董事长鲍昂会在见面的当天击晕她,魔一般地不容抗拒地袭击了她。搞得舒魅进退维谷,不知是死去还是活着更合适。鲍昂强盗般地霸占着她囚禁着她,完全是出于爱吗?她不知道。舒魅永远都没搞清自己是爱他还是恨他,她最终选择了离去。
董事长安排我到北京考察。筹建威尼酒店,要上档次。韦能没事,过来帮忙。舒魅告诉英芒和肖特。
跟鲍昂一同去吗?他们问。
嗯。舒魅是个从不会说谎的女人。
晚十二时。舒魅听到门口响起汽车的喇叭声。她跑出去,看到英芒从车中钻出。
还以为是“的”呢,原来你也在。舒魅看到肖特手握方向盘,沉默不语的模样。我来送芒哥。过了半天肖特才说话。
空气一时流到半空中凝固。
我帮肖特新买的,看看值多少?英芒拍拍这辆半新不旧的拉达。
舒魅摇摇头。
肖弟,芒哥就不客气了。英芒挽着舒魅,走回房间。只听肖特的车启动后,就鸦雀无声了。
第二天清晨,英芒送舒魅走时,在窗下边发现了灰色的拉达。肖特倚在方向盘边,睡晨觉呢。俩人急近的脚步声惊醒了他:嗯?北在哪儿?随后揉揉眼睛。快上车吧,愣着干嘛?肖特说怕清晨太早他们没“的”可打,就在车里流浪了半宿儿。
肖弟,求你了。以后别让芒哥这么感动好不好?受不了了。英芒捏捏肖特瘦弱的肩。
我哪没睡过?习惯了。你们就不行。肖特咧开嘴嘿嘿乐,乐得很开心。
一个月后,舒魅从北京考察参观回来。英芒、肖特、韦能前往车站迎接。
就知道那流氓不会回来。又回香港了。英芒的语调里偏见十足。
去了日本。舒魅回答。
韦能,这回你可有事干了。咱们得马上动工,办手续,创建威尼。舒魅显得很激动。
舒姐还不知道吧?英芒神秘的模样。
肖特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筹建小酒店的事向舒魅作了详尽的汇报。名还没起好,还说等大作家华姐起呢,不如舒姐定算了。肖特望着舒魅。
好啊,这么大的事儿连跟姐姐商量都不商量,趁我不在就做了主。大胆!舒魅板起面孔,找了个栏杆拍了一下。
这样,紧张的开业前准备分别在两个酒店进行开来。韦能帮舒魅昼夜奋战,连何恋和小能都参了战。英芒帮肖特在另一边张罗。萨咪晚上在另一个歌舞厅陪舞,白天的时间全部投入到了肖特的饭店之中,像个老板娘。
肖特酒店的名字亟待解决,因为要做金字挂牌。满头大汗的萨咪张口道:叫“快活林”算了。怎么不叫“野猪林”?英芒嘻嘻笑。
好,就这么定了。肖特结结实实地搂住萨咪,狠狠地吻了吻她红润放光的脸蛋儿。
喂喂,威尼吗?舒总,请问开业日期?肖特操起电话。
是快活林吗?肖总,什么时间开业?还需要提供什么赞助吗?是舒魅的声音。
他们几乎同时报出了一个数字:六月八日。
你们晚上我们中午吧?舒魅跟肖特商量。
把我们放晚上,那不成“二婚”了,不好。肖特不满。
那就快活林中午威尼晚上,我无所谓。舒魅将“一婚”让给了肖特。
舒魅找了一些菜谱夹和三联单小票,托韦能带给了肖特。
这种细致入微只有舒姐能想到,连我自己都忘了。肖特感动之至。
流泪吧你。韦能将东西甩给他后又忙去了。
与两家开业几乎同时,好消息再度降临。舒魅和肖特按规定于结婚半年后在自己的单位中得到了八十八平米楼房的钥匙。与即将开始的崭新的事业相比,舒魅眼下已顾不上激动房子。先别离婚了,没空儿。舒魅说。
让我再做几天你的丈夫?肖特显得很高兴。
六月八日,是个阳光很足的天气。中午,舒魅前往快活林,喝得烂醉。肖特不醒人事。英芒和韦能也倒下了。就连何恋和小能,也来回晃,分不清个儿数。萨咪给大家收拾完后,把肖特抬到雅间的长椅上,独自守候。
晚上,此情此景在威尼更加隆重地上演了。舒魅吐得遍地粘滞,又大哭到半夜。肖特吐得如同女人般楚楚可怜。英芒吐完后突然被太太找到搀回了家,他才想明白自己已经一个月没回过叫家的地方了。舒魅从英芒离去的目光里。看到了与自己同样凄凉无奈的心境。
走吧舒姐,去看看我的宅子。肖特拽舒魅上车,其实肖特所谓的宅只是一间大屋。
然后你送我回我的新房子。舒魅指示他。
行。肖特灰色的拉达在静得恐怖的深夜中孤独地穿梭,舒魅有气无力地瘫在车上。
对了,萨咪住哪儿?没地方的话到威尼宿舍吧。这孩子挺不容易。舒魅想起前些日子清理“三陪”,萨咪夹着行李东走西窜的模样。
舒姐,佛门早该给你冠顶了。萨咪这几天住我这儿,别太操心了。肖特望了一眼舒魅苍白的面孔。
那就好。舒魅走入房间。
今晚说是不回来,不知又跟哪个大哥睡?肖特嘿嘿笑。
你养不了她。她已习惯这种生活方式,自己都管不住。舒魅一边参观房子一边劝他。
英芒认为萨咪只是个妓女,我不这么看。我从来就没想娶她,她倒是吵着要嫁给我。肖特突然停住脚步。
偌大的屋子灯光突然停顿。肖特猛然抱住舒魅,他死死地搂紧舒魅,并进一步动作。
这个屋子至少来过十个女人,我不想再为你凑数。舒魅用力推开了肖特。出入过肖特卧室的女人无一例外地都像一个女人,萨咪简直就酷似。那个女人现在在澳洲,是肖特大学的初恋。
开业之后,事情远没有结束,恰恰是刚刚开始。这些日子肖特见英芒下班后有事没事总往威尼跑,眼中再现出不可扼制的狂热。肖特心烦意乱:为一个女人怎么会弄成这样?
你还不是?还不如英芒。韦能一针见血。
英芒就这样。中学时就为与另一位骑士争夺现在的太太,连考三年才上了大学。如今旧剧重演而已。何恋与英芒的太太很熟。
英芒和肖特都属于没有形式而直接进入内容那种,很女性化。韦能将这两个人看得透彻。
你现在肯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也就有救儿了。舒魅说。
没法儿。早已PASS过了。肖特耸耸干瘪的肩。
肖特的快活林酒店自开业以来一直不太景气,这与他们太匆忙有关。肖特既要当酒店琐碎的经理,又要顾建材生意,累得他心力憔悴。英芒的任务就是笑嘻嘻地陪着客人喝酒,在破案的时间就要琢磨中午或晚饭宰谁合适。不喝好不行,不喝好别人就不会再来吃。吃饭的乞丐都是爷,开酒店的老板也是孙子。除此之外,英芒还要动员所有的兄弟姐妹,补办各种执照、许可证。以不怕事著称的英芒也感到细小的脖颈无法支撑高大的头颅了。
萨咪索性完全告别了舞女生涯,专门帮肖特独挡酒店。
舒魅常派韦能送去很多肖特急需的货。舒姐这个人真是让我没法儿嫉妒。萨咪说。
我们是公家的,你们是私人的。反正鲍昂那家伙也不在。韦能说。
别这么说,肖特也帮过我们呀。舒魅说。
萨咪每晚都跟肖特忙到深夜,有时俩人像夫妻店共患难的兄妹那样把椅子串起来睡。关起门来,就是自己的家了。四周散发着饭菜味儿,桌椅板凳无论怎样擦都是油汪汪一层。地面亮晶晶,水珠光滑。萨咪伏在肖特身上,她的动作熟练又诱人。
我这人没用,还是找别的大哥吧。正正经经像好人家的好女孩儿那样结婚,过日子。肖特抚摸萨咪喷满摩丝的亮发。
我觉得你跟他们不同,有文化。人也可靠,萨咪真真的动情的模样。
我坏的时候你没见过。睡吧。肖特跟萨咪挤在串起来的长长的椅子上。
早晨起来,肖特发现萨咪已走。大概买菜去了。摸摸自己裤子兜,鼓鼓的有点儿不对劲儿。掏出一看,是大把的钞票。数了数:一万元整。
这丫头。肖特等到中午,萨咪也没有回来。他开着破拉达满世界地寻,也没有半点儿影子。无奈,只好等。又从舒魅那儿调来了最优秀的服务小姐。
过了三天,肖特才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张破损的皱皱巴巴的纸条:肖哥,我知道你折腾半天,也没挣几个钱。这些钱是我靠卖自己挣来的,也是一种劳动。花起来并不脏。我厌恶自己,但无力自拔。萨咪。
鲍昂从日本回来,并带回了一个正宗的日本人:峰雄一郎。于是隆重的接待开始了。舒魅和韦能忙得不亦乐乎,还要遭遇鲍昂的不满和呵斥。怎么跟希特勒似的。独裁,暴君!韦能已把拳击套子挂在办公室里,哪天喝点酒没准儿要洞穿鲍昂的头。
很高兴结识各位先生。让我代表威尼酒店和鲍董,敬各位一杯酒。祝大家心想事成,合作成功!这都是舒魅当了舒总之后的每顿饭都要重复的语言,且一种表情和语调。
舒小姐愿意去日本吗?峰雄一郎扶扶儒雅的日本味极浓的金丝边眼镜。
不愿意。舒魅回答得十分直接。
为什么?峰雄一郎越发对面前这位中国小姐兴趣加浓。
在日本,妇女没有地位。我并不主张女权,只需平等。舒魅不卑不亢。
现在不同了,都是日本男人赚钱,日本女人拿着去旅游,好风光啊。峰雄一郎注视着舒魅,含意深刻。
喝酒,吃菜。鲍昂立刻打断他们的谈话。他用惯用的显得不怀好意的表情,斜视了舒魅一眼。她预感到今夜鲍昂给她带来的蛇一般的缠绕和真挚的折磨不可避免。
后来,关于中日合资共建港口的巨大项目出人意料地顺利和成功,连鲍昂都吃惊。
肖特已从快活林酒店撤退,转给了英芒。英芒更忙了,经常不照面儿。已做了五年生意的肖特决定选择眼下最时髦的期货,并不停地引诱舒魅将鲍昂的款入伙儿。
那不行,我又不懂。舒魅想在看看形势。
我已经入门,过不了多久就会满眼杀机。肖特对自己伟大新潮的期货生意信心十足。
肖特为什么总输液呢?舒魅纳闷地问英芒。
不是说上次打架的胸伤嘛。英芒显得吞吞吐吐。
是不是有别的病?舒魅关切地。
英芒没有回答。
终于赶上了星期天,客人少。舒魅让英芒韦能陪同看肖特,看能否帮上忙。
肖特躺在空荡的大房间里,面色蜡黄,一副吸毒的模样。
今天没输?英芒问。
这不,正研究期货呢。肖特屋子很乱,他请大家坐。
陪了?赚了?舒魅问。
到今天为止陪入十三万,挣一千三。挺好。肖特满不在乎的样子。英芒知道他还在贷款。
我说嘛,没病。只是让女人给累的,过几天就好。韦能爱摸肖特软软的卷发。
舒魅卷起袖子,把肖特的房间清理了一遍,胸罩短裤还有用过的卫生巾都被韦能一古脑地扔到了垃圾堆中。
有个小日本,正勾搭舒姐。这几天总在威尼起腻。韦能想调节一下气氛。
今天我得去看看。肖特嗖地从床上坐起来,要下地。
别急,咱们早晚要办了他,包括鲍昂那小子。国人还不够分呢,能轮到老外?韦能按住肖特。
今晚我快活林停业,全放假。去收拾收拾日本鬼子。英芒也跃跃欲试。
灯火辉煌。威尼的里里外外,仍然悬挂着“热烈欢迎峰雄一郎”的巨幅标语。今夜,由舒魅主持,召开盛大的欢送日本友人的酒会和歌舞晚会。
今天的鲍昂更加神采飞扬,依旧霸气十足,再度让舒魅忆起参观大船威尼号的情景。她是同华柔等几个朋友一起去的,完全出于新奇。那天舒魅站在岸上,仰望这艘足有九层楼那么高的巨轮时,突然一种悲凉:人简直太渺小了,渺小得可怜。舒魅想象着鲍昂,这人一定挺高大,很本事。他能在分文皆无的情况下靠一种魔力把西德制造的百年前的希腊船弄到中国港口,并卖给了沿海一家拆船厂,的确令人惊叹。这也许是舒魅在鲍昂突袭她的那个漫漫长夜举棋不定的原因之一。
为了纪念这艘倾注过鲍昂巨大心血的大船(它已被肢解和拆散),鲍昂建立了威尼酒店。希腊语,太阳升起的地方。鲍昂逢人便解释威尼的含义,不知真的是这意思还是他瞎编出来的。
888号台上,端坐着鲍昂和峰雄一郎等;688号台,聚集了肖特英芒何恋小能等;而668号台,出现的是舒魅第一次目睹的气度非凡的人物乔邦。
舒魅和韦能忙来忙去,一直没有落座。
由肖特英芒操纵,一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将晚会推向高潮。
高潮很奏效,鲍昂带峰雄一郎很儒雅地撤了。告辞前,峰雄一郎紧紧握住舒魅的手:我等待你改变观念和主意。舒魅微笑。
这时,听众一致提议,要求舒魅总经理为大家献上一首歌助兴,她爽快地走到了歌台上,走到了乐队中间。
一曲《英雄赞歌》,使在场的各路豪杰及歌坛新秀都傻了眼儿。镇住了,全镇住了。肖特扯开烟酒嗓,大声嚷嚷大声打口哨。
一身大盖帽更加英武的警官英芒跑上前献花儿,亲热地吻了舒魅:好!有点起哄的味道。
乔邦也气派地走近舒魅,献上一束鲜花,姿势和表情相当文雅。
惨案往往会发生于突然和偶然之中。当午夜过后,人们纷纷走回梦乡。在威尼的大门口,肖特韦能与上次发生战斗的那伙小痞再度遭遇。还没等看清对方的尊容,一场血与火的战争便拉开了帷幕,且愈演愈烈。
只听一声枪响。韦能起初没有在意,以为是英芒又在吓唬这群鸟人。当他看四周并没有发现英芒半个影子时,才一个箭步冲到肖特身边。韦能看见的肖特已血肉模糊,满肚的肠子向外翻滚,血流成河。是一杆大火枪所为,怪不得枪的声音不太对头。
死人了死人了!激战中的对方跟听到英芒的枪声一样撒腿逃窜。
英芒是和乔邦一同赶到的,他们当时正在KTV里聊天。何恋怀疑是不是乔邦暗中指挥。英芒说不会,他不会办这种不正大光明的小事儿,再说乔邦讲肖特和韦能都是他的中学同学。小能抱住肖特一个劲儿地哭干爹,弄得满脸是血。
我想休息一段,撑不住了。舒魅将威尼托付给韦能。
舒姐,你不干我也不干了。我是因为你才干的。韦能想回去继续做无业者。
你说,快活林还开吗?英芒跟舒魅商量。
关!舒魅根本就不加思考地脱口而出。
知道肖特什么病吗?英芒问舒魅。
梅毒?舒魅说对了。
肖特说这事只可以告诉舒姐,别告诉韦能。还记得那辆灰拉达吗?其实是韦能介绍买的。他赚了肖特六仟元。英芒告诉舒魅。
晚上,英芒和舒魅商定最后一次到威尼酒店,因英芒要给舒魅一件东西。舒魅给所有的人都放了假,鲍昂陪峰雄一郎走了。舒魅给远在西藏的华柔写了封长信,写着写着想起鲍昂,手哆哆嗦嗦。
一张洁白的纸,被血迹涂抹。从依稀可见的字迹里,舒魅看到了五个大字标题:离婚协议书。末尾有肖特瘦弱又纹路紊乱的手印。她没再看下去,全身发抖。
是我从肖特的衣兜里掏出来的。肖特说一定要交给你,我给拖了很多天。
我想还做我的警察吧,别不伦不类的。英芒说。
什么工程师呀舒总呀?我不过是个普通女人而已。其实什么职业做好了都一样,关键是能挺住能守住。这会儿,我只想宁静一段,在肖特给我留下的房子里。舒魅满脸满身的疲倦。
我送给你一首歌儿吧。舒魅和英芒倦倦地对视,倾听着只有两个人的歌声:和心爱的人只能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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