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丈夫加N个情人

一个丈夫加N个情人

舒魅和韦能最后一次离开威尼酒店,蓦然回首挤入眼帘的是密密疯长的高大野草。这种荒芜的景致令人难以置信一个月前,包围它们的是熙熙攘攘的美宴和无止无休的歌声。这些旺盛的野草茁壮成长,一直长到他们的眼里心里,无法拔出。只有用力挤,才会从草尖顶部脱落串串咸涩的水珠。

是这个城市历史上唯一的一家中外合资酒店。起源于一个叫舒魅的女人,也终止于她。不象舒魅和肖特的假结婚,持有结婚合同,以婚姻作为一种形式,换取财产。当婚姻已成为一种赚钱的手段时,便也无所谓启始与结束。

不是想发展吗?我介绍你去找一个人。公司可以出二百五十万元人民币对等合资,重建一个大的酒店。常冕富态的身躯显得慈祥又恐惧。

舒魅立刻扔下了手中的正在操作的电脑。那时舒魅已从单位里跑出来,在常冕副市长手下的一个三产公司办的酒店当副经理,归常副市长管。这公司原来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是常冕,现在他升了副市长,还兼着董事长。但鲍昂一直在香港忙船务生意,她上任三个月却从未见过他。华柔那时已跑到了西双版纳。

小舒啊,你行吗?常冕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

行。舒魅老练地躲过常冕已伸出的另一只手,跑出了门。

是不是出了狼窝又进虎穴?舒魅没想到第一次见到鲍昂便被他袭击得头晕目眩,体无完肤。香港商人鲍昂与那些上身长下身短屁股拖在半空的部分南方男人明显不同,全身散发着一种杀气。仿佛要将全世界及女人置于唇下,一口吞下才了事。如果你把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流的细微缝隙都看作魔窟或陷阱,简直就无法生存。女人要活,只能把狼窝或虎穴全当成宫殿。

这似乎是华柔告诉她的。

你这人太邪性。舒魅厌恶地邹邹眉,端坐他对面。

是你诱发了我的邪性儿。鲍昂眯起眼斜视她。

瞧瞧,不怀好意的表情。舒魅忽然又觉得这一瞬间他有点儿可爱。

该怎么办呢?她脑子太乱,又一片空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自己送给了鲍昂,完全是因为无力抗拒。也许,在最后那一瞬,是能够控制住的,一种矛盾的似是而非的心理使她失去了自卫能力。任何一种强奸都是不成立的,除非女人是处于昏迷状态。大凡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强迫成功基本都源于女人自身意识的松懈。

沉默了好长时间。

常市长让我来签协议。舒魅摆出工作状。

签什么?还不是你说了算。鲍昂眯眼笑,不看纸和笔。真奇怪,女人居然有如此大的作用。舒魅想起常冕那只停在空中的手。

为什么出了这种事,女人立刻会在男人面前随意轻松大提条件地傲如公主,男人都会矮三分地退让。男女之事居然有这么大的魔力,这或许就是自然的秘律和真谛?鲍昂眨眨眼。

好吧,投资各百分之五十,我们人民币,你们美金到位。分成嘛,我们六十你们四十,你同意吗?鲍董?舒魅笑眯眯。

什么?那可不行。鲍昂听出了错误。

那就各分百分之五十,可以了吧?舒魅将纸和笔推给鲍昂。

一会儿的功夫,鲍昂就写好了意向书。

可以让常市长改改。鲍昂仰起脸,专注地看舒魅。

字还很漂亮,比人漂亮多了。舒魅惊叹。

现在港台和大陆可都时髦丑星。鲍昂得意的神情。

那我走了。她站起身。

那怎么行?我还有下一个战役呢。鲍昂抱住舒魅,她敏感得浑身哆嗦不止。

你看,你需要我,自己还不肯承认。鲍昂狂热地袭击她。

小心姓常那个老头儿。鲍昂嘱咐她。

那么大年龄你也担心?舒魅感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疼痛地舒张开来。

嗯?现在正是这些五、六十岁又身居要职的老头最可怕。他们的行动让你不知不觉,不象我,闪电似的。他们要拼命地在人生的暮年享用几天青春,劲儿大着呢。其实,我这种愣头愣脑的强攻最好对付。只是你不对付。鲍昂教育舒魅。

又要几天都反应不过来了。舒魅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人。

晚上回到家,肖特和韦能已经轻车熟路地做好了饭,一边喝酒一边等她。

事儿折腾得怎么样了?韦能问。

还行。意向书已写好了。舒魅有点疲惫,高兴中显出心事重重。

我看,等分到房子,跟我好好过算了。你织布来我耕田,得了。肖特晃悠着他干瘦的胳膊。

这是个好机会,舒魅。我可以给你打下手,跑跑腿儿什么的。现在都时兴叫助理那种。韦能凑近舒魅。

好是好,这还只是个开头。往后的麻烦事儿多着呢。肖特提醒他们。

是啊。舒魅看看眼前这两个一直同甘苦共患难的弟兄,脑子里转悠着鲍昂和常冕。他们三人概念中的麻烦各不相同。

来,喝点儿。肖特给她端过来一杯。

过两天要去谈房子的事。舒魅喝了一口。

需要哥儿几个烘托场面时尽管说。韦能给她各样儿盛了点儿菜送到跟前。

我说能哥,你别掺和了行不行?肖特朝韦能挥舞干瘪的瘦手。

哟,这么晚了。老婆孩子又该把我锁在门外了。韦能抬起腿。

我不象人家呀,自行车尚未打印,还可以随便跑。喂,肖特,你他妈可要守规矩呀,小心按合同罚款。韦能警告他。

我才不怕罚款。只要值得,哪怕倾家荡产。肖特拍拍薄薄的胸。

混蛋。韦能将铁一般的利掌送到他胸前。

不敢不敢。肖特知道拳击冠军的厉害。

韦能走后,肖特晃晃悠悠地摇到门外,启动了车。

你行吗?实在不行就住下。一个人一个床。舒魅扶他。

必须睡一个床我才住。肖特嘿嘿乐着。

那不行。舒魅推开他。

害怕了不是?没事儿。你弟弟我喝一斤酒,照开车,而且开得更绝。肖特钻入车内。

舒魅望着闪亮的白色“桑塔纳”消失在夜的深处,她感觉迷迷糊糊,找不准方向。

为了加快合资的进程,舒魅好不容易将鲍昂和常冕聚到了一块儿。

这对老相识终于在鲍昂回国一个月后又坐到了同一个餐桌上,十年前常冕做处长时鲍昂是他手下一个很伤脑筋的小科长。

干得不错呀,小鲍。常冕盯着鲍昂的脸。这么短的时间,会使一个人的变化如此巨大。十年后的鲍昂从衣着到气质谈吐,都活脱脱一个贵族坯子,根本就无法找到从前的形象。他感叹时光、环境对人的塑造。

我倒是很羡慕你。从前当官,是我一生的梦想。拼命地争,当来当去当不上,才走了这条路。鲍昂点燃一支烟。

仕途险恶啊,你哪里知道。我这些年是怎样摸爬滚打过来的,每一个脚印都在危险的陷阱中。这行当就这样,你不整他,他就要整你。总不能袖手待毙吧,可心呢。咳。常冕喝了一点酒,在老下级面前道出了一个副市长不该道出的难言苦衷。

这本身就是一种追求嘛,一切都在过程中。不然也没什么意思。就象鲍董一样。是吗?常市长。舒魅插了一句后与常冕碰了碰杯。常冕亲近地拍了拍她肩膀。

商场残酷如战场,这也是常听到的事实。十年中你们很难想象我都做过些什么。做过最低级的下等人,卖报纸和汽水。也做了今天的小富翁。其实细想想,也不知都为了什么。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意识里停不下,总不由自主地向前向前,也许只有这样才够刺激吧。鲍昂与常冕碰了一杯。

看来你们都是很不易的,都有一部辛酸史。那就更应该携手了。舒魅给鲍昂和常冕各斟了一杯,站起身,与两个男人共同干了一杯。

我相信你了。这事就全权委托舒魅做我的代表,你们就办吧。常冕又亲昵地握了握舒魅的手。

据我所知,这是本市第一家中外合资酒店,非同小可。常市长可不能昏了头,不爱江山爱美人呀。鲍昂借酒劲儿发泄不满。

鲍董,就怕是贼喊捉贼噢。常冕理了理已花白的头发,冲鲍昂笑。

舒魅看气氛合适,拿出打印好的意向书,将笔递到常市长手中。

瞧,我不是说了嘛,你签就行了。常冕专注地看舒魅红红的唇。

领导签。舒魅按着常冕的手签了字。常冕趁鲍昂没看见亲热地摸了摸她脸蛋。

这样,一份正式的双方最高权力人物签署的意向书宣告了合资第一步的成功。

喂,用你的酒店改造一下不就行了。舒魅回到房间,问鲍昂。

不行,太小。鲍昂说。

听说有个房子要拍卖?舒魅又问。

起价70万,不算贵。鲍昂说。

要不要事先去活动活动?也许价能合适些。她与鲍昂商量。

不用。我们自己去争。鲍昂的手胡乱比划。

明天我们多找些人,要有阵势。舒魅唠唠叨叨地不停。

你能不能对我也这么投入?鲍昂不满。

我这人性冷淡。如果不是你强制,我根本就不会就范。舒魅笑着向外推他。

瞎说,我第一次的感觉可不是这样,你是个热情奔放的小女子呢。鲍昂精神抖擞。

想不通你居然那么亢奋,吃了春药?舒魅笑。

想吃吗?我下次从香港带回来。鲍昂的表情整个儿十足的下流货,跟白日餐桌上衣冠楚楚的他判若两人。

拍卖大会开始了,大厅里挤满了人。他们一群一伙儿地用眼神交换着斗志,个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前来竞拍的大概有十几伙人,忙坏了房子的主人。主办者是本市一家国有企业,房子看上去简单残破。一个圆形大厅带很大的操作间,后边有小平房围成的院落,适于办公。门前是一个歪歪斜斜的路口,通向四方。据说都是因为看中了此处的风水,才纷纷跃跃欲试的。香港商人鲍昂当然更信这个,不管价抬到天上,这个怪模怪样的圆形建筑都非他莫属。这是鲍昂从第一眼认识就留给舒魅的气度,含有某种难言的邪性。

主持者宣布拍卖开始,用一根木棒类的东西响亮的敲着桌子。

71万、72万、76万、78万、79万直线上升,还有进一步上升的趋势。

80万。这时鲍昂才举起了牌子。

舒魅很兴奋。她看到韦能、肖特都赶来,牢牢地坐在她的身后,更增添了信心。

然后是81万、82万、83万、84万、85万,86万这个数字是韦能替他们举牌的。

继续进行。当有人出到86.5万元时,肖特举到了87万这个数字。

速度显然在放慢,已经有一批人经不住挑战,率先逃跑。

88万。舒魅沉稳地举起了这个她最迷信又最俗气的发财数字。她看看四周,没有任何动静。

鲍昂的目光很坚硬,一直刺在主持者那根定夺命运的手棒上。

没想到,一直跟他们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一伙突然爆出了88.8万这一更吉祥的数字,这伙人的首领说是本市赫赫有名的二哥。

沉默了许久。

88.8万元,如果没有人要,就成交了。主持者环顾四周,喊了好几遍。

舒魅、韦能、肖特三个人相互看了看,再度沉默地注视鲍昂。

89万。鲍昂腾地站了起来,高举牌子,灼灼逼人。

空气滞停了很久。

成交!主持者最后更加响亮的一击便一棰定音。

四个人抱在一块儿欢天喜地。

你去签约吧。鲍昂示意舒魅。

签约的事儿这么多呀,还是你吧。舒魅想这样保险,责任都是鲍昂的。

你应当感谢我对你的信任。鲍昂说。

谢了。出了事儿我可担当不起。舒魅不从。

瞧,把事儿都放我一人身上。唉,女人的心,够黑了。对她多好都没用。鲍昂作出无可奈何的模样。

当几个人手拿几十把钥匙打开几十个门和窗时,一股难闻的陈腐气味儿扑面袭来。舒魅踉踉跄跄,不小心差一点儿被满地的垃圾绊倒。天,怎么跟共产党刚接管上海陈毅刚当市长那会儿似的。她笑笑摇摇头。

你回头找一下常市长,问款什么时间到位?鲍昂催促舒魅。

她回到了阔别多日的常市长身边。

怎么样小舒?还顺利吧?常市长用习惯性的表情拍着她的手背坐下。

你的钱什么时间到呀?人家鲍董多大方,负担了前期的好多费用。这不,房子的款人家已付,是借的人民币。又有美金入股注册,多不容易。接下来是装修,看你的了。舒魅嚷嚷。

别急嘛。咱们的款肯定会按意向书的时间到。常市长慈祥地安慰她。

签了正式合同的还有章程,都是你亲自过目的。你不到位人家是可以起诉你的。舒魅告诉他。

计委的文批了吧?常冕问。

有你的条儿,还能不批?舒魅说。

外经委的文批了吗?常冕又问。

正在办。你看,我一个人忙来忙去跑这些事。眼下马上要看着装修。你倒是也多少拿出点实际行动。舒魅怨他。

好,这几天就给你派个助手。钱嘛,一定按时到,放心。常冕将脸贴了贴她的额头。

舒魅忧心忡忡地找到鲍昂。

我这边的事也交给你了。有笔生意必须我回香港,需要很长时间。鲍昂告诉舒魅。

可马上就要装修了,钱怎么办?舒魅急急地。

我方可以先付一半装着,其它的款等常市长的到位。其实,我们完全可以等到资金都到再干。你不是急嘛,只好这样。鲍昂说。

真对不起,让你提前付了这么多。舒魅歉意地。

我合算呀,得了一个大活人。鲍昂拽过舒魅。

与彭经理的合同你签完再走,行吗?舒魅提醒他。

他不是你的老熟人吗?没什么大问题。鲍昂说。

那不行。生意是生意,朋友是朋友。就象咱俩。对了,你付给我多少月薪呀,快定下来。舒魅推他。

你想要多少都可以,还有股份。反正我总是被动,谁让咱愣抢了人家呢。鲍昂抱起舒魅,将她举高,重重地摔到了办公桌上。

一夜的时间,没容舒魅空闲。我要把三个月的时间加出来。鲍昂显得有点杀气腾腾。

鲍昂走后,舒魅立刻跟彭沧聚到一块儿,研究了装修方案。彭沧的公司是个有点名气的新装修公司,下边还有一个服装厂,实力尚可。五年前他还是一个普通工人,短短的时间办起了装修公司,又建起了工厂,同时自修了大学管理的全部课程,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舒魅还是佩服他的。

你先看看设计图,明天再定何时上队伍。彭沧精瘦的脸皮白白净净。

你看,你清楚我们这个合资的具体情况。第一步我只能付给你二十万,等常市长的款到位再说。舒魅给他一张支票。

行呵,谁让是舒魅的活呢?彭沧笑得意味深长。

我一定要做这个总经理,当定了。你信吗?她冲彭沧。

信,你做成什么我都相信。对了,你的钱我提出现金后就给。5%,行吧。彭沧说。

应该10%吧?不过我一分也不要了。你是好朋友,鲍昂也是好朋友。舒魅摆摆手。

那不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有规矩的。彭沧说完邀舒魅吃饭,俩人喝了点儿酒。

你跟肖特怎么回事?别拿自己名声不当回事。彭沧担心地。

咳,为了分到房子。你知道一套房子二十万呢。我们俩都愿意。同吃而不同住。舒魅漫不经心地。

一个人能睡得着吗?彭沧斜眼看她。

怎么?你想陪住?我还嫌你太瘦太白。舒魅开玩笑。

我哪有那福气呀。也整不了你,只能甘拜下风。彭沧推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真有知趣儿的。舒魅举起杯,与彭沧共饮。

我送你回家。彭沧发动着捷达王,将舒魅送回了叫家的地方。

你丈夫在呢。彭沧冲门口的肖特乐。

乐什么?再乐我老婆也不让给你。你小子早没了资格。肖特摇摇黑瘦的拳。

不知道吧?我正在离婚。彭沧趴到肖特耳根,得意地嘀咕了一句。

知道吧?这要等到你离利索了我也离利索了才有份儿的。肖特也神秘地冲彭沧耳根嘀咕。

看这意思,没我事儿了是不是?自己喝点闷酒吧。韦能晃悠着铁塔般的身材朝俩瘦猴儿摇了摇拳,独自坐下喝啤酒。

韦能,明天正式装修。你帮帮彭沧,谁让你有过装修经验力气又大呢。舒魅坐到韦能身边。

行,只要姐姐一声令下。韦能点点头,他其实比舒魅大。

我嫁的这丈夫呀真没用,什么也做不成。舒魅拍拍肖特瘦小的头。

谁说的,看做什么?能做的你又不允许。肖特眨眨眼睛。

坏蛋。舒魅骂他。

还说我不行。我可是牺牲自己纯情少男的名声给你换回二十万呀,要么你怎么能有窝儿?管它名义的还是实际的,你总是有家了。肖特很不服气。

彭沧又喝了一瓶啤酒就开车走了。

第二天,舒魅带两个招聘来的小姐安鸽和唐妙,来到酒店装修的施工现场。

小蜜应该换成先生呀。安鸽和唐妙的美丽激惹了许多小伙子。

屁话。舒魅瞪起了眼珠子。

彭沧的队伍按时到达,很快就投入到了紧张的工程之中。

舒魅看了看彭沧设计的图纸,略微修改了一下。她让安鸽复印了两份,自己留一份,给了彭沧一份。

你别到处瞎跑,每天都到现场看看,别象给别人干活儿那样。舒魅嘱咐他。

行。不过,你那两个妞儿可得给我考虑一点。彭沧笑嘻嘻地。

滚你的,动谁也不能动到你姐我头上吧?舒魅毫不客气。

没戏了。彭沧钻进了正在打扫的乌烟瘴气的大厅。

缺什么东西,你负责买。舒魅给了韦能一些钱。

今天,舒魅要腾出时间,办执照的事。几方面都要同时进行,否则时间就来不及了。她带着安鸽和唐妙这两位亭亭玉立的青春少女,来到了外经委吕主任的办公室。

您是外院毕业的吧?舒魅望着面前这位敦敦实实三十多岁的区外经委主任。

你怎么知道?吕主任很惊奇。

看得出来,文化素质较高。舒魅的话很贴切。

吕主任,您吸烟。唐妙掏出烟凑近吕主任点上。

舒魅看见吕主任在唐妙浓妆艳抹的脸蛋和红指甲面前皱了皱眉,示意安鸽说话。

您看吕主任,我们酒店舒总经理也是大学生。就是我这个还没有上任的小领班,也在读音乐学院大专班。我们都是想干一番事业的。安鸽的谈吐很雅致并有分寸感,令舒魅满意。

合同章程都写好了吗?吕主任问。

写好了,想请您修改一下。舒魅拿出。

我们特别欢迎外商来本市投资,常市长特别强调过。这样吧,先放我这儿。按正规格式我帮你们改好后再打印。估计问题不大。吕主任的笑容显得诚实可靠。

谢谢您了。舒魅为这种正常的顺利兴奋。

噢,计委是老罗批的。吕主任左看右看。

罗主任这人挺好的。舒魅听出吕罗二人较熟。

我们也是多年交情了。按说你们的资金根本不够立项的数,罗主任费了很大劲儿的。吕主任感叹。

舒魅想起第一次去见高高大大的罗主任,也是带安鸽和唐妙。罗主任没太多表情,只说把东西备齐了放下,就忙去了。第二次见罗主任,舒魅带上常市长的条儿,又买了两瓶五粮液和两条中华,领安鸽和唐妙溜进罗主任单独的办公室,趁没人时塞给了他。罗主任抬头看了看风度翩翩风韵成熟的舒魅,又看看出水芙蓉般靓丽的安鸽和唐妙,笑了笑。罗主任嘱咐舒魅一定要在下午来取盖好红印的批文,并特意说不一定要她亲自来,派小姐来取就行了。

麻烦您了。我们先走,等您信儿。舒魅庄重地握了握吕主任的手。她深知,跟这样的主任打交道需用好庄重这词。

走出门后舒魅看看天,觉得天还是很大的。

舒魅刚回到装修工地,韦能就能把一张刚收到的通知递给了她。

这不,刚上队伍,还没贴一张破壁纸,就有人来找事儿了。消防科长同志已在此注意了一天。他说请舒总回后务必到消防科走一趟。要办理允许装修的手续,各种材料用品都是有规定的。不记得历次大火了?要提高警惕,必须用新型防火的环保材料。韦能一股脑地向舒魅搬出了消防科长的原话。

谁都能管咱们,是吧?忙着呢,哪有工夫理这个。舒魅把那张通知不经意地扔到了垃圾堆中。

恐怕不行。韦能担忧地摇摇头。

先装着,再来再说。舒魅说。

施工开始了,不断地运来一些壁纸、涂料、锌板、铁管等东西,急需有人照看。再说酒店日后正常经营也要有打更者,就到附近农村请来了一个农民。

石巴的到来使得威尼有了一个好管家,也多了一个碎嘴婆。他貌不惊人,但语言出口成章,全是道理,令人怀疑他在做眼下的农民之前是非农民且有不同寻常的经历。这一点在后来得到了验证。

为了使石巴能安心警卫,舒魅决定带领酒店前期等筹备人员自己动手,在后门大门口为他修个小木屋。这样,原定厨房负责人阿壮、吧台人员柳甜、司机小白就全部参战了。

石巴,给你建一个单间,如何?处级待遇了。韦能拍拍他不亚于自己的厚厚的肩。

感谢舒总,她是个好人呵。石巴跑得更勤了。

外经委的事在等吕主任出结果。估计临近尾声时,舒魅率领安鸽和唐妙,手中各提了一套十分高档的茶具、酒具、餐具,悄悄塞到了吕主任的大柜子里。今天,我就带你们去市外经委盖省人民政府的大红印。吕主任说。

在吕主任的带领下,几个人来到市外经委。这是最重要的一关,过了这个关口就到工商局,办照就不成大问题了。

舒魅小心翼翼地踏进了这个凌乱老式的大办公室。她发现,这里的人个个表情严肃,面容高傲,比国务院办公厅的人都气派。就是一个小小的办事员,也横眉冷对,让她舒魅同志巴结好半天。妈的,这个世界颠倒了。舒魅骂过之后只能用微笑继续讨好人家。

应该找常冕,也是他的事嘛。舒魅忍不住了。

这点事儿,就不必惊动市长了。吕主任也在讨好比他高一级的主任。

他们这样的表情,凭什么呢?舒魅无论如何想不通,然而令他更加不能忍受的事还在后边。

晚上,舒魅装满一天的烦乱,来到工地。

我宣布,今天开始盖房子。舒魅长长地朝天空喊了一声。

吃过晚餐,酒店筹备组的人员及提前招来的员工都赶到这个怪模怪样的圆形建筑工地,准备通宵夜战。

盖一个别致新颖的小木屋,似乎早就是舒魅的一个梦想。既经济实惠,又达到某种艺术效果。最有趣的是它的居住者,是酒店的警卫兼勤杂工石巴。充满了神秘气氛的小屋,后来竟成了舒魅的好友华柔尽情挥洒原始性爱的天然场地。也许它就是为华柔安排的?更没想到的是她亲手建造的板皮小木屋会断送华柔的性命,完美地圆了华柔浪漫死亡的心梦。

那都是些以后发生的事了。

夜晚出奇地空旷,只能听到青草们释放的心音。从地基开始打起,小木屋正向上行走着。阿壮搅拌水泥,干最繁重的力气活儿。小白领安鸽和唐妙运砖,柳甜石巴和几个餐厅的勤杂工砌墙。舒魅搬了几趟砖后,也抄起工具,一层水泥一层砖地砌了起来,象模象样。

大家匆匆忙忙地盖房子,歌声也此起彼伏。在宁静的午夜,灯光下这样的场面十分令人感动。终于天亮之前,小屋便顺利完工。这样,一个镶嵌着棕红色板皮的颇具特色的木屋便立在现代化的酒店院落中,成为最醒目的点睛之笔。它告诉人们回归自然是一种怎样的心劲儿和场景。舒魅的小木屋简直就是大自然奇妙的造化。

她望望汗流浃背满身泥污却精精神神的大家,热血涌入大脑:是啊,劳动着创造着,朴素地祥和着,几多欢乐!于是她用力擦了一把脸上的泥迹,挥挥手:我请客!

外经委的文儿批得比较麻烦。在遭遇了那个机构从大到小的官儿包括擦桌子扫地等人物的冷淡后,还要请他们莺歌燕舞共进晚餐。招待会还有点档次和规模。在市政府招待所的包间餐厅里,摆了满满的两大桌。白色的餐桌餐巾配红色的小姐,分明得很洁净。舒魅望了一眼满满两大桌螃蟹大虾和包围它们的人们,只感到头晕目眩。这庞大的吃客队伍是她在这个城市奔波了一整天一个又一个地接来的,从他们安逸的屋舍中。酒店的车不够用,就在外边租了车。待坐到餐桌前时,舒魅已是两腿酸疼毫无生气。即使这样,也还要应付场面,陪大小人物的笑脸,直到艰难地结束,她都未向腹中填入一口菜,只是满肚子的酒。

常冕是在晚餐进入尾声后走入歌厅的,他是个老舞棍。这之前他在开会,商议和争取市政府贰百五十万元酒店合资用款的事。城市是人民的,有副市长就要有正市长,各部门各环节都需人民当家做主。关于建酒店的项目,市府的会已开过近十次,等了这个等那个,人凑不齐,就定夺不了什么。虽然派出了常市长最得力的亲信舒魅,但其他正副市长依然要塞入自己认为有用的人提防。关键还是款,并非小数目。原定的企业集资款接到一纸红文后,突然退还给了个人,便使得曾胸有成竹有钱没处花的常市长也进退维谷。

生气了?常市长拍着舒魅,亲切地望着。

早说拿不出钱,我也早想办法。瞧瞧,都批下来了,却缺中方款。居然会有这样的事儿,外方早到位中方却到不了。舒魅随常冕的舞步旋转,释放着怨愤和无奈。

急什么?慢慢来。前年市政府跟美国合资一个商厦,不是盖到半截停了工嘛,没钱,直到现在还悬在半空中。钱的事最难,没想象的那么简单。常冕显然对此类事司空见惯,即使如今正在装修的酒店半路停工,在他眼里也都十分正常。舒魅看到这一点后十分绝望。

我给你介绍几个人,去找找款看看。常冕坐下来后仍紧紧握住舒魅的手不放,他将纸片上几个人的名字塞入她的手中。

舒魅在陪完外经委的正副主任和大小人物一曲又一曲地跳完舞后,又把他们一一送回了家门。回到家后,她重重地朝床上一跌,便再也动弹不得。

老婆,喂。肖特伸出干瘦的手,摇晃她。

别闹了,情绪似乎不对。韦能也在。

走吧,找找常老头的人看看。这事儿忙活六个月了,搞不成舒小姐该自杀了,中国革命不该有这么重大的损失。彭沧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舒魅呼地爬起来,跟彭沧、韦能、肖特几个哥们儿上了车。已是午夜。

那时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没有出现,多次地挂在韦能肖特彭沧嘴边。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很快就会走入舒魅热闹生活的哥们儿会构成一种威胁,抢走大家心目中的女神。女人真有意思,喜欢一个人时会在瞬时的一段那么忘我,抛掉全世界。彭沧了解舒魅就象了解自己。多年来他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或深或浅地闯入舒魅寂寞的生活又纷纷走远,已成为习惯。他只是愿意帮她,也成了习惯。命中,他就觉得跟舒魅永远也成不了上床的那种朋友。他可以在外边歌厅酒吧里找,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但不会动她。男人,女人,都是需要朋友,尤其是知己的朋友。每个人一颗心,均需有所依托。

英芒也来就好了。韦能和肖特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唤出了尚未显现的秘密警官的名字。

彭沧驾车,载着几个一路歌声的兄弟。穿过一个又一个村镇,来到常冕指点的一个农民企业家处。

由于常市长的介绍,农民企业家倒是挺恭敬。但转而又说眼下较紧,资金都占用着,手头无款。他的贷款已过亿元,还不上银行都要来找他,他有病行长都来关怀,惟恐他死了还不上。行长也无奈,因为坐着他买的高级轿车。后来舒魅才发现这个人就是报界一直宣传的著名亏损企业家。

瞧瞧,这就是所谓的有钱人。韦能不屑一顾。

挺正常的,我的生意还不是靠这个?不过数目小而已。能调动和运用别人的钱才是本事,不能用自己的血汗钱去挣钱。你看美国是全世界负债最高的国家,却最发达。肖特是个小商人,但脑子很够用。

舒魅一言不发。她望着漆黑的夜空,阔大又令人恐惧。真难啊,做点事情。那么她为什么要出来瞎跑?为什么不能躲在香居里安分守己?

第二天,似乎还是这条路,这个时间。几个人再次出发,寻找常市长纸片儿中的另一位富人。后半夜都不休息,按美国作息时间。企业家大概都这样,忙了生意忙女人,忙完女人忙明天。第二个有钱人倒说有钱,要多少有多少,但必须等到年底他挣回来。舒魅微笑了一下便率众人退出。

路已很熟了,时间也很习惯。在兄弟们的鼓励下,已经泄气的舒魅于第三天夜里再度出发,追寻财富的聚集地。第三天有钱人倒是痛快:没钱!但他可以帮忙贷款。这也不赖,能弄到钱,也不管什么方式和手段了。舒魅几个人与他约好第二天晚上谈。

少不了一顿规格较高的宴请,均由舒魅负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中央位置,说是海外游子,主办这件大事。他身边坐着一个据说是金融界的专家,开场便分析了大段国际国内形势,又给大家上了大半天金融学课程。

款是有,属一个华侨。华侨在国外用不了,就都存在了中国银行。利率按9~10%,且包括了中间所有人的好处费。这个数字很令人欣慰,简直就是白拣。已谈得基本妥当时老者才问要多少,舒魅答需贰佰伍拾万元。

那怎么行?我们至少要给两个亿。风度翩翩的老者对舒魅等的小胃口十分不满。金融专家也频频点头赞助。

舒魅,我看咱们撤吧。彭沧不耐烦地走出餐厅,发动了车。

老者和专家都追了出来,让舒魅给个准话死话也好尽快办。舒魅连连点头答应后,车一阵尘风扬长而去。

哈哈哈哈哈哈。舒魅忍不住大笑,她笑出了清泪。

两百万还不行,非要给两个亿。哈哈哈。彭沧也大笑不止。

应该再谈谈。韦能不解。

行了,这事成不了。死定。咱们还是另想招儿吧。肖特摇头晃脑。

车进入高速公路,风驰电掣般地向家的方向驶去。泪光中,舒魅依稀看到了黑夜丛中的火焰。火渐渐大起来,熊熊燃烧。是谁家失火了?大家同时喊起来。

是个好兆头,是的。舒魅一定会把倾注着全部心血的酒店建起来,成为这个城市史无前例的中外合资酒店的女经理。会的。她感觉到火正烤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还缺多少?彭沧漫不经心地。

其实,鲍昂那边都投得差不多了。但怎么也得有点儿流动资金。舒魅告诉他。

我的后期装修付款就先放着,等酒店开业运转回来再说。

那也不够。灶具等设备还欠着呢。舒魅想起前来推销设备的小山东。

小山东那个灶具厂是个乡镇企业,效益一般。她在众多推销灶具的客商里选中了小山东,一是由于他态度好,心诚,二是由于能推迟付款日期。恐怕第二点是最重要的。小山东为了讨好她买他的设备,率先送给了舒魅回扣之类的东西,不值几个钱。她推了半天也没推开,就交给了鲍昂。看到小山东高粱花子一样的全身,心底里倒增添了不少疼痛感。

我负责帮你启动开业。怎么样?彭沧探过头来。

那怎么行?你也不宽裕。舒魅摇摇头。

估计常老头儿是指不上了。鲍昂这小子虽流氓,但还算讲信誉。共产党的干部也有这么缺德的,说了不算算了不说,什么也干不成。人家告他都行,有意向书合同书的。彭沧牢骚满腹。

别这么说。舒魅止住他。她现在终于想明白,若想当成这个总经理,钱要自己想办法。

行了。以后我在酒店吃饭记帐,争取把八十万吃回来就罢了。彭沧笑嘻嘻地。

舒魅望着这个缠绕在自己身边不知扮演个什么角色的彭沧,泪水在眼里打转儿,终于没有释放。

什么时间开业?韦能问。

那可要选个吉日。查查黄历,适于兴业的日子。我看不带六字也要带八字。顺和发嘛。肖特拨弄手指。

没准儿。要等在工商注册完毕再定。按定好的日子,总也开不成。早了开不了,晚了又遥遥无期。舒魅惦记着到工商局外企处找马处长的事。

回到即将装修完毕的酒店里,就见安鸽和唐妙抹眼泪儿,眼睛如两个水仙桃一般又红又亮。问了半天,才听阿壮叙述是司机小白酒后做了些坏事。

小白是个技术很过硬的司机,整个儿地着装打扮如公子哥儿。电视里的港台小生流行什么,他准能折腾到身上。小白脸儿很是精神,不说话显得还有几分考究和优雅。用他太太的话说就是不能喝酒,喝完酒全变了一个人。他跟曾抢过酒店投标地盘的黑道二哥很熟,是他们的小字辈级。

别哭了,这事我帮你们处理好。舒魅哄两位酒店的顶梁小姐。事儿可真多,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

小白,你要当众道歉,保证再不出现类似事件。同时要从经济上对两位小姐的惊吓给予赔偿。舒魅教育小白。

小白自知理亏,点头称是。

刚刚处理完,终于得到平息。不料晚上乔邦和二哥一前一后赶至酒店,他们是为这件事来的。二哥显然是唐妙勾来的,乔邦却可能是听说。安鸽不会有点事儿就呼乔邦,她从来就是个温文尔雅有良好教养的姑娘,事儿能过则过。

此时,这个城市已叱咤风云多年的大哥乔邦刚从狱中释放。八年的铁窗生涯,使乔邦过早地刚硬起来。这期间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女友安鸽一边工作,一边照料他的老母,一直等到现在。所以安鸽认为在乔邦已走到阳光下的今天是绝对不能出半点事儿的,乔邦发过誓。

小白只好当着乔邦和二哥的面,详尽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他一边讲,腿一边发抖。他不知道自己撞在了这么厉害的枪口上,在劫难逃。

这些天舒魅不分昼夜地忙酒店的款时,小白就一直将漂亮又邪恶的目光盯在安鸽和唐妙身上。昨夜独自喝了点儿酒,便壮起了胆。他招呼安鸽和唐妙上了车,说是兜兜风。结果三兜两兜给兜到了郊外。安鸽和唐妙知道事情不好,急喊下车。但小白说什么也不停。他将车停在树林中后就绑起了安鸽,然后急开车在林中转,让唐妙跟着车在地面跑。当累得唐妙要死要活大哭大叫时,就将奄奄一息的她扔到车上。他随后去照顾安鸽。安鸽这小妞儿太迷人了,不风骚却那么文雅美丽,使得习惯了唐妙之流的小白倍感新鲜。这个世界总是这样,坏人总喜欢好人。小白靠近安鸽,瞪圆血红的眼睛告诉安鸽:我喜欢你。然后让安鸽吻他,她把脸扭向一边,泪雨蒙蒙。这更激起了小白的劲头,他感到眼前的安鸽简直就是全球最至高无上的诱惑。他围着紧绑在树上的安鸽转了无数个圈儿后,终于象对待一块神圣的美玉那样轻轻地松绑,将她扶回车内。

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啊,向毛主席保证。小白捶胸顿足。

这也许是安鸽再没有深究的原因。她看到的树林中的小白并无毁坏她意思,而是倍感爱护的眼神儿。这使得安鸽惊吓的心变得复杂起来。因此当舒魅决定辞掉小白时安鸽还做了劝阻。但小白离开酒店已是早晚定势。

再这样,小心打断你的腿。二哥气势凶凶,他是为唐妙,也在乔邦面前做个好人。

看在舒总的份儿上,就这样吧。舒姐。乔邦的目光冷峻得如同职业杀手,他竖起的皮衣领均闪烁骇人的寒光,令小白哆嗦。他将胳膊搭在安鸽肩上,准备离开。

大哥,走好。二哥立刻让路,尾随出门。

是不是有点变态。舒魅琢磨小白的一举一动。

被舒魅安排休息了三天的安鸽和唐妙上班后,就在她的率领下到工商局办执照。

马处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他把舒魅交到手里的各种必备的齐全资料(包括验资报告)递给了手下一人,便挽留这三个女子,一同聊开了天。

这一上午,马处是该忙坏了。只听门外一人嘀咕了几句。

马处是那种瘦弱却干练残存的青春气息顽强释放的男人。非常地喜爱女人,仿佛是他生命中的最大嗜好。喜欢女人就好,就怕不喜欢而无动于衷。好色就好,女人就能办成事。舒魅将安鸽和唐妙自如地环绕在马处身边时立刻意识到花朵在牛粪上遭虐待的气息,她有点厌恶自己。

马处兴奋异常,分别给舒魅安鸽唐妙看了一个小时的手相,累计达三小时之多。他将女人的小手放在自己怀中,揉来揉去,幸福感涌遍全身。给男人看手相十分钟,给女人看手相一小时,韦能事先就对自己的了解做过介绍。

直到马处的手下将打印好的中外合资酒店营业执照递到舒魅手中,马处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

他适于当皇帝。安鸽过后笑着。

您退休后可专事手相算命。舒魅笑着与马处握别。

开业时我一定要去。马处紧握她的手不松。

还有舞厅。唐妙补充。

太好了,以后我天天去。马处握她的手捏来捏去,很久才放开。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三日,威尼酒店正式开业。

鲍昂携一伙名流,赶回酒店参加开业典礼。

常冕和市府一些要员富富态态地步入餐厅,计委罗主任外经委吕主任工商局马处长税务局朱科长卫生防疫站牛站长城管监察大队余队长等等都到场庆贺,后来大家都发现,曾经找过茬儿的消防科杨科长未到,已下了请柬,似乎要单独意思啦。舒魅早就预感到了这一点。

总经理舒魅的名誉丈夫肖特助手韦能永远的朋友彭沧都赶来帮忙,领班安鸽副领班唐妙吧台小姐柳甜厨师长阿壮警卫兼采买石巴等均忙得不亦乐乎。

乔邦和二哥两伙人一直文文雅雅,维护着店内外的秩序。那时白道警官英芒尚未出现。

舒魅身着藏蓝色的西装,内配雪白的男式衬衣,长长的白袖口裸露在外,长发盘于脑后,显得年轻干练,风度不凡。她站在门口的鲍昂身边,与客人连连握手,接受鲜花贺词礼物等。

市文联的作家报界记者电视台广播电台的朋友均前来祝贺和帮忙。其中流浪诗人苏幻扛着摄象机,跑前跑后,他最后献给舒魅的礼物是装满整个酒店开业典礼的录象带,,别具一格。

开业典礼的主持人是在电视台新闻节目每天与大家见面的英俊先生,略含女性的柔美。这在文艺圈儿内不奇怪,属正常。舒魅将话筒置于唇边,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愿我们的酒店象早晨初升的太阳越来越火红!

常冕给酒店剪了彩。

接着,由安鸽唐妙等酒店小姐自己组织的时装表演队进行了训练有素的表演;市歌舞团的几位歌手登台献艺;锣鼓鞭炮声及人流将院落和整个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盛况空前。没有那一家酒店开业,能有如此的隆重之举,过后市民们纷纷评判。

就在这时,酒店门脸刻有铜字店名的下方,串儿灯处突然冒火。在场忙碌的人们已基本步入餐厅就餐,只有鲍昂等几位名流在观赏。小火苗越来越大,他们几个人直望着大笑。也许香港人民讲究这个?可这的确是火呵。如果不扑灭,可能半年多来的全部心血就要被烧毁。舒魅冲进餐厅叫来了阿壮等小伙子,三下五除二就消灭了火灾。好兆头好兆头啊。鲍昂几个人鼓掌哈哈大笑。

舒魅绕着十八桌的人群,开始一桌又一桌敬酒。由气质高雅的安鸽小姐手举托盘,斟酒。一杯又一杯下肚,舒魅觉得头昏眼花。每桌一杯就要十八杯。但每桌三杯就要五十四杯啊。舒魅承受得了吗?大家均很担心,匆忙将瓶中的“古井贡”掺入了许多水。

不行我是不喝假酒的。必须是真的。舒魅将掺了水的“古井贡”扔掉,勒令又端上一瓶真酒。

这就是舒魅,一切都要货真价实,决不弄虚作假。正如她在喝酒打关时出单双那样,永远都是一这个数字,且事先声明:要一心一意,决不三心二意。就有很多人不信,结果连连告输。

待祝贺的人群慢慢散去后,舒魅被安鸽等小姐搀回她的房间。肖特韦能彭沧等哥们儿都来协助,一盆又一盆吐出的酒和食物向外端。舒魅大哭。

这是一种怎样的哭声?充满了旧时的回忆复杂的心事和深深的恐惧。没有人能听懂。没有人能知道漫长的八个月的筹备包含了怎样的辛酸甚至是屈辱。在只剩下彭沧一个人时,她艰难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他。

谢谢。她吃力地。

谢什么,我愿意这样。彭沧感觉自己似乎泪眼迷离。

一个整日泡在酒里的女人是不是很危险?从那时起舒魅就知道,自己与酒一定有缘且不解。在酒店,她的专业就是喝酒,一天一个醉。间或频频举杯,说一些多余的每天都在重复的语言,比如:感谢捧场请吃好欢迎下次再来等等。

开业时舒魅的好友即鲍昂的太太华柔没有回来,她远在中国最高最神秘的土地:西藏。鲍昂临行前又折磨了舒魅。她很想找到点充分的理由叫爱什么的,但很遗憾。

警官英芒是在开业几天后帮酒店解决麻烦而来的。他是韦能和肖特的中学同学。

中午,英芒带着一个瘦高的眼神明亮多情的男人走入餐厅。不用介绍,这个男人肯定是消防科杨科长。英芒和杨科长一个管刑侦,一个管消防,同在市公安局供职。

昨天,杨科长在回家的路上又看到酒店,红红火火地人来人往。由于装修期间他的一纸通知舒魅置之不理且变成了垃圾,便在开业几日后派手下的干事送去了罚款的通知。并且装修材料要全部更换,否则要停业。

操,哥们儿。算了,这是我姐开的酒店。英芒与杨科长干了一杯。

再说。杨科长注视舒魅的目光有点异样。

需办什么手续,我就办。韦能又敬杨科长一杯。

明天就派人送来。杨科长与舒魅干杯。

以后,少不了麻烦您。舒魅又回敬杨科长。

肖特也帮着添酒,气氛不错。

象杨科长这样的男人的目光,舒魅领教得太多。尤其是在酒店这样的环境里,即能笼络住人,又不至于失掉自己,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只能用同样的目光送杨科长一个想象。

关于英芒,从出现的那天起,他瘦弱的身躯内释放的燃烧的热度便一天天不可阻挡。他是这样一个男人,不喜欢过程而直接进入实质。从外形看,英芒不是个很有力度能博得女人欢心的人,但他很富于缠绵感,粘粘的令人放不下。舒魅只是愿意与他在一起,象初恋的情人那样。对于英芒和舒魅来说,爱恋是至高无上的。如果初始的新鲜的感觉消失,便也只能完结。

那是一个夜晚的酒店,他们均感到摇摇晃晃,热度难耐。酒真不是好东西,诱惑人走向深渊,无边无际。酒也是个好东西,能暂且让人忘却,甚至抛掉自己。舒魅明白有时自己为什么能理解吸毒者,大概与饮酒有关。酒也同样是毒品,使人变得胆大妄为无所顾忌。人在脆弱的时候在无法解脱之时,总不能亲眼看着自己被折磨和摧残,总要想些办法。放纵一下,未尝不是一种选择的方式,虽然不一定最佳。

然而舒魅对于英芒不是随意的行为。她是个做任何事都要有理由和原因的女人,不象华柔,极端地情绪化并带有极大的破坏性。

英芒进入舒魅的空间时令她感受到了久以空洞之后的饱满和丰厚。她抱住英芒,感觉他的每一根汗毛都是必须精心护卫的羽毛,小心翼翼。她甚至把他当成了孩子,弱小的孩子,而自己瞬间变成了母亲。

或许,她喜爱英芒的重要因素可能与枪有极大的关系。她喜欢枪,喜欢持枪的男人。枪永远都是雄性的象征,在她心中,天真固执地崇拜枪支。每次,舒魅均要与英芒饮酒。饮完后拥抱着来到无人的场地,面朝天空,朝向变幻莫测的广袤星际。英芒握住舒魅持枪的手,朝天空连连射击。完毕后才双双回到房间,开始缠绵漫长悠远的爱之旅。

怪不得有人说,枪与性有关。

一个深夜,当前来就餐的人们纷纷离去,舒魅才从后院办公室来到前厅。她要最后检查一下各种设施的完好和安全,叮嘱小姐收拾干净并亲眼看到警卫石巴将一个个数不清的门窗锁紧。每当这时,她总会想起电视剧里的一个镜头:在美国某餐馆,叫阿春的女人在夜深人静关店时独自一人吃力地往下拽门帘,忽然就伸过来一双男人的关怀帮助的手,那便是日后与她一起拥有太多故事的王启明。

舒魅环顾四周,已不见任何人影。倒是不用自己亲自拉门,到小木屋喊一声石巴就足矣。酒店就是这样,在忙碌中喧嚣,永恒的热闹无法避免。但尤其临近午夜,一个人静下心来的她总感到缺点什么。是缺少人还是其它?用韦能的话说舒魅已很风光,大报小报电视电台地宣传,鲜花和掌声四起,又有数不清的男人环绕身边。她究竟还需要什么。有时她居然孤寂透顶,甚至很现实地恐惧会在她一个人时有人杀掉她或打得她血肉横飞,尤其是在她辞退小白那段。

那时恰逢鲍昂在她房间。黑夜里她将一把藏刀塞在枕下,对付随时可能的情况。这样的日子捱过多日,即使鲍昂回来和韦能值班的日子。司机小白猛敲窗户,惊得舒魅一直哆嗦不止。鲍昂倒是很镇静,象早已出道的流氓头子。他打开门呵斥小白,为什么开着车到处瞎跑,为什么董事长总经理连连呼他都呼不动。小白发誓改,可是继续重犯。当鲍昂下令驱逐他时,小白居然不交车钥匙。后来鲍昂将韦能找到一起商量了办法。

把他哄到酒店来杀掉,卸成几块装进箱子,到郊外埋掉。鲍昂恶狠狠。

行。董事长说我就办。怕什么。这小子也太气人。韦能似乎积蓄了过剩的力量无处施展似的。

鲍昂还和韦能定好这事儿俩人亲自干,省得留后患。听得舒魅更加哆哆嗦嗦,毛骨悚然。

后来鲍昂被一个香港长途匆忙叫走,一去不回,韦能也就没有独自实施这个“伟大”计划。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

舒魅正欲喊石巴,却突然看见从楼上下来一伙男女,歪歪邪邪,酒气熏天。奇怪,人不是都走了吗,怎么又杀出一桌儿?

结帐了吗?舒魅问。

结帐?笑话。为首的一个小白脸儿嚷嚷。

她才看清这不是别人,正是小白。

吃饭跳舞不付款,哪儿有这样的事儿?舒魅站在吧台前,表情严肃。

付款,付个鬼。其中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噼里啪啦就砸碎了几瓶酒,酒水四溅,气味儿扑鼻。她这才发现,这伙人全部睡眼惺忪,一定是醉了酒在楼上的KTV中睡了一觉,刚刚醒来。怪不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不付款,就甭想走。舒魅环顾四周,只有自己一个人。石巴肯定在大门口的小木屋里听不到。而韦能呢?韦能这么早就走了?此刻她多么想念韦能。

再让你要钱。一个小白身边的“野鸡”凶神恶煞地窜上来,揪住了舒魅的头发,一记耳光。她立刻眼冒金星,晕了过去。

不知道小白他们是什么时间扬长而去的。待舒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办公室的床上,身边坐着石巴。

舒总,都怪我。对不起。石巴满面的歉疚,为自己没能及时赶来。

没关系,这很正常。舒魅梳好已被拽掉几缕的乱发,洗净嘴角的血,示意石巴去休息。

她摸摸枕边的藏刀,安然无恙。这把锋利的尖刀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而只能从心理上避避邪。这些天来,舒魅人身的恐惧果然得到了应验,过去她是不存在这种威胁的,很物质的很现实的。她只有灵魂的惊恐,那种笼罩在头顶的巨大的无时不在永永远远的惊惧。那是死亡,天堂里的死,自由又快慰。她却从来没想到会有今天。

清晨,得到这一消息的英芒迅速起来。他楼上楼下地转了半天,手持枪,拿出了公安人员特有的训练有素的风度。然后他奔向舒魅,不顾众人,紧紧地将舒魅抱在了怀中。

众人退去。

我不会饶他们。英芒眼里冒火,恶狠狠地。

舒魅没有吭声。有什么用呢?毕竟事情发生了,而发生的现场没有一个人。那时他们都去了哪儿?舒魅无力地摇摇头。

舒姐,我发过誓的,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谁要是对你怎么样,我非杀了他,我绝对受不了。舒魅感觉到了英芒滴在自己脸上的泪水。

她无法不动心。此刻弱不禁风的女子就是田野或河边的小小细草,渴望依托。她抱住英芒,哇哇哭了半天。这是她挨打之后第一次流泪。

后来韦能赶到,同时来了安鸽和乔邦。

操,胆儿也太大了,敢在老子头上动土。韦能雄雄壮壮地吞云吐雾,他将烟歪在嘴内,双手插兜。

算了,只让小白把欠款付清就行了。舒魅劝火气冲天的大家。

办了他,这事儿我一人就成。韦能狠狠地。

慢着,还是舒姐点头才成。乔邦的黑色皮衣领子再度射发骇人的光亮。

我看,这种小玩闹我们就办了。肖特不知什么时间闯了进来,连拍瘦干的胸脯。

是彭沧驾车拉肖特一起来的。此刻的彭沧关注地看了舒魅和身边亲密的英芒一眼,扶扶眼镜。

舒魅当然没有点头。她不知道就在当天的黑夜,这群日夜环绕自己身边的男人一个不缺地参与了惩办小白一伙的计划和行动,就象后来收拾二哥,完成了鲍昂和韦能未能来得及实施的一切。只不过没有那么严重。他们没有让小白碎尸万段,而是让他依然活在人间,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儿,比彻底死掉还要狼狈。

过去,这种精彩的战斗场面舒魅只在儿时的影片里目睹,没想到发生在歌舞升平万象泰安的今天。那天的小白一定是有充分准备了的,他身边一直形影不离几个铁杆弟兄。被酒店辞退后,白白净净书生味儿贵族味儿十足的他再也没去工作。而是重新混迹于昔日的黑道弟兄中,干起了这种勾当。不过就是在小饭店里蛮横不付款打架斗殴,小痞子之类,不成气候。在舒魅酒店里闹事可能是由于醉酒,回忆起了往事。不管怎么说也不是他亲自动的手。还算爷们儿。

韦能率众人在深夜的一个歌舞厅找到了正在OK的小白。两伙人很文明礼貌很绅士地相约走到院子中,欧洲绅士决斗般地开战了。起初是韦能肖特彭沧三人上阵,对垒小白三人。拳击冠军韦能一人足能打倒三个,这使瘦弱的肖特彭沧丧失了警惕。肖特前胸重重的一拳是他不备坐下休息时被小白一兄弟击中的,顿时嘴中冒血。白道英雄英芒见状不好,拔出了手枪,啪啪朝天空连连射击,吓得众人狼狈逃窜。鼻孔不停渗血的韦能看见小白直挺挺地躺在院中,血肉模糊动弹不得。幸亏被韦能彭沧及早送进了医院,才免于一死。不过终生残疾已成定局,尤其是他美男子的面孔,那张曾颠倒过众多少女少妇的脸,已被恶心的疤痕印满,惨不忍睹,狰狞恐怖。

韦能跟舒魅描述决斗的整个过程时沉着冷静,很旁观的表情,饱含大将风度。他尤其没有忘记补充的是自始至终乔邦都嘴衔“中华”目无表情地观望,比国家队教练还要风度。

星期天时,一般客人都少。只偶尔来几个亲朋好友聚一聚饮一饮,度度周末。舒魅总是安排除一个厨师和一个服务小姐加警卫石巴外,其余人全体出动,到市中心搞宣传。

总经理舒魅办公室主任韦能厨师长阿壮领班安鸽胸挂名片,率众人出发了。象游行,几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酒店的面包车在前边开路,车顶悬着叽哩哇啦的喇叭,向行人诱惑着威尼的饭菜如何具有特色环境如何幽雅歌厅如何情调。后边紧随的阿壮等小伙子的摩托车队,载满身披绶带的服务小姐,英姿飒爽。喜气洋洋的威尼酒店连窝端到广场,向人们报告着这个酒店永远的青春蓬勃和喜气洋洋。

舒魅在广场再度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激起阵阵掌声。韦能手持话筒,风度翩翩,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介绍着酒店的概况,声音悦耳如金属的质地。肥肥胖胖的阿壮则当场将酒店最拿手的两道菜现场操作献艺:俄罗斯鲜鱼片,将吃光鱼肉却依然活蹦乱跳的鱼头和鱼架展示给大家;并点燃酒精炉,滋滋滋地烹饪着南韩烤牛肉。阿壮让全市聚焦在广场的休闲者品尝到了酒店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这一系列的节目完毕后,由雅气十足的安鸽率唐妙柳甜等众小姐给各位观众发放酒店的特别优惠卡,凡持卡就餐者一律享受10%的优惠。

望着满天如雪片般飞舞的优惠卡,舒魅和阿壮相视一笑。只有他们俩人知道,这10%的优惠其实早已从阿壮手下配菜的刀工中扣除,等于不优不惠,正好平衡。这不能称为黑,而是经营有方的一种策略。舒魅安慰自己。

星期一时,酒店接到通知:省卫生厅到市里检查卫生,要求饮食服务行业提前行动,别让卫生文明先进城的光荣称号从哪个酒店餐桌上的一只苍蝇下丧失。为此,区卫生防疫站的牛站长要特在下午赶到威尼酒店,预先把好全市唯一的一家中外合资酒店的大关。

昼夜都能看到和听到卫生大扫除的声音,充斥了广阔的街道小巷。一大早,舒魅就和韦能率众人忙活开来。战前舒魅作了最行之有效的动员:如果在酒店的任何一处发现苍蝇和不洁处,卫生防疫站就要重重罚款,那么势必影响酒店的效益,意味着员工的奖金全无。这一动员令大家挥汗如雨,一上午的工夫,酒店便焕然一新。这大概是开业以来的第一次清扫,几乎算尽了陈年的灰尘老帐。韦能感慨着:要是市里每天都检查卫生,咱们酒店一定变成一面镜子了。

舒魅在收拾吧台上的书,柳甜帮忙。这些书是她的好友华柔写的,常年摆在桌面上供大家欣赏。间或有人买一本走了。遇到某个特殊的时日,舒魅就携安鸽略微隆重地给就餐歌舞者送上一本。华柔的书里写满了超凡脱俗的爱情梦想和故事,可以肯定基本都是她的生命写照。但有一点一定例外,那就是与她的丈夫酒店董事长鲍昂。

你是不是很想她?柳甜问。

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舒魅翻着华柔的精美诗文,自言自语。

下午二时,牛站长富富态态地步入酒店大厅,随行几个手下的工作人员。韦能立刻端茶倒水,递过上等好烟。这大概是服务行业接待所有衙门的共同做法,几乎卑躬屈膝毕恭毕敬。韦能这样的硬汉子都在所难免,表情绝对与平日大相径庭。只是当全部人马撤退后,韦能才舒展地冲他们的背影唾上一口:我操你大爷。

此刻的牛站长风度雍容,姿态傲慢。舒魅陪他楼上楼下地视察,待他重新在厅中站定时,才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舒总,好好好,头带得好啊。说完紧握舒魅的手久久不放。

望着牛站长的眼神儿,温和之中隐藏着的专横仍依稀可见。就是这种凶神恶煞的目光,曾罚过舒魅,那还是去年的事了。面对满大厅的洁净和明亮,面对牛站长手下人员飞快地填满合格或优秀的栏目表,一直手持苍蝇拍屏住呼吸紧张万分的酒店全体员工根本不可能知晓,那就是舒魅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秘密所在:早在昨日的午夜前,舒魅就在牛站长窄小的居室内瘦干的老婆身上牺牲掉了一枚上千元的纯金戒指。

所有的工作都要做,内部的,外部的。企业能否经营好,管理企业的各界人士是至关重要的。这批庞大的管理群体一个都不能怠慢,就是临时工如果临时带上一个红袖标,也可能罚到你。但这并不标志着把他们调理好,就万事大吉了。自己的工作还要尽力做好,让别人挑不出毛病。但谁都有犯毛病的时候。那么这时,我们企业头上笼罩的管理者就要及时派上用场,在最大限度内帮你弥补漏洞或遮掩漏洞。他们卖力气能否解决或解决得圆满程度来自于平日企业的铺垫和关键时刻要害的一招。每个企业家都自信:没有不要钱的人,只要得当。这同时也很符合人类生存的发展规律:往高处走。吃得好穿得好自由自在要有钱支撑,共产主义也不过如此嘛。追求富裕也可以认为是追求文明,富裕毕竟可以给人类带来快乐。无可非议。富裕也是一种价值体现,千百万富翁的发财史均是辛酸的血泪史,而投机者仅仅是个别。作为人类的个体,生财之道千千万万,方式各异。不能说那些企业的各方管理人如何卑琐,只要企业家愿意奉献,双方均和睦顺畅,也未尝不可。

显然,这是社会的逻辑,而非舒魅个人的。

又一个早晨,舒魅刚起床,尚未穿好衣服,就听见有人敲门。

是我,石巴。外面的声音永远都那么雄壮。

有事吗?舒魅从心里有点不耐烦。

门外的这个石巴是个非常奇怪的人物:聪明、勤劳、精力旺盛。尤其是他富有许多不同寻常的经历的磨练,使他对任何问题都具有敏锐的洞察和分析能力。你会发现他的言谈举止,根本与现在的角色不符。怪不得背后当面的总有人调侃他:副总经理。但石巴并没有不好意思之情,而是干起活来更加卖力气。出身于农民的石巴早在年轻气盛时就逃离了农村,到一个水泥厂组建。后来荣升车间主任,那大概是他人生的辉煌鼎盛时期。不幸的是水泥厂因故解散,便将他送到煤矿去挖煤。石巴不堪忍受井下作业的辛苦和危险,再度返回了自己出生的村庄。如今近五十岁的人了,依然独身一人,从未结过婚。终于在舒魅搞酒店后,经人介绍到这儿。从此他扔掉了充满感情的一间小土房,以酒店为家起来。他旺盛的生命力他释放的强烈的热磁场可以感染每一个人,这样厨师长阿壮就把每天需一次购回的菜分为三到四次让他跑,说是省得他腾出时间搬弄是非。是非倒并没有搬多少,倒是嘴太能说,并满口大道理不可抗拒。嘴爱说,事就多,祸都从口中出。不过对舒魅来说,这不是大毛病。她需要酒店有这样一个人,包揽很多活儿。对于企业的经理来说,她首先看中的是工作效率,这样才能涉及到经济效益。有时她也腻歪这老男人,满大街地宣传总经理舒魅是个未婚的大姑娘云云,搞得大街小巷都来参观形象,很是厌烦。

我向舒总报告一个重要情况。石巴的声音庄重异常。舒魅收拾利索后端坐在黑亮的老板桌前,静候汇报。

舒总,酒店女宿舍发现避孕套儿。床下是用过的,还湿着。床上的杂志里夹着没用过的。石巴凑近舒魅,表情神秘。

什么?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舒魅心烦意乱的表情,但心里想笑。她还真的有点儿不知所措。

我猜,不是阿壮和柳甜的就是唐妙勾来了野男人干的要么就是安鸽?石巴猜了半天也没确定是谁。

别瞎猜了,没准儿是外边的人翻墙进来干的。我太忙,你报告韦主任,说我指示他查一下进行严肃处理。舒魅只好把石巴这样打发走了。

石巴走后舒魅一个人愣了半天,忽然大笑起来,笑了很久。妈的,这酒店,什么新鲜事都有。如果舒魅不是总经理,她不会关问这事,这都是别人的私生活。但作为经理的她,就不能不管不问。她必须保证酒店的纯洁性,这是个形象问题,她更决不允许乱得一塌糊涂的酒店影响了生意,降低了收入和效益。作为经理,她的第一目的就是追求利润,然后才是其它,而这个前提是必须稳定一个良好的环境和秩序。

舒魅想起前些日子石巴的第一次汇报,她根本没在意,认为可笑之至。石巴反映每天看见安鸽跟厨师长阿壮双双到外边。有一天他跟踪,一直跟到某公园。他象个机警的侦探一样躲在一棵大树后,看见安鸽幽雅地将自己粉红色的风衣铺在青青的绿草地,依偎在阿壮雄性十足的胸膛。舒魅简直不可能相信,形影不离自己的心腹安鸽在拥有了最男人最不可一世的乔邦后会做出这等事情。后来舒魅才知道黑道大哥乔邦在犯下了两条人命后又续下了一条,成为身上有三条人命的特大案犯早已逃亡了一个月之久。

阿壮这个看上去毫无思想只全身高隆肌肉无时无刻不散发油烟味儿的男人居然如此地走桃花儿运,能够招惹上这么多的大小女人,也够本事了。酒店里男人少女人多,赖男人也能够抢手。阿壮不这么看,他认为石巴这个一辈子没沾过女人味儿的老男人精力过剩,无处释放,只好象个变态狂般地四处追踪,窥视一下别人的隐秘来获得快乐。但最终的结局倒很圆满,阿壮和柳甜分别离了婚而结合在了一起,恩恩爱爱。而安鸽,不知仍在痴等乔邦还是继续靠一点儿并不真正倾心的温情度日。有一点可以肯定,安鸽显然不属于阿壮这样的粗人。

避孕套儿风波很快就成为过去了。只是石巴这个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的男人后来与著名女作家华柔的倾城之爱,却一直奇特地刻在了人们永恒的记忆中。

为了招徕生意,更好地向社会宣传酒店形象,舒魅决定在门口摆上冷饮冰柜,头顶笼罩着五颜六色的花伞,很有些夏日海滨的风景。然而更吸引人的恐怕还是大花伞的旁边,那条宽大的红布白字的横幅:威尼公关学校招生。集中了文化和力量美点的办公室主任韦能亲自挂帅,坐在花伞下,一边向行人介绍招生细则,一边出卖夏日可口的冷饮,果然吸引了大批的男男女女。

招生进行了三个月,共招来三十名学生,其中大部分是女生。因为招生简章声有一点很吸引人,那就是专设女子镖士班。也就是说除了必备的文化课和基本公关知识外,还要有专门的近乎一半的时间用于练擒拿格斗等实战半军事化武术儿的课程。这些小姐学成后,将集文武于一身,分配于大型三资企业中从事总经理助理或公关部经理等职务。彭沧也投入了少量的资金加盟公关学校,他曾建议到南京第一所女子镖士学校学习,学到好的经验办正规化的。但由于舒魅和他均没有时间,也就作罢。那些日子由于韦能等非常引人注目的张扬,便来了几个其它公关学校的校长要求见舒校长,舒魅便在几日间由总经理又发展了校长这一职务。这些学校都办得可以,培养了一些学生,又赢了利。年轻英俊的校长们只是慕名而来见见舒魅,在他们的概念中舒魅是个总能显现光怪陆离的新招数的奇怪女人。

威尼公关学校的教务主任是韦能,负责教授文学,安鸽教音乐,肖特教法律常识,英芒讲案例分析,彭沧教现代装饰设计,舒魅讲计算机软件设计与操作。主课是公关概论和公关实务,请来了本省大有名气的公关专家顶梁,此先生的名片上写有国际公关协会等字样儿。师资的队伍可谓齐全,力量雄厚。市主管民办教育的小伙子是化学专业的本科生,对舒魅提供了非同寻常的大力支持并成了日后的好友。公关学校全部的迹象表明:万事具备,只欠开学。

就在舒魅他们已准备好宽敞合适的教室迎接开学典礼之时,忽然接到一纸通知:本市所有的民办公关学校已开业的停课,未开业的不准许再办手续。听管教育的小伙子讲现在的公关学校已太多,简直时髦得群为灾难。这样便出现参差不齐鱼目混珠的局面。前几日有个学生在对练散打时,误伤了一个女生,后经抢救无效而造成死亡。为此市教委要全面清查整顿公关学校的质量,短时间内曾风靡一时颠倒过太多少男少女的公关学校将不会东山再起。

所谓的成功,可能就在一念之间。你比别人先走了一步,而并不比别人的大脑发达。然而舒魅对此事并不太沮丧,因为她并没有指望这个公关学校能带来多大的经济利益。说穿了她只是要个名儿,要一种轰动效应。而这种表层的目的已在三个月内达到了实质性的结局,虽然招上来的学生不多,但前来就餐的人数如雨后春笋,络绎不绝。东方不亮是为了西方,黑了南方亮北方,她看重的是实收效益,因此也就能平和心境。

这几日,流浪诗人苏幻的频繁出现,使得被日常琐碎事务不断纠缠的舒魅略有了一点好心情。苏幻是韦能的诗友,一直被确认为精神病患者。可以想象苏幻的形象,全身的随意状,每个部位包括长发均呈动态,欲海阔天空。他接二连三地剖析舒魅,以诗人的梦幻和哲人的高度,很是深刻。每个人都有一颗诗心,每个人都是诗人,只是需唤醒。至于流浪诗人苏幻与无业者韦能同时跟一个画画的叫冉朵的女人很诗意也很肮脏的纠葛在另一个场面里会详尽展览。

关于酒店的停车场问题,顾客已提过多次意见。一个经营较好的酒店,首先是地势位置,再就是停车场,这二者合起来构成了成败的最先决条件。眼下的问题一直是舒魅的一块心病,她下决心在短时间内尽快解决。

开会的气氛是群情激昂。舒魅一直主张先申请得到批准后再动作,但申请递上了二个月也没见动静和回音。员工们早就沉不住气了,石巴吆喝着大嗓门儿比比划划,要强行解决,先斩后奏。韦能当然满心欢喜,这很符合他的性格特点。在进行了一番充分的讨论后,舒魅终于同意了这个很民主的行动。

由韦能阿壮石巴带队,率领众多小姐,于傍晚天黑时开工,不到两个小时便将门口横行多年的花池刨了个精光,留下一堆砖块沙石混合的垃圾。随后叫了一辆大卡车,往外运。这时英芒肖特彭沧等都赶来,共同将这场清理障碍的活动做得速战速决,很是精彩。

这是一群没什么规矩概念的人。正如韦能常挂在嘴头的话:操。这年头,没什么规矩了。谁怕谁呀!

做完后,大家聚在一块儿,热烈地庆祝了一番。酒自然是没少喝,一直闹到后半夜。舒魅也脱掉往日披挂的矜持,和这群不回家的男人折腾到近天亮,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很刺激。

是啊,偷偷摸摸地做成一件大事,恐怕是人类最能获得快感的一种方式了。这时往往不计后果。在每个人的内核里,都潜伏着这种质素,只是需要诱发。

刨了也就刨了,信那个?韦能第二天站在阳光灿烂的平坦广场,欣赏午夜饭口时间停在它上面的一辆辆大小车时,脸上显露出短暂的得意。

第三天下午,正当舒魅他们积极筹备,准备晚间的开业时,大厅里走进了一伙人。他们昂首挺胸,气势非凡,使舒魅感到了不祥的预兆。

这是罚款单,请交钱吧。为首的一个男人怒视舒魅。

韦能感到事态不妙,忙让座儿倒茶,遭到冷眼和拒绝。

跟我们到城管监察大队走一趟。一个女人不软不硬地。

我现在没时间,明天上午去好吗?舒魅察言观色,一边拖延时间一边给自己找对策。

最晚不能超过明天,否则后果自负。第三个人更加强硬。

韦能点头哈腰地将他们送走后跑回厅内,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操,还能怎么着?随后又以求救的目光与舒魅一同研究解决办法。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舒魅就会料到有这一天。随意地不打任何招呼地就将人民建的城市中的显要花园在一夜间推得片甲不留,实在是涵养不够。酒店地处交通十字路口,为城市的重点,怎么可能不管不问呢?邻街的朋友开了一个小酒店,很痛心地告诉她为伐掉门口的那棵挡财树,愣是花了五千元,并且要通过层层关系,送礼上贡,才能伐利索。酒店的利本来就不高,这些源源不断的大小钱儿,就能拆掉支撑的好几根柱子。但又有什么办法呢?都耸耸肩膀。

舒魅决定派韦能找彭沧协助去城管监察大队了解一点儿情况,因为彭沧跟他们的余大队长较熟,由于彭沧多年的建筑装潢装饰业务常打交道,自然会好办一些。在被发现并准备严肃处理的第二个傍晚,韦能和彭沧将一个叫余大队长的人请进了二楼的雅间,并破例在KTV包间里设宴招待他。

自始至终,余大队长都很傲慢。舒魅一边敬酒一边观察面前这个男人,他显然不是那种油头粉面油头滑脑的人,挺拔的大个儿和线条刚毅的脸庞再配上一双有神的大眼,可以肯定是那种做事果决的人。只是需要契机。只要英俊的余大队长能够光临,事情就必然有戏。

我们喝过酒的,是吗?在开业那天。舒魅一直热情非凡地招待着余大队长,即使她已经无法忍受他眼神儿的冰冷时,也一样热情不减。她深知此时自己的热情之举多么重要。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这样冷淡过她,没有。

我以为你早就忘了。余大队长这时才面向舒魅,举起了杯,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这不易的笑尽管很短逝,但却可爱之至。

随后又聊了很多,气氛很快松弛起来。这就是舒魅期待着的那种契机,已经到来。待到余大队长与舒魅缓缓起舞时,舒魅已不可抗拒地感受到了自己释放的灼热磁场,已将余大队长本就美丽的眼睛烫得深情似海。

接下来的事情当然很好处理,顺理成章。酒店没有被罚款,稀里糊涂便蒙混过关。只是怕余大队长的深情再有增无减,舒魅派人去他家追加了重礼来交换。

夜晚的威尼庭院灯火辉煌,人山人海。电视台美丽的摄象机正对准这个城市唯一的一家中外合资酒店。过往的行人再度张大了好奇和欣喜的双眼:这个酒店的女主人女老板一定又独树一帜地在玩另一种新花儿样了。

《奥斯卡之夜》电影欣赏晚会的巨大横幅灿烂地夺目在耀眼的天空,向观众展示由酒店和作家协会联合举办的这一历届奥斯卡获奖影片的空前公映。依然是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的主持人,以金属般的声音和英俊小生的标准形象宣布仪式开始。当然首先要由舒总经理讲话。她身着最上镜的黄色长西装,头发清爽光亮,婷婷动人。舒魅说要让自己热爱的城市民众欣赏到最高水准的世界级电影明星及高超技艺,它卓越的艺术魅力。积极地支持市政府,在抓物质文明建设的同时狠抓精神文明建设,让城市真正美起来亮起来。

看上去,酒店举办这样的活动花费不小,而且在二楼欣赏电影不收费。但从晚上的观赏者队伍中,舒魅明显预感到又一批崭新的用餐客户将在酒店重新押支票记帐,拉开漫长的吃文化旅程。除英芒肖特彭沧等几个经常光顾的朋友外,大多是各界领导和企业家。市委宣传部主管文艺的部长与舒魅握手,点头称道。本晚播放的第一部影片为《本能》,开场的一段翻天覆地的火暴性镜头令各界高层人士均屏住了呼吸,男女老少在结束前均恋恋不舍。这时韦能向热情高涨的人们宣布了明晚的影片安排:《沉默的羔羊》,这部恐怖味儿极浓的片子很好地吊起了人们的胃口。

其实,目前的电影院还是不许公开上映此类影片的。如果播映,需得到宣传部门的正规批准。但舒魅是很会钻空子的女人。若需提前审批,根本就没戏,她深知这些。于是指示韦能苏幻与作协联手,作为作家参考片,同时以不收费不搞营利为目的,自然就很适度。如果华柔在办这些事就更没问题了,她是一个总能以纯粹面目出现讨人喜欢的大众情人。

舒魅对于此类的活动似乎已很油儿了,十分得心应手。此后她搞了太多的这类所谓公关活动,收效显著。难怪苏幻曾毫不客气地剖析酒店和舒魅:饭菜太一般,有人吃的原因不外乎两点。一因酒店老板是风姿绰约的在已婚和未婚的界限中模糊的强女人,二因这女人超然的感召力或叫煽情本领及由此产生的扩散力。

市涉外税务局外企科的朱科长率众人气度非凡地闯入酒店时,舒魅立刻预感到大事不妙又要艰苦卓绝地折腾一番了。

这朱科长年轻精干,毕业于某外贸学院。舒魅带会计办税照时打过交道,很有好感。他不是那种英俊的男人,却在骨头中渗出一种刚性与柔情混合的东西,惹人喜爱。从回视的目光和行为里,舒魅看到朱科长与自己的感觉相当。只是由于近期事务太多,活动太多,忘了联络感情。感情这东西是要经常联络的,一杯水一支烟或饭店歌厅地潇洒一顿,能起很长时间作用,千万不能小看这些。你不会联络,对方会觉得你忘了人家或心里没装人家。平日联络好了感情,关键事时就能有台阶下,就会有铺好的通道直入,省去许多重打鼓另开张的麻烦。但今天已事到临头,只好迎战了。

朱科长态度友善,对舒魅依然温柔亲切。他只是说近期税收大检查,是省里的指示。威尼理应首当其冲,作为开刀的第一家。他相信舒魅的酒店是经得起推敲和考验的只遗憾近期不知为什么没有申报纳税。

手下的人不由分说,进入财务室,请会计配合检查。在这种完全无准备的突然袭击面前,舒魅意识到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果。如果关系为铜墙铁壁,起码也会事先透露一下。朱科长一直与舒魅温文而雅地交谈,直到留下一纸罚款通告,才更加温文而雅地走了。

没挣几个钱,倒是损失不少。想回避一点儿,又被当场抓住。舒魅直愣地盯着那张罚款通告,全身瘫软。

经过多方面的协调与周旋,成效不大。最后她不得不动用了心底里厌恶的常副市长。除了带市府要员在KTV包间中欢快过两次外,常市长基本不到酒店。他只是有时约舒魅,到他威严神秘的办公室内,丝绸的蓝色窗帘一直拖到阔大的地面,让人孤独又惶惑。常市长时常要拥抱她一下,象老父亲那样吻一吻,更多的还是长长地握手,很有些天长地久的味道。她在一种无以言说的心境中走出,一方面厌恶,另一方面需要。但那之中就没有一点儿情感的因素?她又摇摇头。从常市长老态龙钟的形体动作和满眼的情丝中,她看到行将走入坟墓的人是多么渴望青春,在青春的身影中弥补死亡。这是真实的,不是做作。但大街上潇洒着太多与她对等的青春,旺盛的男人,她没办法将自己囚禁在此,她有自己更大更美的天空。说到底舒魅这样的女人还不能仅仅为需要而委身男人,她更需要的是这之上或之中的无法说清的情感或爱。很多时髦的人们都不提这些字眼了,但她做不到,她努力过也做不到。她不能在心里欺骗这个寂寞的老人,此时的常市长已不是市长,而是平凡的需要温情的老人。舒魅终于看到她与其说是厌恶常市长,不如说是厌恶自己。

常市长当然很起作用,给局长一个电话便解决了问题。但为了不使众人太挑毛病,还是象征性地交纳了一些,不作为罚款。舒魅当然没有忘记给朱科长补一些特殊的礼物和笑脸,因为她不能每天都找常市长,每天都让常市长打电话。从朱科长依然笑容可掬柔情不减的面目里,舒魅再次看到男人是多么可怕多么冷酷,不会因女人的柔姿和妩媚而削弱半点。

据说华柔又从西双版纳去了西藏。而鲍昂呢?那个浑身充满着呼啸着强烈的占有欲的香港董事长又到了日本,偶尔来个电话,冷冰冰不谈个人,只聊两句生意情况。舒魅感到与鲍昂本就没有基础的意外纠葛已走至边缘,渐渐地成为旧时代的磨坊。

最近英芒找到舒魅,告诉她自己要出差,很远的一个海滨城市。临近三十岁的他们可称得上精力充沛,忙一个白天的紧张工作,至夜晚还能充满激情和力度,在很多人看来均不可思议。英芒临行前与舒魅缠绵着,早晨挎上五四手枪时还千叮咛万嘱托,耗尽了可能有的全部温存和伤感,幸福的无以言表的眼泪。他是去执行任务,抓一个大案里由本市逃亡在外的主犯。

舒魅泪雨汪洋:我等你回来。

她却没想到,英芒回来的竟这样快。这倒并不是舒魅害怕他回,而是在英芒风风火火欣喜若狂地大敲铁门之时,屋内正发生着无法理解的场面,触目惊心:彭沧正欲吻舒魅。面对门外撕心裂肺的喊叫,舒魅屏住呼吸,再度泪如泉涌。她极力抗拒着彭沧。她解释不了目前的自己,她甚至已不知道自己是谁。幻觉之海铺天盖地,她辨不清自己嘴里究竟喊着谁的名字。一些扑楞楞翻飞的精灵在漂浮,是最形而上的具体。青春是多么值得人羡慕和留恋的尤物啊,任何金钱无法购买。他们无所顾忌,任真实的本性无遮无掩,哪怕如洪水般泛滥成灾。但他们被证明着被活生生的可感可触的亲密行为证明着自己活着呼吸着存在着。那么性之间的相互淡漠该是人类最大程度上的悲哀甚至毁灭,因为没有人就没有了一切。

舒魅无法说清近期自己是怎么了?她感到虚无难耐,巨大的虚无几乎将她遗弃将她溺死。她坐在房间中,深感四壁潮湿,灿烂的天空也如雨的湿腻,滑滑的空空荡荡。她简直呆不下去,空落的身体仿佛急需一种填补。她知道这样很不好,平生最痛恨背叛的她此刻是多么厌恶自己。但她毫无办法。隐隐地她知道自己其实需要什么,最需要什么。她无法抗拒这种需要。潮湿的天空产生宿命的性感,生命是否正在繁衍不息正在延续?

这是一个人年龄段里唯一的一次疯狂期,按捺不住。走过去就会平安无事。

英芒深夜敲门之前彭沧来到房间,俩人开始喝酒。她问他晚上为何不去找小姐度日,他说他已厌倦,没意思。于是接着喝。喝着时相互倾诉,才发现俩人熟悉了这么久其实是陌生的。这种新发现令他们理由十分充裕地握手,仿佛心与心的那种。俩人酒的空间十分诱惑,来不及想太多,彭沧就将唇伸了过来。如果不是英芒此时大敲房门,彭沧和舒魅就可能误伤对方,令这俩个永远相安无事的毫无性别感的朋友在清醒之后遗恨终生。

英芒泪一般的心音撞击着舒魅,她一阵哆嗦,猛地推开了正欲进入角色的彭沧。但她终于没有给英芒开门。

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感情怎么说?怎么能说得清。与一些人交往,必须由性来拴住。而另一些人则不需要,即使暴风骤雨般的淋漓之境早已事过境迁,依然象原始的幼儿或年长的老人般,靠心底里的亲情和温情度日,因为他们曾经发生过的太具体太细节太真实,一生无法涂抹。她爱彭沧还是英芒?不。此刻的舒魅根本无法解释自己,只能任泪雨无限流淌。

一场史无前例的枪战彻底击碎了舒魅的心,在这个唯一的中外合资酒店院落内。起因大概与上次收拾小白等人有关。舒魅早就告诫韦能,这黑道之事不可介入太深,不可盲目行动不可蛮干。你今天收拾了别人,别人明天也不会饶你。没有常胜常败的将军。可年轻气盛傲心十足的韦能英芒肖特等人常背着她惹事,自以为智慧和忠诚。当然不能全怪他们,他们整天舒姐舒姐地人前人后信奉她,也均为她立下过汗马功劳。她不能忘记这些朝夕相处共患难的弟兄。

舒魅已经没有力气来描述枪战的经过。她看到韦能受了伤,耳鼻冒血,但无生命危险;而肖特呢,惨死在乱枪之下。

整个枪战过程十分迅速,仿佛很专业化。由于韦能等毫无准备,显得措手不及。但在最关键的一霎那,只见飞来一人,面蒙黑纱无法辨清。此人解救完成威尼的众弟兄后又超然飞去。后来从身影和姿势人们断定:那是乔邦。

近几日,检察院经常光顾。起初舒魅还以为跟枪战有关。当问清后才知道,更多的指向是他们依然在海外的董事长鲍昂。鲍昂的另一桩买卖发生了经济纠纷,正四下找寻他。由于找不到鲍昂,便只好到他开的酒店来调查。

舒魅很配合,但她太累了。夜的月亮袭在院落,冷清地挥洒她亲手建筑的小木屋。一切照旧,一切均欣欣向荣。但她不想干了,欲离开众多的朋友,还有情人,象华柔那样,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也许,她真的不适合干这个。

苏幻望着舒魅:一个女人开酒店呀,需要一个丈夫加十个情人,有时还不够。你不行,舒姐。

韦能也点头。

挺精辟的。舒魅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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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时期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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