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母亲被打

第十四章 母亲被打

农业中学的办学宗旨是为农村培养又红又专的新型农民,学校的课程免去了体育、音乐、生物等副课,浓缩成四门主课:语文、数学、物理和农业基础知识。学制同一中一样,也是三年制,只不过是半工半读性质,每星期一三五上课,其他时间回村里队上参加生产劳动。

重阳节这天,是天高回队上劳动的日子。上午,他随妇女劳动组去西山割豆子,中午回来,一进村就有人告诉他:“你妈让达银给揍了……”。天高急忙回家,见母亲躺在炕上流泪,脸有点青,腮帮有些肿,嘴角有一丝血迹……

“妈,怎么回事?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母亲哭诉了被打的经过:

早饭后,母亲准备上山干活,走到村头时,碰到了达银:“大兄弟你慢走,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说吧。”达银脸上冷淡淡的。

“是这样,天快冷了,我想给孩子缝个棉袄,你借我那六尺布票能不能挤凑一下给我?”

“什么?谁借过你的布票?”母亲没想到达银不认账了:“我看你是不是老糊涂了?睁着眼说瞎话!”

“大兄弟,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忘了?”母亲强压怒火:“你真的没借过我的布票吗?”

“没有!怎么了?我真的没借!……再说了,你凭什么和我要布票?你有凭据吗?告诉你,诬赖人可是犯法的!”

“大兄弟,你怎么能这样?……”母亲气的腿也颤颤了。

“我哪样了?你个地主婆要老实点……”

“你这样丧良心,不怕伤天理?”

“伤什么天理?”达银的老爹也过来帮腔:“你滚吧,别在这耍赖了,再耍赖是揍得轻……”说着随手从邻家菜园矮墙头上揭下一片缸瓦片儿“怦”的一下摔在母亲的面前,几片碎瓦碴儿迸打在母亲的小腿上,渗出了血渍。

母亲一看父子二人真是丧良心了,不但不还布票,反而拿“成份”压人,属猪八戒的,倒打一耙:说母亲耍赖。既然有理也说不清了,那就索性来个“耍赖”吧:“你们不是想打吗?来,打吧……”母亲一头撞向了达银。

达银后退了一步:“哎嗬,你真的耍赖了……”

“你打吧,我今儿叫你打个够……”

“你以为我不敢吗?”

“啪啪!”达银打了母亲两个嘴巴子,母亲的嘴角立即流血了……

在邻居们的拉扯下,母亲捂着青肿而发烫的脸哭着回家了……

天高一听火冒三丈:“去找干部说理去!要不就到法院告他!”

“算了,哪也别去了,贫农打地主,打了也是白打。”

“谁说的?地主也是人,他凭什么打你?”

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脑子里对法律意识还是模糊的。天高只知道打人犯法,但未听说过贫农打地主不犯法,他要去找村干部讨个说法。

按照当地风俗,重阳节应该是喝面汤和吃米饭的日子,素有“重阳喝面汤,儿女闹洋洋,重阳吃米饭,儿女一大帮”的吉庆说法。因为母亲挨打了,家里没有煮面汤,也没有焖米饭。锅里只有地瓜,可是娘三个谁也吃不下,哥妹俩陪着母亲流着眼泪。

听说哥哥要去找村干部,妹妹也跟着去了。

秋天干活,中午不歇晌,人们吃完午饭就上山,哥妹俩提前在村里大街上等村干部出来。

书记过来了,天高上前就母亲挨打的经过如实地说了,书记立即派人去看了母亲的伤势,经落实,母亲挨打属实。书记又找到了达银并严肃批评了他:“你一个小青年怎么打一个老婆子?打人是不对的,她虽然是地主,但也不能随便打!”

达银想抵赖:“我……我根本没打她……”

“那她脸腮是怎么肿的?她嘴角流血你又怎么解释?”书记瞪着达银。

“不还布票还打人?你讲不讲理了?”几个亲眼目睹母亲挨打的人不答应了:“你凭什么打人家老婆子?俺们都看见了,别想抵赖了。”

在**还没有提出“以阶级斗争为纲,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一九五九年,人们都能义愤填膺地为母亲这个地主婆字打抱不平,纷纷指责达银打人不对,还要求他为母亲陪工分,因为母亲耽误工了。

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天高一看有这么多人说达银不对,心理就有底了,当场对众人说:“俺妈是地主不错,她不老实有**管,还用他管吗?俺妈犯了法,有公安局打,还用他打吗?他借俺的布票就该不还了吗?他有什么权利打俺妈?”

天高的话有些幼稚,因为他的话根本不在理,母亲要是不老实,从阶级斗争的角度讲,不仅达银能管,贫下中农和革命群众人人都能管。但天高的话在当时却引起了反响,人们都说这小孩有口才,说话抓理。

“你知不知道打人犯法?你到底借没借人家的布票?”书记问。

达银看这阵势不好,知道众怒难犯,只好承认打了母亲,也承认了借过六尺布票未还。

书记当场责令达银回家拿出六尺布票给天高,并要他拿出两元钱给天高拿回家给母亲治伤,还要达银包着母亲误工的工分,每天七分,到母亲伤好能干活为止。

在众目睽睽之下,达银彻底输了。

在那没人扯阶级斗争的弦的年代,天高赢了,他给书记鞠了一躬:“叔啊,谢谢你了。”

天高同妹妹拿着六尺布票和两元钱回家了:“妈,达银承认没还布票了,还赔给咱两元钱……”

“孩子,你给妈出了这口气了……”母亲擦干了眼泪,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妈,你在家养伤吧,书记说了,你耽误的工分,达银给包了。”

“他承认错了就行了,过两天我好了就上山干活,这事到此就算完了吧。”

天高找村里医生开了些消炎药片给母亲服用,三天后,母亲脸上消肿了,却开始喘了,走路也不稳了,来看望母亲的邻居都搞不懂是什么病,十天过去了,病情更加严重了,母亲连炕也下不来了,没法,天高又找到了书记,书记要达银组织人用担架将母亲抬到了医院,医生说是生气上火了,火攻心上了,拿药回家吃就行了。

母亲回家按时服药,效果甚微,一个星期过去了,母亲的病情日益严重。眼看要开学了,谁来做饭?谁来伺候母亲。天高夜里想出了答案,既然达银把母亲打了,母亲又是因挨打才得的病,那么就应该由达银家来做饭,来伺候母亲。天高带着这种想法去找书记,书记考虑哥妹俩都要上学,母亲又不能做饭,是个实际问题,就决定要达银媳妇每天到天高家做一顿中午饭,早晚饭由哥妹俩将就着做。

达银同意了,他媳妇也照办了。

母亲是个软肠子的人,见达银媳妇天天跑过来做饭,想到她还有个吃奶的孩子拖累着,有些不忍,就跟她说:“达银媳妇,往后发馒头、擀面汤的时候你过来就行了,熥饭什么的你就不用过来了,我自己胡弄烧口火就行了”。他媳妇见母亲的态度是诚恳的,就说:“谢谢大嫂,你什么时候用着我,什么时候招呼我就行……”

一天傍晚天高在放学回来,路过丁字路口,见一帮人围着看山墙上的布告,天高背着书包挤了进去,布告的大意是:一老太婆丈夫死后另嫁他人,婚后因感情不合而关系破裂,心肠狠毒的老太婆竟在食物中下毒,毒死了老头儿……

天高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达银媳妇会不会在饭面里下毒?他害怕了,来不及多想,也没回家,就立刻去了达银家,跟达银媳妇说不用她再去做饭了。

“怎么?嫌我做的不好吗?”

“不是的,这样太麻烦你了,俺妈说不用你了,有些饭俺妈教给俺妹做就行了。”

“那好吧,往后有什么饭不会做的,尽量来找我好了……”

天高把布告上的事和不用达银媳妇做饭的事都告诉了母亲:“妈,我怕她在饭里下毒……”

“你想到哪去了?孩子,他不是那种人,是你太多心了……”

“那可不一定!”

“你太小心眼了,要是让她知道咱家这么看她,她会伤心死的,将心比心,你如果没有坏心眼儿,别人偏认为你有坏心眼儿,你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母亲这么一说,天高是觉得自己这件事做的有些欠妥,是自己想多了,心眼太窄。但没办法,事已至此。哥妹俩只好在母亲的指导下,学者擀面汤、煮米汤、烀粑粑……

母亲的病仍未见好,吃药仍不奏效,日子在愁绪中一天天延续着。

后来一个邻居来串门,说母亲得的是“加气伤寒病”,必须用偏方治,治晚了会有生命危险,治疗方法是用公牛撒尿处的七剪子牛毛,烧水喝发汗,发汗以心口窝出汗为最佳。病急了乱投医,这方法见效与否先不说,肯定没有副作用,天高急忙找到饲养院,搞到了“药材”,烧水让母亲喝了发汗。果然,母亲的病情明显好转,日益见好,再配合其他药物治疗,母亲不久就痊愈了。

有人出章程让母亲再多躺几日,让母亲多要几个工分。母亲坚决不干:“千金置厦,万金置邻,人做事不能做绝了,差不多就行了……”。母亲抱着和为贵,邻为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想法,做出了让步,让达银家只包了医疗费和部分工分。年底,经村干部调解,天高家和达银家双方也达到了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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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烙印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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