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望眼欲穿
继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主席逝世后,在中国历史上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九七六年十月六日,**中央政治局代表人民的意志,采取果断措施,一举粉碎了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反革命集团,从危难中挽救了党和国家。喜讯传来,人们利用各种形式热烈庆祝粉碎“四人帮”的伟大胜利。
打这以后,已有迹象表明,“以阶级斗争为纲”不得人心了。
天高经常看些文字的东西,包括近期的刊物和报纸等,从中似乎感觉到有种寒苦将去梅花香的预感——虽然这种预感的正确性微乎其微。
他曾在某刊物上见过这样的短文,大意是:刚上小学的“小地主”,在放学的路上遭到同学们的围攻:“他是小地主,打他,快打啊……”结果力单无助的“小地主”被打的抱着头回家了。“小地主”的母亲正在灶前切菜做饭,见儿子鼻青眼肿泪流满面地回来,焦急地惊问:“怎么回事?跟谁打架了?”儿子并不回答,把书包往地上一摔,躺在地上打起了滚儿,委屈地又哭又喊:“妈妈,我要贫农,不要地主,我要贫农,不要地主……”这时,母亲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想安慰儿子,可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面对儿子提出的天真而“无理”的要求,可怜这位年轻的母亲无言以对,只能怔怔地站在哪儿默默地流泪……
另有小道消息说,“文革”中遭诬陷的干部,有的已经得到了平反昭雪,有的冤假错案也正在纠正处理,还有政治嗅觉敏感的人认为:将来“文革”可能要否……天高对当时的姜排长曾谈论过这方面的问题,姜排长笑了:“不可能,别做梦了……”排长有他自己的道理:“只要有马克思列宁主义在,有**思想在,不同的阶级就要永远受压迫,这是真理,你懂吗?”
天高也和一位朋友谈过:“我有种预感,将来阶级成份的限制可能会松一些……”朋友也笑了:“你是不是觉得这几年没斗你,就以为是天下太平了?不要忘了,你仍然是‘黑五类’……”
然而,天高却有自己的想法,过去的历朝历代中,有不少皇帝登基后,要大赦天下,这当然是剥削阶级的那一套,为的是收买人心,让人们更加俯首帖耳地听从其压榨和剥削。而今是党领导的国家,党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们服务,是千方百计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要达此目的的先决条件是解放生产力,“唤起民众千百万,同心干”,离开了“以人为本”,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要达到发展的目的恐怕是很难的。就目前的阶级政策看,全国遭打击或受排斥或受压抑的人少说也有几千万(按总人口的百分之五计算),随着年代的延续,这个数字还要增加,有可能要达到上亿人。
不能否认,“这帮人”是一支巨大的生产力,不能像某人某舆论那样把“这帮人”说的那么脏那么臭那么坏——“崽子”全是头长疮,脚流脓,从头坏到脚跟,酒囊饭袋寄生虫,男盗女娼王八蛋,全是狗杂种,没有一个好东西……
几十年来,“这帮人”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想离着远点,就怕惹一身臊。“这帮人”在人们的心目中一直都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其实,“这帮人”中有坏人是事实,但是好人还是绝大多数。其中没有能力的凡夫走卒有之,有能力而不能为国出力者有之,有志而报国无门者也有之……
也许,阶级斗争需要搞,但最好不要再“升温”了,是否能像气象台发布天气预报那样,有时也能来个“多云转少云”,当然,这只是天高的梦想,他不敢奢望梦想成真——也许是不可能的。他目睹了这样的现实,农村中有的大龄男“崽子”因为成份不好找不到老婆,打了一辈子光棍,已经是断子绝孙了,有的女“崽子”是贫下中农不戏的要(有的是不敢要),同类成份的想要又不愿意跟,结果是高不来低不就的拖来拖去岁数大了,最后,要么找个罗锅填胸的,要么违心地去添房作后——这算是幸运的了,有的却是香闺冷落,锈枕悲寒,一生也没嫁出……
他想到了钱栖的离婚,幸亏她离了,要不,他们的孩子该到上学的年龄了,上学了又能怎样,即使学习再好又能怎样?一个第三代的“小地主”从小就受到人们的歧视和社会的排斥(起码当兵、入党、招工、升学都要受到限制),这难道不是事实?庆幸的是,钱栖走的早,走的好,他们没有留下第三代“小地主”,否则,他和钱栖无法面对下一代的悲哀。
他想到了做人的权力,想到了一个人盼“解放”的权力。一个受欺辱而忍辱偷生的人,一个遭人诬陷而无处申冤的人,一个名是长在红旗下实则是地主崽子的人,一个爱情屡遭劫难而离过婚的人,一个饱尝了人间孤独和人格歧视的人,一个受尽人生艰辛和世态炎凉的人,难道没有权力盼“解放”吗?
盼“解放”,望眼欲穿,盼不盼得来,那是另一回事,反正他在盼,盼是精神的支柱,是一种希望,是一种力量,任何人都无权干涉盼“解放”的权力,都无权剥夺盼“解放”的自由……
“解放”,也许是个很遥远的事,但他愿意盼下去,盼“多云”转“少云”,“少云”转“晴”。人生如船,“这帮人”的生命之船,承载了几十年的委屈和不公,真的超载了,难道老天真的忍心,眼看着生命之船要下沉了也不肯减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