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锅台角前过冬至

第六十五章 锅台角前过冬至

冬至的前几天,元银送来了半斤肉票,天高说不要了,元银说,快到冬至了,你买肉回来包饺子吃吧,可天高没有忘记那次老鼠“偷饺子”的事——

那是今年的“五一”,当时的猪肉不随便卖,凭票供应,天高每月的半斤肉票都由元银代领,一便由元银拿家去买肉吃了。四月份的肉票,元银说不要了,要天高买回来过“五一”,天高本不想过节,却经不住元银再三的规劝:“过‘五一’包饺子吃,享受享受吧,不过白不过,光棍怎么了?光棍也该过节呀。”

“五一”节的头天,天高拿着肉票进城买回了半斤猪肉,元银为了支持天高过节,回家拿了一棵葱,还亲自动手来帮助包饺子。

晚饭后,天高将肉和葱剁成馅,元银帮忙调面,然后,天高擀面皮,元银包。包完了,整齐地摆在木盖子上,打算第二天早上收工回来煮着吃。

早晨天高醒来,只看外屋小饭桌上那盖子饺子就剩下两个了,饺子哪去了?怎么会不翼而飞呢?天高和元银满屋子翻找,也没有发现饺子的踪迹,再仔细观察,在木盖子上发现了模糊的爪印——原来是叫老鼠偷去了,可为什么要留下两个呢?天高把剩下的那两个饺子扒开一看,原来里面没有肉,那是包到最后时没有馅了,用几片葱叶包了两个素馅的,想不到老鼠的鼻子这么灵,有没有肉也能闻出来……

看着两个饺子,天高对元银叹道:“唉,花钱费事瞎忙活,结果为老鼠‘服务’了,往后的肉票还是给你们家吧……”

可这次,快要过冬至了,元银又送来了半斤肉票,天高说什么也不要,元银执意要给,并要天高吸取上次的教训:“这次包饺子,你现包现煮,老鼠就偷不去了……”

一天三顿饭吃伙房饭,吃习惯了,什么冬至不冬至的,反正他懒得办弄了,包饺子吃,更是嫌麻烦,又考虑肉票过期作废,他就把肉票给了同班的一个女工友,女工友拿回家,还把天高的身世对母亲讲了,立即受到了母亲的批评:“王师傅一个光棍家,一个月好不容易才搪了半斤肉票,你怎么能好意思要他的?明天还给他吧……”

后来,排里人知道了这事,都鼓励天高冬至包饺子吃,还有人戏他说:“你说不上老婆,就因为你不过冬至,你今年过冬至了,吃上饺子,明年就说上老婆了,你信不信?”

冬至那天下午,排长特意准了天高半天假,要他买肉回家包饺子吃。

肉是买回来了,家里却没有一片菜叶,他把肉切碎了,加了点食盐,包了纯肉馅的饺子。

饺子熟了,一没用漏勺子,二不用笊篱,用筷子在锅里搛着吃,锅台角放着半小盆凉水,他每搛起一个饺子,就放在水里涮一下,一来降温不烫嘴,二来可将饺子表面上的铁锈涮干净。他站在锅台角前,一边吃着饺子,一边用心地数着,一二三……正好四十四个饺子(饺子不大),吃完了,不撑不饿,饥饱合适,这是从打光棍以来,十几年了,他第一次吃上过冬至的饺子,他感到了生活的乐趣,知道了做人的乐趣必须自己去创造,后悔以前为什么不过冬至?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给自己创造一点乐趣是自己的权力,为什么不利用这种权力?打一辈子光棍,一辈子不过冬至,有什么用?他想到了以后的冬至,他要年年过。再说,他已有了预感,“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天气可能真的要“多云转少云”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不但要年年过“冬至”,而且大小节日都要过,哪怕腊月三十日再去北海堵坝半夜回来,也要包过年的饺子吃,当然,也许“多云转少云”还是个“未知数”。

近期,听说县里已经为“右派”摘帽平反,据说是根据**中央[1978]55号文件进行的,还有人说,十一届三中全会快要召开了,这次会议可能否定“文革”,要批判“两个凡是”,虽是道听途说,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天高熟悉的一位粮食局退休的老干部,很有政治敏感,他说,他从报纸和广播里已经“闻”到了要否定“文革”的气味;天高身边也有人议论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可能不合乎时代发展了,“七斗八斗斗出个社会主义来”也许行不通了,“文革乱了阶级敌人,锻炼了革命群众”的结论是荒谬的,实际是乱了自己……根据这些不敢公开的街谈巷议和其他一些明朗的和微妙的蛛丝马迹,天高预感到,社会可能要来个大的变革,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只是期待着“多云转少云”,不敢奢望“多云转晴”,不敢妄想社会能废除“阶级成份论”,不敢想象中国能不“以阶级斗争为纲”,他只想今年过冬至,明年还过冬至。

这毕竟是他打光棍以来第一次过冬至,他知足了,虽然简单了点,锅台上干净利索,没有杯盘,没有酒菜,然而这个冬至节他却觉得过的实实在在,令他终生难忘。

天高不知道到底“明月几时有”,也不想“把酒问青天”,只希望明年冬至时,还能像今天这样:肉馅饺子四十四,锅台角前过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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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烙印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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