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柳莺衔泥 第七章 踌躇满志(5)
塞中西山坡的山桃花落了又开了,桃核果却不声不响地追逐着脚下肥沃的黄土:操场边的毛头柳柳絮纷纷扬扬,陪伴了不知多少同学的欢声笑语:石窑青石板缮檐下的小燕子寒去春来,却始终能找到昔日的泥巢……
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华欣在塞中已度过了近两年半的时间。
高中毕业考试时,华欣的学习成绩稳悠悠地排在了塞中“火箭班”第三名的位置!按此状况一路走下来,他考取“塞城医学院”的梦已近在咫尺了——学医兴许把“葫芦河草医”就能传扬光大下去,康爷爷泉下有知,也会咧嘴笑呢……
临近高考预选,华欣却要将学籍转回鹿县去:他在塞中不能参加高考,因为没有塞城户口——按政策规定必须在户口所在地参加高考。
他曾为些忿忿不平过:户口这东西真他妈不是个玩艺!他多么想在塞城、在大伯身边、与朝夕相处的同学结伴参加高考呀!
但华欣转瞬间又想通了,在家乡的土地上一试身手也许更具有特别意义:要让程安驿这些流氓看看,今日的我已是全地区第三名的尖子生,寄托着全鹿县人的厚望……程驿安之流此时根本不值一提,他们只是恶心人的苍蝇,踩死定还嫌脏了鞋,还坏了自己的心境!良好的心境为夏春雨留着呢——要让她亲眼目睹他从大学这“独木桥”上悠然走过的潇神情——其实从内心讲,他等得就是这一天,尽管他给她的信中对此是躲躲闪闪的。
这样想来,华欣觉着也没有什么不能释然的。华欣踌躇满志,激动不已,兴奋不已……
华欣背着“井”字形捆绑的铺盖卷,手中提着一大提包书,在塞中侧门的大柳树下踯躅——他在等公共汽车,去南郊长途客运站,然后再坐班车去鹿县。尽管是星期六,代课老师和同学们此时都在紧张地上着课,都在为进入高考的最后“冲刺”阶段争分奇秒地挥洒着汗水。没有同学来为华欣送行。
班主任齐老师和同学们没有来送行的另一层意思是:华欣始终是“火箭班”的学生,现在只是去了另外一个考场参加高考,只不过间隔的距离稍远一点罢了:高考一完,他就马上要回来,估分呀、填志愿呀等等,到那阵才是大家最后庆贺胜利的欢娱时刻。
齐老师对待学生的考分的观点是旗帜鲜明的,有次在班上就公开宣称:“分数不是万能的?那是对有钱有势有门路的学生而言:对于穷家子弟来说,眼前只有考出好成绩,考上大学,才能改变我们的命运,现实就这么残酷……”
齐老师虽然说出了大伙心中的大实话,但这样公开讲,同级其它班老师颇有微词。意见归意见,齐老师这“胡萝卜夹大棒”的管理方式,对提高升学率确有实效,学校领导也只好放之任之,只是有时提醒:可以这样做但不能这样说。
齐老师管理学生与众不同的风格在塞中是出了名的。有一次,班上一名农村同学和外班同学打了架,齐老师在班会上一口的关中腔把这会同学批评得狗血淋头:“你大父亲在田里干活挣得尻壕子流油咧,你还有闲心跟人打架,不想念书啦,就早点滚回去戳牛屁股算了……”下了课,班长向齐老师说明情况:这次过错不在咱班同学身上。齐老师马上当着全班同学面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这情况我早知道,我只是考验一下咱班的团结程度和对委屈的承受能力……咱班同学是啥人,是全地区选拨出来的栋梁之材,怎么会无辜地找人打架呢?”紧接着又笑着“挖苦”被打的同学:“你这个瓜蛋,不会等考上学再打?等你考上大学,我把咱班同学都召集起来,把打你的人找到,照他屁股美美踢上两脚……”同学们笑得肚子疼。
华欣离开塞中的前一天下午,全班师生照完毕业像,华欣办好了往鹿县一中的转学手续,来到齐老师办公室辞别。
齐老师心情很不好,他遗憾地指着毕业试后的第一次模拟测试成绩单让华欣看:“……这次模拟测试很关键,揉和了省城各名牌中学测试卷的精华……但你看看这牛强志,由第二名退步到了第八名——这也是前几名学生易犯的通病,越临近高考心里压力越大,高处不胜寒呀,瞅机会我要找牛强志好好谈谈心,找找原因……你华欣倒好,这次从第五名进到第三名,成绩稳定,又不偏科:眼看着大学通知书到手了,却去给鹿县争了名额,我这班主任还咋当咧?”齐老师的手指敲得成绩单嘭嘭响,激动的样子倒像是华欣犯了什么错似的。
华欣顶鹿县名额参加高考,对视班上的荣誉和学生的分数为自己命根子的齐老师来说,无疑是剜心割肉的惋惜。
“我顶鹿县名额考上大学,将来也不会忘记齐老师的亲手培养之恩……”华欣心里明知齐老师不喜欢客套,但还是在无话找话。
一丝不经易的笑容从齐老师脸上掠过。
壮别的情景没有出现。齐老师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像平时对学生请假那样郑重其事地对着华欣:“高考一完,给你一天估分时间,7月11号上午十点左右,我在校办等你电话……填报志愿时我得给你把把关。依你目前的成绩情况,我估摸着,到时应该报一个比塞城大学还好的学校,志愿报得低了就可惜了……”
此时,在齐老师眼里,华欣考取大学是十拿九稳的事,要有什么误差,那只是择校理想不理想的问题。
“大伯,咋晚说好不用您来送的,怎么又来了?”华欣咋晚就捆好了行李,住在了大伯家。爷俩说了大半宿的话,大伯该叮嘱的都叮嘱过了。昨晚,大伯拿出五十斤全省通用粮票其中有张近北在大学里省下的三十斤、三十元钱,作为华欣从现在到高考结束的生活费,让大妈缝进了华欣的内衣里。
“这会正没我的课,来看看你坐上车了没?”大伯脸上堆满了慈祥宽慰的笑,再次叮嘱他的“小欣欣”再接再厉抓好学习,学会照顾好自己,有事多和夏医生商量……望着大伯稀疏花白的头发,脸上树皮般又浓又密的皱纹,华欣热泪盈眶。
大伯让华欣考完的第二天晚给他打电话。在大伯的心目中,华欣这次考取大学也是志在必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