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浪花飞溅 第十三章 掩饰伤痛(2)
华欣忽然觉得,此时要见夏春雨只是履行要见的义务,却全然没有了渴望的激情。他一时也不知为什么,怎么就没了想见春雨的激情呢?这可一直朝思暮想的呀,也许是在信上说比见面还好吧?华欣上了车还在想这个问题。
夏春雨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到车站门口时,华欣他们乘坐的这趟班车刚驶出了车站大门,即将上马路。华欣心有不甘地把头伸出窗外瞭望,所以很易就看见了还没来得及在路边支好自行车的夏夏春——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汗,定睛地盯着大门口驶出的车辆。华欣喊:“春雨春雨!”吕鸿文、江天长、仁可久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向窗外看。
夏春雨听见喊声,一个愣怔后自行车身就倒了。她来不及理会车子,使劲地挥舞着一边喊:“华欣——”
华欣终于看清了,她没有穿那条素花裙子,但却穿着在一中第一次见到华欣的绿条格子衫。手里挥动的正是在一中“西北亚花园”给华欣擦过泪的那条白手帕。
这幕离别的情景和康晓河的告别真是异曲同工。故事没有在简单地重复,却在又一次上演。夏春雨的影子很快就淡出了华欣的视线。但那挥舞着的洁白手帕却又一次刻在了他记忆的碧痕上。
一路上华欣的心情都很糟糕,趴在前座的的靠背上装睡。随着车的颠簸,那块洁白的手帕和春雨裹着的那团“白雾”在脑海里飘悠着。那晚在“西北亚花园”和夏春雨“肌肤之亲”一幕,让他心里又浮出了隐隐作痛的羞愧——在她面前表现出的不能自持、颤颤悠悠,特别是那种若考试时膀胱要炸的感觉都是实实在在做过的噩梦!这些神态,足以毁坏他在她心目中所有的“光辉”形象,足以毁坏他作为大男子的所有自尊。他感觉心里万丈深渊的某个地方仿佛有一种低沉的呻吟:下身的伤怎么样了?这个噩梦样的现实问题自受伤以来一直都“冰冻”在他的心里,他一直没有时间去想——要对付艰难的高考;也不愿去想——再亲密的人跟前都不愿提及这难言之隐;最关键的是不敢去深想——如果伤没好,到结婚了要做男人的那一天,包括春雨、晓河在内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面对呀……这个问题一下子挖得他脑仁子疼,泪也不知怎么流在了手背上。他打了个冷颤,准确说是尿颤——酷似那晚在春雨怀里的尿颤。他怕同伴发现,悄悄用袖角擦了泪,直起身。
“你睡了一路了。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有些晕车?”江天长望着华欣问。
吕鸿文似乎看出了破绽,臊华欣:“没出息样,春雨把你想得哭鼻子了,丢人咧!”华欣赶忙打了个哈欠掩饰:“哈欠挤出的眼水,昨晚没睡好。”
班车出了塞北高原的南锁关,就到了焦川市。焦川比塞城的地势宽阔,是以建材和出产煤为主的城,被称作是镶嵌在本省版图上的“黑腰带”。班车从焦川的河滨路边驶过,望见窗外的是山坡上那低矮、杂乱的工棚,坡旁很不起眼的小山沟里一辆俩的拉煤汽车就窜了出来,排成一条黑色“长龙”,路边的小树下,尽是黑煤沫——华欣在塞城就听过说焦川的一句笑话,说是焦川地上的蚂蚁是看不的,因为蚂蚁和地上的煤渣是一色。焦川的南部也就是靠近关中平原的这一块,在路边随处可见的都是水泥厂,半山高矗立的烟筒冒着滚滚浓黄烟,即使在车里也能闻见刺鼻的硫磺味。尽管焦川很脏很乱,但吕鸿文、仁可久、江天长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城,还是充满着好奇和感动,特别是对路边隆隆驶过的火车兴趣盎然——之前他们和华欣也只在看了不下十遍的“铁道游击队”电影里见过。可久说再到放寒假一定要坐一回火车,鸿文、天长应声附和。
华欣心里这会对焦川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只是望着窗外的高烟筒想,春雨将来就在这样冒着黄烟的工厂工作吗?她要是这次能招了税务、工商干部有多好呀!他在心里默默为她祝福。他知道她在县城城镇户口的学生当中还是学得比较好的,但听鸿文说招干要走后门,他就心凉了——她老家是关中,怎么能竞争过县上领导的子女呢?
班车到达古城时,天已基本黑掉了。古城确实很大,满眼望去高楼鳞次栉比;马路宽敞,车流不息,熙熙攘攘;商店里琳琅满目,灯火辉煌——即便是在塞城上过学的华欣,也感觉到塞城的主街道也不及古城的一条小街吧?
车终于停在了古城南门长途客运站。华欣自报奋勇上车顶往下卸行李。南门站北紧靠着护城河,过了河就是古城墙——巍峨的城墙直直地撞入他的眼帘。就要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员了,心里便隐约有了自豪感。没容华欣细看,天长就在下面催他快卸行李,不要拿错了。
华欣他们四人在车站口果不然就遇到了举着学校牌子、夹道拥挤着迎接新生的大哥大姐们。大哥大姐们大声喊着各自的学校名。很多大学来接新生的学生们都举着很长的条幅,中专学校的牌子貌似都比较小。他们在广场的一角找到了学校来接生的轿子车,车头挂着学校的条幅。亲人碰巧,古陵农机学校和古城农机学校的车紧挨着,江天长去了他们学校车前。找到了接新生的,就像找到了久别的亲人,用当时电影上的故事应该是演员甲激动地握着演员乙的手说:“同志可找到你啦!”然而,这一幕在他们身上是不会发生的,来接他们的老大哥们没一个喘大气地张罗,都是很自卑的、萎靡不振地对着奔过来的他们问是不是来报到农校的?旁边的地质、煤炭类学校接新生的也是没有大声喊叫的,这和另一侧大学接新生的欢声笑语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比起旁边的银行、外贸、粮食等中专学校都冷清了许多。华欣他们报道的当晚就感觉到了:考到农校的学生,连高一届的老大哥们都是自卑的。
吕鸿文和一老大哥套近乎,问咱们学校的环境咋样?这位老大哥一口关中腔怏怏地答:去了学校就知道了,农校这个烂杆子,能咋样?老大哥们象征性地给鸿文他们望车上搬行李,华欣赶忙说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搬得动,老大哥们也就不再理会他们了。这时有两个女新生来农校车前问话,老大哥们立马像注入了强心剂,一伙围拢上来过分热情地、瓜分式地帮女生搬行李。鸿文、华欣、可久相视一望,都苦笑了笑。
第二天中午,华欣、吕鸿文、仁可久聚在一块首次在古城农校吃午饭。农校的饭堂很宽广,但没有饭桌,也没有凳子,吃饭要蹲在地上。手里捏着雪白的纯麦面的蒸馍,三人都难以下咽,吕文鸿咬了一口就哽咽着:“家里人要是也能常吃白蒸馍就好了……”
农校最大的优势就是助学金高,伙食水平高,中午顿顿有肉。华欣、仁可久分别打了一份小酥肉、芹菜炒肉——在农村过年也吃不上的菜;吕鸿文打的菜是莲菜炒肉丝,他说这菜吃起来又脆又香,放寒假时买几斤带回家,让家里人尝尝。华欣和可久把筷子伸进他饭盒里尝,果然好吃。他们都是第一吃。鸿文把莲菜戏称“空心萝卜”。华欣、仁可久知道他在故意“忆苦思甜”开玩笑,但一想到塞北不产莲菜,家里人可怜得这么好吃的东西见都没见过,也就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