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月千山》,2006年湖南省作家协会重点关注作品)
初秋一个闷热闷热的夜晚,倪小艳躺在床上,喃喃自语道:“老弟新屋已经完工,等些天就要摆酒席,送礼的钱在哪里?”王敏之面对倪小艳侧身躺着,没接话茬,一只手像条蛇似的溜向妻子高耸的玉峰。倪小艳哼了一声,把身子一扭翻转过去。王敏之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县瓷厂停产,妻子到大街上卖香蕉,总跟他闹别扭,好像她下岗是他王敏之的过错。王敏之无法入睡,轻轻下了床,趿着拖鞋走了出来。
他的房子紧挨着一个古老的码头。码头到底有多古,已经没有人说得清楚了。老人们闲话时,常提起民国的时候,布匹、食盐、百货从邵阳逆水送来;桐油、白蜡、土纸、山粉等土产从这里启运,顺水而下。不管白天黑夜,大小船只总是挤满码头,每天吞吐货物数百吨。现在的码头已沉寂下来,偶儿有几个妇人来这里洗洗刷刷。还有一只小木船,供人过渡到对岸去,没有摆渡人,谁要过去,只要将插在船头圆孔中的竹篙拔出来,就可以撑船过河。王敏之每当晚上睡不着时,就独自一人来这里坐一会。那晚千山沉寂,冷月如水,王敏之在琴键一般的石阶上坐下,听清风流水的声音,看投射在江心的山峰灯影,刚才烦躁的心绪渐渐平和下来。月亮偏西的时候,王敏之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回屋睡去了。
“哐啷”一声门响,王敏之被惊醒,他知道妻子赶早去贩香蕉。天虽然不怎么亮,他也不能睡了。起来穿好衣服,开灯进了厨房。揭开高压锅,见有许多剩饭,就放在煤火上热着。漱口时,牙膏瘪瘪的挤不出来,只好撒了把盐,胡乱漱了。抹了一把冷水脸后,把小芹喊醒来,吩咐她洗漱后读书,自己拿起扫帚打扫房子。这是房产公司的房子,王敏之住的三间,地势低洼,地面潮浸浸的,板壁和天花板上贴的报纸已黄得发黑。
王敏之打扫好房子,在高压锅上摸了一下,饭已经热乎了。他拿走高压锅,架起铁锅来炒菜,可是,锅冒起了青烟,他还没找到可炒的东西。他只得将发红的铁锅拿到地上。呆了半晌,当目光落在屋角那个酸菜罐子上,眼睛不由得一亮,走过去揭开盖子就抓,可是,一只手捉鱼似的在酸水中捞了半天,除了一手的白醭,只抓到一个热水瓶塞般大小的萝卜头。他将萝卜头洗净,拉成细丝,佐上葱子、味精、酱油,搞了一锅酸汤儿。
王敏之喊小芹吃饭时,轻手轻脚走到小芹身后一看,顿时气得全身发抖,摊开的语文书下面竟是一本《电影明星写真集》。王敏之伸手将书拿过来,然后把书摔在桌上说:“你真是个不进油盐的圆茄瓜!”
王敏之盛了一碗饭,见锅里的饭似乎少了点,怕小芹吃不饱,又从碗里扒出去一些。他淘了酸汤,蹲在门前的青石台阶上,把饭吃了。等小芹吃完饭,王敏之锁了门,带女儿穿过几条狭窄阴暗臭气熏人的小巷,来到县城最繁华的街道解放路。清晨的街道显得那样宽阔而温柔,车辆稀稀拉拉,多是出租的三轮摩托,偶尔一辆豪华的轿车或营养良好的面包车,像闲庭信步般轻悄悄地驶过。梧桐的枝叶被晨风摇曳着,树荫下,排满了卖早点和吃早点的。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娃,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握着包子或油条之类的东西边走边吃。王敏之在十字路口停下等去新寨乡的中巴,他要小芹一直到学校去,不要在路上逗留。可是小芹愣在那里不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怎么啦?”
“要交五十块钱。”
“上次不是交了五十?”
“那是校服费,这是资料费。班上只有我一个人还没交,老师问了我好几次了。”
“你不知道问妈妈要?”
“妈妈不给,说卖香蕉的本钱都进肚子了。”
小芹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泪光。王敏之口袋里那张十元钞票是留下作车费的,便对小芹说:“爸爸等两天回来一定给你钱。”
小芹走了,王敏之进了身旁一家商店,想把十元钞票兑成零钱搭车。每次乘车,王敏之只交一元钱,如果交五元或十元的整钞,就只会得到三元五角或八元五角的找头,白白多掉五角钱。可他在商店里碰了个软钉子,那个平时熟悉的女老板,装着不认识他似的,理都不理他。王敏之猛然醒悟,做生意的讲究开张的兆头。王敏之很不好意思地退了出来,正好遇见倪小艳拖着一板车香蕉,就同倪小艳兑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