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愿所成他非成,又听谁人道破仍?

第29章 我愿所成他非成,又听谁人道破仍?

“这不就是『你想成为的样子』吗?范—海—东!”

寂静无声之幽境,影魔忽的出言,一字一顿的道出了他的名讳。

可这……这本是不可能才对的啊!

一开始,黑影只是『浑圆』的一团。后来,黑影便生出了模糊而又潦草的『人形』。可那时的人形,动作僵硬,行动缓慢,其面目也是『黑混一片』,没有所谓的『五官』之分,只能感受到其强烈的『恶意』。

再后来,与『黑影』接触的过程中,他逐渐猜出了黑影是『影魔』的本相。

那么,现在呢?

影魔的『形体』已经趋近凝实完整,化出了所谓的『五官』。其行动更是凌厉非凡,驱剑自如,甚至生出了『自我意识』,能够与人对话。

影魔在不断成长着……

在向着『他所向往的样子』成长着……

“『我想成为的样子』?”范海东低声喃喃道。

这时候,范海东的身体动作已经逐渐变得僵硬而笨拙,其身形更是莫名的显几分潦草,就连面目也化作了略带模糊的一团。

不仅如此,他还觉得自己的『思觉』也似是迟钝了起来,难以去思考那诸多问题了。

甚至连手中的兵刃……对了,自己手里握的东西是什么来着?

是……

对!

一柄『锅铲』,一把『菜刀』!

范海东这时已经逐渐无法从这『把握』之中感受到那最初的舒畅之感,他的『触感』正在消失,他已经无法通过『感触』来判断自己所拿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烦躁』,这样的情绪出现在了他那麻木的大脑之中。可……是因为什么的衰退让他产生了那难以自抑的『烦躁』呢?

『触感』?

『思觉』?

不,还不仅如此……生而为己,他似乎有些更为重要的东西,正在衰退。

“对!对!!对!!!”

那影魔听了范海东的回答,忽的停了手中的剑势,随手将之一抛,并死死抓住范海东的肩膀,其嘴型裂出一个夸张且诡异的笑脸说道:

“我是一个出色的剑修,我是一个真正的仙人,我就是你一直标榜要成为的最终愿景!”

“我,是你的『希望』!”

范海东喃喃道“你……是『我的希望』?”

“对!我是『你的希望』!”

这时,再抬眼看去那影魔的面目,似乎……已经像几分他的样子?

“你是一个天才。”

“你会成为一个绝世剑仙。

“你将要在人族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注定会成为『传说』!”

影魔的面目愈加清晰,似乎就已经彻底变成了范海东的样子。

这样的『未来』,精彩而绝伦,必定会是『波澜壮阔』,可……

这样的『未来』,绚丽而多彩,注定将是『风光无限』,可……

这样的『未来』,赞扬而远颂,肯定能够『恩泽万民』,可……

“这样的『未来』,是『我想要的』吗?”

“什么?”

面对范海东如此突然的发问,影魔却是没有想到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范海东不愿意接受那样一个美好的『未来』。

而……他所不知的是,当范海东的思绪逐渐迟钝,直至难以继续思考之时,所能留下思考中的『唯一事物』会是什么呢?

“我,范—海—东!将会成为一名『厨师』!”

“这,才是『我的希望』!”

面对那面目愈发狰狞的影魔,范海东只是如此回答了自己的答案。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厨子』?!一个满身油烟味最低级的『伙夫』?!”

那影魔只是无比癫狂的咆哮道:

“你宁愿去洗碗刷盘,灶火打转,也不愿意去当那人上之人、仙中之仙的『绝世留名者』?!”

听闻这话,范海东那原本困顿无神的双目一瞬之间似是点亮一般,自此,闪耀着两点不灭的星光。

“我终于知道你像谁了。”

“什么?”

影魔听见范海东如此言说,不明所以。

却只听范海东又娓娓言道:

“你这幅『自以为是』,『擅自武断』的样子,像极了我的父亲。”

他这么说完之后,忽的扬天哈哈大笑了起来“是的,什么『我想成为的样子』,分明就是我父亲那般的强硬不讲理!”

影魔闻言忽的沉默了下来,而他的样貌却还在不断变化着,原本的面目像极了范海东,可现在,又逐渐与他的样貌拉开了些许差别……

“真是像啊,真是像极了啊,哈哈哈……”

……

……

靖崇二十八年,初夏。

在一个清爽的黎明拂晓之初,一个美满的家庭迎接了一个新生的生命。

而当这个神奇的小生命诞生之时,那原本不同血脉而许伊终身的二人,生命便因此『相连』了起来。

孩子,便成为父母『生命的延续』。

“你看……看他多像你啊。”

妇人虚弱的躺在床前,指着襁褓之中熟睡的婴儿如此笑道。

“是啊,像我。”

那男人俯在床头,一手摩挲着婴孩的面颊,一手则牵着夫人的素手笑道:

“也像你。”

如此,这孩子便承载了父母二人的『期盼』。

……

靖崇三十一年,秋末。

临到冬关,各家各户都囤备了大堆的蔬菜过冬。而对于其储备方式,有人会选择积存在地窖里,有人将之会选择腌渍到坛坛罐罐之中做腌菜。

这倒是自古相传,极为常见的『过冬仪式』。

“东儿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呢?”

身位父亲的他,则是忙在厨中案上将料菜切碎准备一同腌渍,其手法熟练,而又下刀极快,切起菜来在旁端看是十分地顺心舒适。

见儿子一直趴在案边探出小半个脑袋来,睁着大眼目不转睛的看着,便转头随口这么问了一句。

“爹!刀!刀!刀!”

小子惊坏了,见自己爹爹下刀这么快还敢不专心,生怕一刀下去切到他的手指。

“没事,这把刀我已经喂熟了,伤不到我的手的。”

这么说着,似是有意炫耀,又似是有心捉弄。父亲便故意转头一直盯着他,而手中落刀非但没停,反倒还刻意加快了速度。

看着儿子又慌又急的样子,他只觉得十分有趣。

“好了好了……”

父亲终于停了手,放下菜刀后在又在衣襟上抹了两把手,这才蹲下身去用大手拍着儿子的肩膀问道“说吧……”

“……东儿以后想去做什么,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半晌,儿子终于平复了情绪,忽的见爹爹这样镇重地问自己,小小年纪的他也不免认真的深思熟虑起来。

见儿子这幅样子,父亲只是笑道:

“不管你要做什么,只要不是去讨饭,爹爹都会支持你的。”

“都会嘛?”

儿子只是亮着眼睛这么问道。

见他这幅样子,父亲也是猜出了儿子似乎早已有了愿意为之一生的打算。

但也只是稍作迟钝,旋即便肯定道:

“当然!”

“以你后要是想做官,爹爹就供你去上学;你以后若是想去唱戏,爹爹便送你去戏班;就算你是想去做大侠,爹爹也会帮你请师傅的。”

身位父亲的他只是这样说道。

虽然,他也只是在一家酒楼工作的一个厨师,没有多大本事,在这坚信会逐渐变好的日子里慢慢挣扎着。但是,在每次见到儿子的时候,在每次亲眼见到儿子向自己开心奔来的时候,朦胧间,他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自己。

他能『开心』,就好像『自己也开心』起来了。

他想让自己的孩子去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去追求『自己所追求的幸福』。

是的……

他的『幸福』,不就是『自己的幸福』吗?

父亲只是这样想到。

“我想……成为一名大厨……”

在父亲他希冀的目光中,儿子终于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啊?”

又过半晌,父亲也只是僵直的在原地错愕着。

“好啊……好啊!子承父……我原先以为你是不愿意学这些的!”

良久,父亲如此欢喜过望的将他高高举起,又深深抱在怀中,捉弄似的用手轻掐着他的幼脸。

儿子被糙手磨得不舒服苦笑着在抗议,父亲却是嬉笑着继续逗弄他,而母亲,则是在闻声赶来后,倚在门口慈笑着旁观这场『闹剧』。

这场,『合家欢乐的闹剧』。

……

靖崇三十四年,中春。

初春已过,未到夏至。这时节,正是还留着些梅雨的湿润,又略带着些夏日的和煦,行在路上,恰是春日美愿尽收胸怀。

“范老板!”

行在路上,一人见面紧接两步赶了上来,连忙拱手道:

“范老板近来可是愈发富态了啊!这是带着公子要往哪儿去啊?”

范老板只是将他那圆脸摆起一笑,笑的似是眼睛都小了两圈。

这么边应和着边紧扯了两把孩子让叫人,而小子却执拗的很,別过头去,闹了个满不开心。还是那人连说孩子正是别扭的年纪,他也懂得,范老板才指道:

“这不是听说那蜀山派新一年又要收徒了吗,一县地至多十五个名额,若是不早些赶去到时候便又挤满了人。”

“哦!原来是这样!”

那人佯装惊讶着,一拍脑壳又接道“可惜便是我家那小子不争气,不像范公子,小小年纪在不通道法之下,便是以心念驱剑自如。这般天才,想来也是世间少有的,必能以头等之子入选蜀山门下。”

“日后定是能成就非凡啊!”

“哈哈哈哈……”

范老板只是笑道“那就……借你吉言!”

说着拱手道了一谢,却见孩子还是执拗的不肯搭理,便又连杵了两下连声道:

“你这孩子,快向主顾道谢!”

这么说着,又是扯了把他让鞠躬道谢,但这小子就是犟骨头,倔的不肯。依旧摆着副强硬派头,別过头去,不愿出声。

范老板见状,也不知为何忽的就是一股无名业火蹿跳头顶,张手便要打。那人见状,那见过和颜悦色的范老板生这么大气,惊了一下,便是紧忙赶上一步拦手劝道:

“孩子正是不听话的年纪,这么打骂是没用的,等再大些,再大些他就知道你是对他好了!”

这么连劝了几句,范老板才渐渐压下火来,可也终是将闷火憋在胸口,道了声别便连扯着小子气冲冲的走了。

……

靖崇三十四年,春末,四月十五日。

范东升的儿子要去蜀山上修道变成仙人了,这样的大喜事,自然值得身为『如家楼』老板的他开席邀请各方来客为之庆祝了。

再过几日那赶往蜀山的车队便要启程了,这一场便算是祝贺入选的『庆功』和静待回归的『送别』两宴齐开了。

这一场宴席是从没有过的热闹,不过想来也是事出有因。

全国共有一百二十八县,每县一年便只选去十五名子弟。这些被选中的子弟,就算不能成功拜入蜀山派门下,但是能够亲身登上蜀山,甚至还能亲面见到当今皇帝。

这样的人物,就在他们城中出现了一个,自然是连带全城人都面上有光。这样的宴席,想不热闹都难。

宾客陆续满场,就连楼外街上都挤满了前来拜访的人。

楼中,席上的各味佳肴也续上齐了。而此时身居主席主位的范东升,被邻座的几位接连敬了几杯酒,喜洋洋下已经有些飘飘然的微醺了。

这时候,主席上还缺一道以『鱼』为首的主菜。而这道菜,原本是打算让个北阳厨子来做的,可范东升,却是强推了所有人说什么也要自己亲手来做。

就这么,范东升踉踉跄跄的,一个人闷头到了厨房。

这时候,他只是略显生疏的摸回了灶台边上,从水桶取了条长大而又鲜活的鳜鱼来,放在案上举刀便要切。

“留心!”

一声提醒自身后传来,猛不丁吓了范东升一跳,那鳜鱼在案板上活蹦着险些又挣出去。本就喝了几杯酒有些上头的他,兀地就是蹿起了火,猛地回身骂道:

“我都说了这主菜由我来做!你是没……嗯?夫人?你怎么来了?”

这么说道着,有些晕头的范东升右手握着菜刀就要往头上拍,见状,吓的她紧忙两步上来赶紧抱住他的右臂。范东升见状一怔,旋即笑了一下,左手边将她架开边说道:

“你以为你丈夫晕了头?我清醒得很!”

范东升说是这么说着,但夫人却还是直勾勾的用两只眼盯着他。见状,他也只好无奈笑道“好吧好吧,是有些醉了。”

这么说着,将右手的菜刀放下,又牵着夫人的两只手摩挲说道:

“可夫人你是知道我的,这一身本事,最厉害的便是刀工。这一身刀工,莫说是鱼,连豆腐都能雕出花来。”

“你看!”

说着,伸出一只大而嫩的手来摆在自己夫人面前展示道:

“它是不是一点都没有抖?我手稳得很!”

范东升不想让夫人担心,又急于在席面上卖弄自己的本事,便紧连几步将夫人半推半劝的请出了厨房。

“好了好了,这道主菜可不能等久了,你先回去吧。”

终于,又是他一人独自在厨房了。

站在案边,范东升终于是准备动刀了。

握刀而举,这还真别说。

他这时虽是喝的微醉了,但手却是很稳的,那菜刀是一丝不晃的朝那鳜鱼平平切去。

“啊!”

原本逐渐平静的鳜鱼,猛不丁在板上猛地甩了一尾。范东升不提防被惊了一跳,便一刀落偏砍到了手上,留下了极深的一道。

“哦!”

连连捂住嘴去,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刚刚才夸下海口,他可不想引来夫人,再落得她一通担心。

也顾不得去管那一声“哦!”是从哪儿来的,紧连在水桶中涮了两下手将血洗去,抬起手来,才发现这一刀切的过深,仍旧在不断流血。

咬着牙从罐子中用手撮了一挫,往伤口上撒了些盐巴,一时之痛不由难忍的龇牙咧嘴,急忙去水桶中涮洗。这么来了几回之后,终于大致算是止了血。

待到平静之后,范东升才不由吐了口气。

这时看去,才发现幸得是切到了左手拇指上,回到席上后用其余四指稍掩一些也不至于被发现。这么想着,他便紧忙出门去叫人来备菜了。

回到席上,范东升又摆出那副红光满面的样子,不停地向周围敬酒。

“诶!范公子又回来了!”

旁席的那人指着,本席的主人公又连步赶回了席上。

“嗯?东儿,你拿着白巾做什么?另只手又拿了些什么?”

看着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而乐的范东升,他只是说道:

“没什么。”

“呃……有些热了,拿来……擦汗的。”

说着,他用白巾擦了擦额上渗出的几滴汗珠来。

母亲见他这幅慌张样子,也是轻声笑道:

“也是了,今天这场面实在有些热火过头,是让人不由有些闷热了。”

就这样,一场喜宴很是热闹,只是『东家』和『主人公』之间没什么交集罢了。

杯盘狼藉之后,众宾归去,大席落幕而散。

又回到家后,想起自己面对即将道别的儿子,在又检查了一遍行李之后,父母二人不由相伴走到了孩子的卧房,对他再叮咛几句。

范东升醉了酒,强自先要去叨扰,不免又多了几声絮叨。而母亲,则是等在一旁,待到丈夫先说完了,自己再去叮嘱几句。

“等……等到了那,蜀、蜀山上,你一定要,一定要,一定一定要听那里师傅的话,不能淘气,不能、不能耍性子。”

范东升醉了酒,说话之时不免大了舌头有些结巴,而又不断重复着无意义的字眼。

什么“一定”、“不能”、“绝对”、“听话”、“忍耐”等等等等诸如一类。

“你要知道,爹是很……”

“那么不去蜀山不就是了?”他只是这么说道。

范东升闻言忽的一愣,沉默片刻不由越拉着脸,又将眼珠圆瞪着呆在原地,显然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现在说的话。

而他却还是自顾说着,并不去在意父亲此时的面色。因为,他觉得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同父亲彻底解释清楚。

于是,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接着说道:

“我本就不想当什么仙人,我只想……”

“只想什么!!!”

范东升嗷着嗓子突然这么叫了一声,把母子二人都给吓了一条。

“只想当『厨子』?!一个满身油烟味最低级的『伙夫』?!”

他指着儿子的脸,借由酒醉,肆意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你宁愿去给人洗碗刷盘,整天灶火打转,也不愿意成为蜀山仙人?!”

“你就是天生低贱别人一等贱骨头?!”

这话一出,夫人紧接上来连忙按住丈夫,连说他酒喝多了,冷静冷静的好。范东升却是彻底发了火,根本听不得人劝,直接挣开夫人的按捺戳着儿子的额头叫道:

“我是不是得请个郎中过来,看看你脑子到底生了什么病?!”

“我没病!”

终于。

他受不了这样的话语,拼命跳脚吼了一句,便从范东升那高壮的身躯下夹缝跑了。

前脚刚跑,后脚便传来了父亲跺脚的叫骂:

“你今天跑了,就永远都不要回来!”

“『记住你今天做的选择!』

“范—海—东!!!”

就这样,在一个略带闷热的春末时节,范海东乘着夜色逃离了『如家楼』,逃离了『父母』,逃离了……这个『家』。

……

……

“既然你选择了逃跑,那么又为什么选择去蜀山?”

笑声渐没,那影魔却如此向范海东反问道。

“……”

可他却只是默不作声,而影魔见状又继续逼问道:

“既然你想成为一名厨师,既然你不愿意服从父亲对你的安排,那你为什么要进入前往蜀山的车队?!”

“既然你想成为一名厨师,你为什么不在人间去学习厨艺?!

“既然你想成为一名厨师,你又为什么要在蜀山上练剑一十二年?!”

那影魔只是逼问道“说啊!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范—海—东!!!”

一声话落,影魔御回早已影化无形的长剑而抵,此至喝问道。

“因为……我遇见了『他』……”

范海东抬起那张已经逐渐模糊的脸,握紧了手中的锅铲菜刀,昂扬道:

“因为,在那一刻,我遇见了『改变我一生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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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来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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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我愿所成他非成,又听谁人道破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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