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难得知己破心魔,此生再无愧而活
已经逐渐影化模糊的范海东此刻跌跌撞撞的几乎已经没了人形,可虽是这幅样子,却还在兀自强撑着,紧握着双手的锅铲菜刀不肯丢弃,而强自说出了那句:
“因为,在那一刻,我遇见了『改变我一生的人』!”
闻言,影魔厉声喝问道“这便是你所以为的『改变』吗?!”
范海东却只是淡淡吐出了两个字。
“当然!”
……
……
靖崇三十四年,夏旬。
在这样一个夏天,范海东凭借过人的天资,成功加入了蜀山派中。
因为其剑道天分超群,所以在三年外门弟子之期便被一位长老看中,跟随其修行剑术。
那位长老时常着一件玄衣道袍,其发须白间也不知修道多余年,身材虽有些臃肿,但一柄长剑却是使得极好的。虽然平日里看来格外严肃,但对他却分外担待。
不过越是这样,范海东便越是觉得大对不起这位师傅。
他似乎是将自己看做了能够传承衣钵的徒弟而倾心指导着,只是……
虽然也会刻苦修行,却终无法像他那般只心为剑。虽然范海东知道自己拥有一般人远无法比拟的剑道天分,但他却并不爱剑,或者说……
他莫名的对诸般事物失了兴致,无论是『修剑』,还是『做菜』……
终有一日,范海东终于忍不住向师傅出言问道:
“师、师傅,修剑……可以『如何』呢?”
“你想它会『如何』呢?”
“我想……不,不知……”
师傅见他疑惑,只是“锃”的一声出了剑,说道:
“执剑在『你』,那么剑之所指也在『你』,你想它去『何处』,它便会去『何处』。”
“那如果……我,不想执剑呢?”
“你只是还没有执剑的『理由』罢了,若是你能探寻到这个『理由』,那么自然能『剑指四方而无所碍』。”
“可……”
“你是『天生剑心』,注定会成就非凡,这只是你『必经的迷茫』罢了,『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
就这样,虽然师傅说了很多,但模模糊糊的他并不大能听得懂,便草草的回去了。
之后的日子,他虽还是不大能对剑提起兴趣,但也还是就这样一直修行了下去。
……
靖崇四十五年,初冬。
这一天,范海东照常在外练剑,不过却没有跟随师傅去做功课。好像是因为掌门外出不知去何处了,所以便叫了几位长老去处理事物,正好他的师傅也在其中。
所以,今天便算是自习了。
站在空场上,范海东深吸着清晨的空气,不免觉得格外清新。因蜀山之上是四季如春并无那酷夏严寒之分,故此他就只穿了一件单衣在外修行。
一套行云流水的『七星剑法』使完,却仍有余力未施,便招式一转又从头一趟给打了起来。
连着打了几趟,这才使完力气。
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滴,范海东还是决定先休息休息,这么想着,便在一旁靠躺下歇了起来。
背靠在树,范海东却也是心事重重的。
近些日,他在施展剑法的时候,不知为何,愈加晦涩并难以为继了。一开始还以为是先前练得太过疲惫导致,不过后来愈发僵硬,反倒远比最初要艰难的多后他便只能向师傅请教。
可他也只是说些什么心结未结,仍有困顿,只有解开迷惑,才能畅快而行。
范海东不懂,也不知该如何去解开这所谓的『困顿』,便也只能每日闷头练剑,希望能求得那『灵光一现』。
可……
“呼~呼~呼~”
迷迷糊糊的,范海东靠背着那株古槐树,不知不觉的睡了。
“阿,阿嚏!”
“嗯?”
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忽的鼻头一搔,不自觉的打了个喷嚏便悠悠转转的醒将过来。
艰难的虚睁开双目,却还是被刺眼的阳光映射的眼睛开始流起了泪。原本是没这么亮的,范海东边擦着泪珠边寻思道,看来是一觉睡到正午时候了。
幽幽的打着哈欠,范海东摸了摸旁边的剑便要准备收拾先回去了,可……
“我剑呢?嗯?!”
范海东刚一醒转,却不知原本放在身侧的剑去那里了。
慌张之余不免焦急了起来,那可是师傅亲手送给自己的剑,万不可弄丢了去。
蜀山中人是绝不可能有谁见了来偷走的,那么,该是自己睡前不知放哪儿了,醒来后又忘了不成?
自头顶忽的传来一道极为细小的“咔嚓”声响,不过因为范海东着急寻剑,所以也不曾留意。正寻摸着,突然头上似是被什么东西给叮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朝头上摸去,却发现是手指间夹下来一小截树杈。
“啊?”
范海东这时候才觉得不对劲。
抬头朝那的树冠上望去,见那丛翠枝蔓之间,映着刺目的午光,有一个小男孩挂在其中一直粗干上正在掩嘴偷笑,另只手还吊着一柄剑,便该是自己的了。
(“他是谁?”)
范海东脑中不由升起这样的一个疑问。
看样子眼生的很,该是在蜀山中没见过的。但是,又披穿着一件入门弟子才能穿的白衣道袍,不过这一件套在身上却是大了几号,而且又没有束腰,便大大展展的更显得其中那个小家伙幼小的很。
不过,他对于这小孩从哪儿来的并没有多少兴趣。
“把剑给我。”
范海东一开口,就是如此冷冰冰的说道。
“诶?你是说这把吗?”
那小孩将手中的剑举过头顶晃了晃,招手问道。
“是。”
范海东的回答还是极为简短。
“可是……”那小孩转而摆出副极为无奈的样子,摊手说道“……这把剑是我的诶!你是要把它抢走吗?”
“啧!”
范海东见他如此胡搅蛮缠不免有些恼怒,显了几分气冲冲的样子。
“哎!好了好了!怕了你就是!”
那小孩接连劝道,似是极为舍不得的,将手中的剑自上抛了下去。范海东见他终于肯还,伸手一接后,扭头便想走,可是那剑刚一入手便发现不对。
摆到面前一看,才发现不是自己那把。这把剑虽是红木鞘的,可上却尽是大大小小的坑陷,似是从上剥落了诸多不知什么东西,才显得破旧无比。
“都说了,那是我的剑……”
一句懒洋洋的话语从树上又传了下来,范海东抬头看去,却发现那小子还是那副模样,在树枝间软软的趴挂着,一副无聊赖的样子。
“那我的剑呢?”
“自己的东西自己丢了不是该问自己吗?”那小子听了他的问题无奈笑道“这么大人了这些道理都不懂吗?”
“我再问一次……”范海东指手道“……我的剑去那儿了?!”
“蜀山的人都这么不讲道理吗?我原先就在这树上睡觉,醒来见树下来了人就寻思打个招呼,结果张口便是要我的剑,这时候自己的东西没看住还要打人?”
那小子张口便是一通数落,气势汹汹的样子,似是丝毫不怕范海东的厉害,不断指点着他说道:
“这可真是好没道理。”
这么听完,范海东也不免做些反思,若真是这样,那确实是自己失礼了。收了指,向那人招手道:
“好吧,是我不对。”
“诶!这才是嘛!”那小子笑道“见你诚心认错,那我也就不计较了,给我吧。”
“什么?”
“还给我啊?”
“什么啊?!”
范海东见他张手便要,也不知是要些什么。
“剑啊!我的剑啊!”
小子指点着他手里拿的那把,范海东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忙作势要丢还给他。
“先等下。”他止了止手示意,从那树枝丛中起了身来,说道“正好我要下去了,手里有剑也不方便,你帮我拿下吧。”
“哦。”
范海东点了下头,挂了剑后下意识的便上前招着手,见他年纪小,怕失手摔掉下来他也好搂着点儿。而后转念一想,他在树上睡了一觉都没事,该是对此很熟练才对的,自己这突兀上前反倒容易绊着他,便又退了回去。
这么想着,便抬头看那小子到底要怎么下树。
见他刚从树上起了身,拍了拍衣裳上粘的枝叶后,略显僵硬的自树枝灌丛中穿梭而下。先是将两条腿悬自空中,双臂紧扒着一支最粗壮的枝干,而后渐渐拖下,到了最后便成了只用双手挂着树枝,整个人悬在空中挂着无所支撑。
(“这是什么下树法子?”)
范海东正这么寻思着,抬眼一见,就看他直接撒手砸了下来!
“不是!?”
这一落起码一丈五尺多高,这要是直接摔下来那还得了?
范海东连忙伸手去接,但也实在是没想到他是用这法子下树,而后又因愣了愣的缘故,蹿的步子便快了些没站定便直接错过了人影。
“啊!!!”
……
“这……这反倒是我的不对了……嘿嘿!”
见那小子失身坐落在了范海东腰背上,这么没心没肺的嘿笑道。
他这一下子,可是砸了个实成,痛的让范海东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们修仙的都那什么……”小子讪讪的从他身上起了身,不大好意思的问道“……身强体壮的,不容易受伤……吧?”
“你不会爬树就不要爬啊!”
范海东从地上愤愤的起了身,将剑重重的拍还给他后扭头便要走。
“诶!”
那小子却是将他给拦了下来,开口道“你既然是个爽快人那我就不能不厚道,我伤了你这事肯定是我不对,既然不对那我肯定就要补偿你。”
“不用!”范海东拍手将他打开。
而那小子却一个抢步上前抄手一拦又给扒住,说道“寻剑的事又不用着急,蜀山里还有小偷不成?”
范海东听了这话不由停了停,想想也确实,蜀山又没人偷东西。约莫要不是自己落在了那儿,要不就是路过个谁见他睡了便帮自己收走了,倒也不用担心这种事。
“对吧?”小子见他也不说话,便也算他默认肯定了自己的问题。
“这样!我请你去吃一顿饭吧!保证你吃的过瘾!怎么样?”
“吃饭?”范海东疑惑道。
“对啊,你刚一觉睡醒,这大中午的饭点你不饿吗?”
范海东本就是刚练完剑累了才休息的,这时一睡醒,清醒后还真是有些饿了。但他总觉得就这么去了,面上有些挂不住,便想推拖过去。
“我不……”
“咕噜噜~”
一声旷而持久的咕噜声自他身上响起,直接自己打断了自己的发言。
“……”
这叫范海东好不尴尬。
“你看!饿了吧?”小子嬉笑着推簇着他边走边说道“先去吃顿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不是?”
“好……好吧。”
……
面前餐盘林立,一道道鲜美佳肴是数不胜数陈列在前,不过……范海东却止了筷子半晌没有动手。
“吃啊?”小子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肉嘟囔着问道“没有合你胃口的菜?”
“不是……”范海东纠结了半晌,这才不敢置信的问道“这就是你请客的地方?『食堂』?”
那小子只是摆出副挑眉弄眼的表情,待到把嘴里嚼的那口吃的咽了下才反问了一句“蜀山上有其它能吃饭的地方吗?”
“这倒是……没有。”范海东讪讪说着,也是夹了一筷子菜吃了一口。
范海东他其实也不常来食堂,平日里吃饭都是让帮师傅那送饭的弟子顺道捎的,而且一般吃的也简单。他虽是倒也知道食堂里能通知后厨的弟子点菜,但这么……『丰盛』倒真是头一次见。
十多道大盘的菜肴,全是硬菜,主菜,这是上了一桌席啊!
“其实就是没合你胃口的菜吧?”小子瞥眼道,见他吃这么慢,果然还是应该顺他意再点一个吗?
“那什么……”他举着手便叫了一声“麻烦再来个……”
“别别别!”
范海东见他还要再点,连连将他那只胳膊给扒了下来。
通常时候,弟子若是不吃那些统一的菜食的话,是可以自己出钱让后厨专门做些的,不过一般叫上一两道菜便也是了,哪见过他这要摆席面的阵仗啊!
食堂里正吃饭的还有不少弟子,都纷纷向这里投来了异样的目光,范海东是被盯得极不自在,才有些吃不下去。
而且……
厨师先生的目光已经很凌厉了啊!
范海东能清楚的感受到来自于后厨那强烈的恶意,仿佛数九恶寒般刺抚着他的后背。
这要是再点一道菜,他估计厨师得从后厨提刀过来砍人。
“诶!”小子只是极为不在意的推开了他的阻拦,抬着手说道“你怕什么?那厨子还能出来砍人不成?”
他会的啊!
原本一天只做定量的工作便是了,若是有人嘴馋,也不过多少忙活一下。他这按摆席的架势点菜,怕不是要累死他。
“你不点那我就替你点了。”
范海东听完连忙要劝,但那小子嘴快,直接就往后厨方向一扭,喊了一句:
“麻烦再来个松鼠鳜鱼,快些,谢谢。”
(“啊!”)
范海东话音未落就连忙摆正坐姿,假装跟自己没关系,根本不敢去看后厨的反应,不过那后背传来的恶寒更重了就是。
“你这是把这儿当酒店了啊。”范海东低声道。
“『酒店』?”小子听了呵笑一声说道“这儿可不比酒店,这水平次的很。”
“嗯?”
“怎么?不是吗?”小子只是很无奈的反问道“你觉得不是吗?”
“这……”
范海东听了这话,下意识本想反驳,但看了看这满桌子菜的样式,又回味了回味嘴里先前吃的味道。
“确实……一般……”
“就是!”
这小子摆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接着说道“蜀山里的弟子都是来自全国各地,导致其饮食习惯也是大不相同,虽然顺道也带来了各地的美食,但实在不大能还原的好。”
“往往就是徒有其形,剩下的细里就是任凭自己随意摆弄,轻了还好,重了便直接毁了一道好菜。”
这么一通絮叨,范海东倒是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只是静坐在那里极为认真听看着。
说着,他又夹了一筷子那炒肉摆在范海东面前说道:
“你看,这道『过油肉』就是属于毁的较轻的那类。”
“『过油肉』这道菜本就常见,不过还是属并州府一带的过油肉最为著名,我虽没去过并州府,不过倒是吃过一家并州厨子开的小店。
“我跟那厨子倒聊得很开心,他告诉我,过油肉最重要的便是『火候』,这上佳的过油肉肉片该是平整舒展、光滑利落,看起来是色泽金黄,咬起来是不干不硬。
“可他这个呢?脱糊、变形不说,肉片还柴老干硬,显然是油温不够。”
“对,对!”
范海东看着那块不成型的肉,确实是如他所说般不成型,惊喜下频频点头之余不免有些听入神了。
“刚才是『形』,再说这『味道』。”
说着,他将那筷子炒肉入口,细细嚼着。
范海东看他嚼的认真,便也睁着目耐心等着,不忍打扰。
见他一口口嚼的极重,脸上两颊的肌肉也是根根狰狞的颤动着,半晌,待到他细细嚼完咽了下去,这才开口说道:
“虽然这菜广而大众,故而所改种甚多,白菜、尖椒、豆芽等等。不过这厨子显然是想还原并州式最为传统的那种,所以选择了黑木耳、蘑菇、冬笋,可……”
“可什么?”
范海东听他说的早已入了神,见他说话留了个扣,不由急忙出口问道。
“并州府人好吃醋,爱吃醋,既然想还原并州特色,那么对于烹调菜品之时『醋』的炒用便要十分讲究。”
咂了咂舌,他接着说道:
“虽然我也不曾奢望过非得要什么正宗的『并州老陈醋』,不过他这个醋使用的还是很失败,不仅在『选择』上很失败,就连『用法』上也很失败。”
“何以见得?”
范海东不由拍了下桌,急忙问道。
见他这么着急,倒是也不好意思再留扣,便直言道:
“『醋』,对于并州府人来说,好与坏的标准并非是『酸』,这一点厨师在想法上便是落了下成了。”
“『陈醋』有『酸』、『香』、『甜』、『绵』、『鲜』等特点,酸与否并非是重点。这厨师就像是以为并州人吃醋是直接对碗喝一样,无酸不欢,上的醋是那种尖酸尖酸的醋,直接就将过油肉的香味给盖了,只能闻到稍显刺鼻的醋味。
“除此,在使用上,用醋该是炒制之时用的,这样才能将醋味包在肉里。他显然是将这醋简单以为是调味用的,在快要收锅时才放,导致醋味没有炒进去,只浮在表面一层上,没有炒进肉里。
“而且,自以为是的刻意多用了些那种酸醋,导致这原本的败笔便更加明显了。一进口便是直冲的酸味,全没有过油肉本该香味。
“而又因油温不够,火候不足,使用不当的缘故,导致肉质发柴。不论是醋味还是其他味道都只是挂在表面,没有深入到内里,里面就更是柴而无味了。
“就这,还只是『毁的较轻』的那类。”
“什么!?”
范海东听他说的这些只是无比震惊,他先前只是胡乱塞了一口,显然没有品出这些。这时候,再细细回味一二,果然如他所说的那些,真是失败无比。
但错了这么多,还只是毁的较轻?
“那『毁的重』的呢?”
范海东只是急忙问道。
“多,比如这道……奥,谢谢,放这里就好。”
正说着,那厨子从后厨端着那盘松鼠鳜鱼已经赶了来,他连往开摆了摆盘子,让他有地方放菜。
“你们……吃挺好啊?”
这厨子放了菜盘之后,只是拍着那小子的肩膀这么说了一句。
其实也难怪他生气,自己原本做好定量的活便能休息了,结果来一个小子让自己做了一大堆菜且不说,还在这里不断抠搜菜有多不好,这不是当面打他脸?
碗还没撂下呢就骂厨子这谁都忍不住。
“吃挺好?”小子指点着他刚端上来的这道菜说道“你做的菜我们吃的好不好自己心里真没点数?”
“嗯?!”
厨子楞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他还敢当着自己面这么说。
“不是我说你,作为主厨,技术不行我只能说是你们整体水平就比较次,这还情有可原。但你这不会做还要生往出硬造可就有些难看了啊。”
“你这什么意思!”
厨子听着这话便是气不打一处来,愤愤的就要去后厨寻刀出来,跟他比划比划。
范海东见状连从后将他给按住,那厨子只是不断挣扎着,嘴里还大叫着什么:
“范师兄,范师兄你放开我!我今天绝对要跟他比划比划!他个臭跛子他懂什么啊他?他会做菜吗就在这儿张口放屁!”
“闭上你的鸟嘴!”
范海东原本还只是稍拉扯一下,听他说的这话,忽的就是气不打一出来,直接冲他耳边吼了一声随手就把他抱摔在了地上。
厨子先前被吼了一句,脑壳正是发懵呢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人就已经到了地上,那疼痛暂且先不谈,他确实是被范师兄这一出给吓到了。
范师兄平日里不说有多亲近和善,但绝对是讲理公正的,多数时候对人对事都是一种淡漠且不上心的态度,就连练剑也是如此。
从没见他对什么东西或是人事这么上心,以至于到失态的地步。
“菜都不会做还有脸在这儿发火?你这手艺随便去那家酒楼两天不被人赶出去都是祖坟冒青烟保的你!就这点儿本事也敢在这儿放你娘的屁?”
“少他娘的污蔑『厨师』两个字了!滚!”
不光是倒地的那人,就连食堂里的余众都听得惊了,他们从没见过范师兄发这么大火。入山十一年之久,从未失态,可今日……
范海东见他愣在那里还杵着不动,作势便要往上踹一脚,那人见一脚临近了,又怕吃痛,心惊又胆颤,便连连半趴半跑的躲回后厨去了。
“呼!”
范海东坐回位上,不由直腰长舒了一口气来,只觉得是少有的自在,似是这十一年来郁郁积压的苦闷之气随着那几声叫骂宣泄了些许似的。
是啊,『宣泄』,该是宣泄才是的……
这『宣泄的源头』又是因为什么呢?
范海东沉闷着脑子,有些想不出个所以然。
“好了,接着说是那道菜毁的比较重吧。”
他指点着那一席菜,对那小子如此笑道。
“呵!”
忽的一声发出,那小子却不由掩面笑了起来,直至支在桌上笑的是不能自已。
范海东看着奇怪,便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了?是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有没有……或者说,是你本来就是个『奇怪的人』吧。”
小子笑了好一通才渐渐收了声,可也是不断且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奇怪的人』?”范海东疑惑道。
“是啊,你很奇怪。”
“我哪里又奇怪了?”范海东只是颇为不解。
听了这一句,那小子却是转而幅严肃的神情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什么……”
“『你是一个什么人』?”
范海东疑惑着,朦胧间似是又想起了些许陈旧的往事,不免有些沉默,但些许时后还是开口说道:
“我是一名『修行中人』,以『剑』为修。”
“是吗?”小子假装摆出副疑惑表情说道“可我看你不像啊?”
范海东听见这话反倒觉得有些好笑了,他这副剑眉星目的相貌,上山这么多年,还从没听人说过这样的话,不由反问了一句:
“那你说我像什么?”
“总之不像『修仙』的,更不像个『剑修』。”
“为什么?”
小子听了他的话,只是指手问道“你的剑呢?”
“『剑』?”范海东疑惑的一拍腰间说道“剑不就在……诶?我的剑呢?”
稍一惊慌,范海东这才想起,自己的剑丢了原本是打算去寻剑的。这时一听起话来,竟然连最初急忙的事情是什么都给忘了,不过……
他现在心底里最为着急的却并非是『寻剑』了。
“你看,对『剑修』而言最重要的无疑是自己的『剑』了,结果你连自己的剑丢了都不去上心,又怎么能说自己是『剑修』呢?”
“这……”
范海东稍作沉默,但也是无法反驳这句。
“莫说是剑修了,你这性子当个『修士』都怕是很勉强吧?”
“嗯……这,这我可以去学!”
范海东听见这话,下意识的只是去出言辩解而并非是反驳。明显,其实他心底里是赞同他的说法的。
“『学』?确实,人的成长无疑就是『不断接受新鲜的事物』,并『不断学习』。”
“可人并非是万能的,那么就不可避免的要去『选择』,选择放弃那些并『不在意的事物』,寻找自己『想要去做的事』。
“这同样是一种『成长』。”
“可……若是所追求的理想很『渺小』呢?”
范海东突然极为迫切的询问道。
“『渺小』?那什么又是『伟大』呢?”小子只是反问道“又是谁将理想区做小大之分呢?这『区分之别』是自己所想的,还是由旁人添加的?”
“这……”
范海东无法回答。
“况且,这也只是『理想』而已,又并非是理想越大就会成就越大,那样的话,岂不是人人都会变成『伟大的人』了?”
“关键并非是理想,而是你愿意为理想去『舍弃』什么,你能够为理想『坚持』什么,你在通往理想的道路上能够『做到』什么。
“这些事物的关键永远都在于『你』,关键在于,你想要去做些什么?你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范海东低声喃喃道。
他只是不断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不断不断的重复着……
回顾这十一年的修行生涯,他真的热爱剑吗?他真的愿意将一生托付给剑吗?
他真的想成为那成就非凡的人吗?
不……
这十一年的经历告诉他,这些全都是不对的。
他内心追求的并非是这些事物,那么,他真正想要去『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沉下心来,让心境彻底平复下来,不起半些波澜……
让思绪穿梭回更早的时候,比十一年前还要更早,更早……
在那时,他所真正『在意』,真正『愿意为之停留的时刻』又是哪里呢?
……
“『东儿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呢?』”
……
是这里吗?是这时候吗?
……
“『东儿以后想去做什么,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
他那时候的回答又是什么呢?
……
“『我想……成为一名大厨……』”
……
是的,他真正想要成为的人是……
“我想成为一名大厨……”
……像父亲一样『能给家人带来幸福的大厨』!
“『大厨』吗?”小子闻言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很不错的理想嘛!颠勺的大厨师,很威风哦!”
“这,这……”
范海东听他说的这么真诚,却反而有些羞涩了。
“这有什么不好的?一名厉害的剑修便一定比一名厉害的厨师威风吗?”
“那些所谓的高贵低贱,还不是任凭旁人一张嘴说出来的?
“你若是在意了那些,不论是『剑修』,还是『大厨』,又怎能成就你所能成就的事物呢?”
“是的,我想成为一名大厨,不论旁人如何!”
范海东忽的将一切都想通了,不论是自己真正所热爱的,还是自己真正想要成为的。他再也不会去计较旁人的任何言语了,若是不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厨师,那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若是不能作为一名『厨师』而活着,不论成就有多么辉煌,对他而言都是妄活。
“你……你,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从哪儿来的?!”
范海东拍着桌子,极为迫切的将身子凑到那小子面前询问道,他很想知道自己面前这个陌生的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我从五湖四海而来,至于『名字』嘛……我向来都以为只是个名号,从不在意的,便有了许多旁人起的名头,不过……”
那小子忽的一个起身,一把便抓住了范海东的衣襟。
将范海东狠狠拉倒近前,他只是紧贴着脸,让对方重现灵光的双目之中所映的只有自己的面孔,这才说道:
“……既然到了蜀山,那我便叫『东郭偃』了,你可给我记好了!”
……
……
“『东郭偃』……”
“是啊,偃哥儿。”
影魔微微扶着额,回味着这一段记忆,而另一旁的范海东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却还是倒倒的强站在此抬眼笑看着对方。
“就因为这些『无聊的东西』,你放弃了坚持十二年的『剑』?”
影魔如此问道。
“就因为这些『无聊的东西』,我放弃了坚持十二年的『剑』。”
范海东如此答道。
“这是为什么!”
“或许……在你看来,成为『厨师』是一个『很无聊的选择』……”
范海东强自撑着说道:
“可是,在我看来,成为那所谓的『传说』,同样很『无聊』……”
“我们两个,又何必互相嫌弃呢?”
范海东只是如此说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