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寄托

陈勇刚和魏老嘎的目光同时投向门外——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正通过院子，径直奔向房门。

“老高？”魏老嘎连忙起身，奔到门口迎候。

老高看年龄跟陈勇刚相仿，都是五十出头的壮年汉子。但他的个头比陈勇刚足足高出半头。黝黑的皮肤，棱角分明，黑白参半的短发如同钢针一样挺立。他的眼眸深邃而富有光泽，仿佛有一种气吞山河的气魄。他的大号叫高栓柱，一个充满倔强的西北汉子。

“老魏，你的身子骨还好吧？”

魏老嘎两眼湿润，一副感激涕零，“我没事，烦劳您们领导费心了。”

高栓柱横了一眼没有动窝的陈勇刚，“哦，原来老陈也过来了。我可不算啥领导。”

陈勇刚不得不做出一番姿态，“我在外面查看一下灾情，顺道进来看看老魏。”

高栓柱微蹙眉头，“老陈，你看村里哪户受灾了？”

陈勇刚低头沉吟片刻，才低声道：“目前咱们的村子都被沙尘覆盖了，还能说不是受灾吗？”

“这一场沙尘暴能摧毁咱们的家园吗？”

“不管咋说，今年没法种地了。”

“只要咱们把地一翻，那层薄薄的黄沙还能覆盖在上面吗？”

陈勇刚露出一丝苦笑：“唉，那些土壤含沙量逐年提高，如果天公在不作美，距离绝产不远了。”

高栓柱沉默片刻，缓缓发出一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是该到改变的时候了。”

“老高，你还把希望寄托在植树造林上吗？”陈勇刚操起桌上的枯树根，“再怎么折腾，还是一样的结果。”

高拴柱一怔，信手接过树根，捧在手心端详，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仿佛是面对夭折的儿女。

陈勇刚不等屁股坐热凳子，便站起身来，“我该走了。”

魏老嘎赶紧相让，“你再呆会呗？”

“不了，上级领导等我汇报灾情呢。”

高拴柱没有言语，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枯死的树根上，对他的离开无动于衷。

魏老嘎送走了陈勇刚，返身回来，一看高拴柱还杵在在那里，赶紧招呼对方坐下。

高栓柱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陈勇刚坐过的凳子上。

“老高，我给你烧点水吧？”

高拴柱终于缓过神来，“老魏，我怎么能让病身子的你伺候我呢？赶紧坐下来。咱们老哥俩聊几句。”

魏老嘎看出对方有话要说，只好坐回原处。

高栓柱又把目光聚焦在手掌心的枯树根上，端详片刻，突然问一句，“新民今年该学成回来了吧？”

魏老嘎灰暗的眼神顿现光彩，“他呀，要等五一呢。”

高栓柱眼前一亮，“快了。他一旦回来了。咱们村就有救了。”

“老高，你想让他带领乡亲们植树造林？”

“是呀，如果不让咱们的老家绿起来。我···死不瞑目！”

魏老嘎心头一震，迟疑一下，才发出质疑，“你觉得让新民留在村里···合适吗？”

高栓柱反问道：“你觉得把新民这样一个高材生留在村里创业，有点委屈吗？”

“新民已经读了硕士了。如果进一步进修，可以攻读博士呀。”

高栓柱面露苦笑，“我何尝不清楚他多读点书会更有出息？可是，咱们村等不起呀。必须有专业知识的人担负起重任。新民的专业知识就是林业。咱们村太需要他了。”

魏老嘎沉吟不语，心情是复杂的，矛盾的。他又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留在身边呢？可是，他又希望他的孩子不再吃苦，留下内地那些大城市发展。唉，当年供孩子读书，不就是希望他早日脱离穷山沟吗？

高栓柱心里就是另一番想法。他的脑海里回想起十多年前的一幕——

那时魏新民还是一个十四岁初中生，不仅长得精神，而且聪慧，一直是班里的尖子生。由于他就读的中学在谷良镇，距离塘圭里村数十多公里路。他只能周末回家。即便如此，回家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在那个年代，交通很不便利，从村里到镇上并没有班车。小新民每次往返镇上中学和村里的家，都要靠高栓柱开着村里唯一的一台拖拉机接送。

当然，除了小新民之外，村里还有三名在镇上就读的学生。他们年龄不同，不在一个班级，也不在一个年级。

高栓柱是村里当时的拖拉机手，每到周末，都是他负责接送去镇上读书的孩子，与小新民的感情也不一般。由于小新民是‘外来人’，又因为学习成绩优秀，遭到同行的那三个村里的学生妒忌和挤压。令小新民心里留下深深的阴影。当时多亏了高栓柱的教育和开导，才让那三名学生摒弃对他的偏见和歧视，最终像亲兄弟一样。

高栓柱对待小新民，就像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在每次送他上学时，还偷偷塞给他一些准备好的干粮，让他留着在学校慢慢吃。这在当时温饱得不到保障的情况下，无疑于雪中送炭。小新民对高栓柱的感情自然无比亲切，甚至不输父亲魏老嘎，对他的叮嘱也唯命是从。

后来，小新民独自考上了县城里的高中，高栓柱依旧没有放弃对他的接送。由于他是村里唯一的一名高中生。高栓柱一到周末，便开着那辆老旧的拖拉机奔赴更遥远的甘宁县城。

高栓柱因为是村里的机械能手，年收入自然高于其他村民，跟小新民家里相比，更是不能相提并论。

小新民的父亲魏老嘎身体一直不好，而且是一个老光棍。其实，在那个贫瘠的地方，像魏老嘎一样的光棍汉还有很多。小新民是魏老嘎收养的孤儿。所以，当时村里的孩子把小新民视作外乡人。小新民才两岁多就失去了父母双亲，被魏老嘎独自拉扯大，委实不易。家里可以说一贫如洗。高栓柱作为村里富裕户自然对小新民有格外的关照。当他从城里高中接到小新民时，看着正在长身体的他消瘦的模样，无比心疼，有时晚回去一会，领着他在城里的饭店享受一番。

那时候的小新民就像过年一样，在享受美味的同时，不忘打包给家里为了他一直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养父。

高栓柱看在眼里，对他的眷眷孝心的赏识溢于言表。

“新民，你太瘦了，还是多吃一点吧。”

他嘿嘿一笑，“高大大，我吃饱了。我爹还在家饿肚子呢。”

“看你这孩子说的。你爹在家好好的，咋能饿肚子呢？”

“我在家的时候，他就是舍不得吃东西，都留给我。”

高栓柱心头一震，双眼一片模糊，于是与小新民谈起了将来——

“新民，你学习成绩这么好，肯定能考上大学，将来打算报考啥专业呀？”

“这···我还没考虑好···”

“你不小了，应该考虑将来该咋生活了。”

“高大大，您帮我出个主意吧？”

“你能听我的吗？”

“嗯，您对我太好了。如果不是您的资助，我是无法完成学业的，一定要报答您。”

高栓柱眼前一亮：“好小子，大大没有白疼你。不过，大大不需要你报答。你只要好好报答你爹就行了。他这辈子太不容易了。”

“嗯，我听您的。”

他话锋一转，“当然，你更应该回报这块养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