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不香
索菲城正值难得的春天,皑皑的雪山脚下,缤纷的小花像揉碎了的彩虹,随着吹拂的和风,在阳光下开了一片又一片。
这是阿宝一在索菲文理学院的第一个春天。
刚来一个月不到,他还没完全习惯这里严肃的氛围,但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里的花似乎发不出香味。
他走过校道旁的小花园时,不小心被风吹落了稿纸,低头追掉到了地上还在被风戏耍着四处乱飘的稿纸,猝然发现自己又不小心碰掉了一朵开得正艳的金色郁金香。
当他终于从风里抢到稿纸后,也惋惜地捡起了被自己碰落的花朵,于是再次不小心发现这花儿没味儿。他将它放到鼻尖下闻了又闻,还是没味儿。
难道一个上午鼻子就失灵了?还是花粉过敏?
他追着从身边经过的同学,让他们都闻一闻自己手中这朵郁金香到底香不香,验证失灵的是花还是自己的嗅觉。
结果就是,大家都觉得他的问题莫名其妙,没人理他,后面的同学怕他抓来问,纷纷绕道而行。
无奈,他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自己躬身闻了一遍校道旁、小花园、草地上的不同品类的花儿,结果也是一样,没有香味。
他也不顾管理花园草坪的园艺工人的虎视眈眈,蹲下身子,捏着花枝翻来覆去,除了不香,没有什么异样。
他干脆连午饭也不吃,夹着书稿就直接去了学院不远处的象鼻湖湖畔,跟一只游荡花丛的猎狗一样,又闻了一遍湖畔这一片花海中的不同品类的开花植物,没有香。
这里没有人监管,但他也并不想破坏环境,细心选了湖畔边上的几株不同品种的开花植物,从根须到花瓣,一一察看闻嗅,除了没有味道,表面看不出什么问题。
他坐在湖畔,迷茫片刻,想到这会不会是《寂静的春天》里所描述的那样,环境导致植物变异了。左想右想,他觉得可以找到一个人帮忙。
这个人就是他在新生晚会上,一群学院的大脑袋中,那个为人非常亲切的生物遗传学家奇梧老教授。
奇教授在生物遗传和生态环境方面都成果卓著,也许,跟他反映会有所收获。
他折返回学院,一个人到快要收档的学生餐厅,点了一荤一素一汤,匆匆吃了起来。
这一吃,他发现,这些餐食居然也一点味道都没有。是他的味觉失灵了吗?还是这些餐食也像今天发现的没有香味的花儿一样,其实一直没有味道,是自己刚刚才意识到?
他心里忽然惶恐起来,试图回忆自己过往甚至就是早上吃过的食物的味觉,结果发现大脑一片白蒙蒙,什么也想不起来。
关于过去,他失忆了?
恐怕再不发现,连闻这个动作和意识都会退化至消失吧。太可怕了。
他端起餐盘返回排放自助菜式的餐桌,再从为数不多的几样菜里特意挑了直觉口味较重的咖喱鸡和芝士焗饭。
结果,还是什么味道也没有。他的味蕾消失了,关于味蕾的记忆也就随之消失了?还是说关于味蕾的记忆早就消失了,味觉细胞也就随之钝化了?
他恍惚起来,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他跑到正在收餐具的阿姨身旁,伸手就握住阿姨那只抓着餐具、青筋突起的大手揉来捏去,确定这手和它的主人不会被揉散,化成不存在实体的空气。
阿姨傻了十秒钟后大叫一声,反手抓住他细瘦的胳膊就一顿暴打,一边打一边大骂。
阿姨刚好今天在家受了气,此刻正好借他过足发泄的瘾。
大打出手和破口大骂绝对是正当防卫,遭到侵犯还应受到宽慰。
自然,大动静就惹来大群人围观,可怜的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送到了学院心理诊断室。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估计是值班老师,神情平静地端详了他一会,一言不发,而后对着电脑敲起了键盘。
他刚从阿姨的暴打和大骂中缓过神来,从发丝到鞋面还挂着咖喱和蔬菜,但就是闻不到味儿。
“老师,您能闻到我身上的味道吗?”
他腾地站起,倾近了身子试图让坐在办公桌对面的老师闻一闻他身上的菜味。
幸好是位男老师,而且是位估计是身经百战的有经验的中年男老师,面对他的突然站起和发问,只是停住了正对着电脑屏幕输入信息的手,上半身往后仰了仰,而后再度坐正了身子,非常温和地安抚他说:
“坐下,你先坐下说。”
他坐了下来,睁圆了眼睛瞪着老师,等着老师的回答。
结果老师像忘了他刚刚问过的问题一样,又集中注意力在电脑屏幕上继续敲打键盘。
“老师……”
他腾地又站了起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问的是有没有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嘛!”
老师朝他摆手。
“确切地说是我身上的饭菜的味道,主要是咖喱和蔬菜的味道,有没有闻到?”
他执拗地站着。
老师不再摆手示意他坐下,而是仰头看着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已经符合了。”
“老师,到底能不能闻到?还有,我们学院里的那些花儿,湖畔的那些花儿,我们吃饭的那些饭菜,老师,有没有感觉?”
他着急得有些语无伦次。
“可以了。”
老师对着面前的话筒说了一句,握着黑色鼠标的手指轻轻一点。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背后的椅子里弹出的一根电棒击中了后脑,他被电晕了。
这是一张特制的电椅,专门对付被认为像他这样发病的人。
“感知觉系统失调,对于直接刺激味觉和嗅觉感官的刺激物,无法进行对应的感知觉体验;情绪不稳定,有攻击行为;刻板思维。”
这位老师娴熟地在电脑病历的病因上输入了这样的一行字,端详片刻,又在前半句添上“严重”二字。
“感知觉严重失调,对于直接作用于味觉和嗅觉感官的刺激,无法进行一一对应的感知觉体验。情绪不稳定,有攻击行为,刻板思维。”
老师将主要情况对刚刚推门而入的两名工作人员口述了一遍。
两名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点点头,很有默契地将瘫倒在电椅上的阿宝一抬出了门。这两人都戴着口罩和类似外科手术帽子,只露两只眼睛,身型中等,戴着校徽。
两人抬着昏迷的阿宝一往对面楼的过道里去,齐齐进了对面楼一层的一间病理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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