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肠断天南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故兵形像水。
老和尚原打算找到张中风以后,便去找其父说项,试图通过张天翔来影响北城兵马司,希冀能在日后与道门的争锋中取得先手,至少分薄龙卫大将萧剑河对北城兵马司的影响力。
老和尚虽然旧部众多,但基本上都是边防大将,到了京城竟然找不到一个能上台面的禁军将领作为助力。天龙地虎如今不知伤势如何了,虽然已经派虚耗将宝通禅寺最好的“续命金丹”送去了一壶,但他们能不能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到京城还是两说的事。
这次自己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堆的理由和借口以及无数光辉灿烂的承诺来打动张中风,只能感叹人算不如天算。孰料到这纨绔子弟此次竟为情所困,动了真格,已经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为了取得张中风的助力,老和尚不得不插手此风月中事,谁成想这如烟竟然又是天南魔魂殿的细作。细作也就罢了,偏偏这如烟又惹得了皇城密衙的指挥使注意,自己虽然成功救得如烟,达成张中风的心愿,却为此杀掉了夜虎,以后少不得要受到镇边候江明安的刁难。
本来夜虎江小候是故人之后,确实不应痛下杀手,为自己留条后路。但一则是自己见不得光,如果自己亮出身份,少不得惹来一身麻烦;二则是为剑宗控制十二指挥使的一万两千兵马尽点力,除掉暗营的指挥使,对剑宗的行动大有助力;三则是如烟使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女人,同样是来自天南的女人。
想到此处,老和尚不由得看了一看走在前面的如烟,此情此景,何其熟悉,只是景相似,人不同。不知,哎,老和尚不由得摇摇头,清醒下自己的头脑,在此时刻,怎能为女人分心。
如今天南魔魂在京城的据点已经被官方发现,如烟也只能听任老和尚摆弄,希望能尽快脱身。
两人穿过秘道,行不片刻,来到一个地窖,老和尚跳出来一看,是间民房,在狮子楼正西边。
街上吵吵嚷嚷的,似乎官兵已经开始拿人了,老和尚跑到院门处偷眼一瞧,只见浩浩荡荡的一大票嫖客被密衙的青衣拿小鸡般捉去,个个衣衫不整,苦着个脸,想是没些银两孝敬那帮如狼似虎的兵丁,难得轻易脱身了,还得回家应付黄脸婆,作男人命真是苦啊。
老和尚看着垂头丧气的嫖客,想起了自己兄弟当年纵横京城的风liu往事,不由得会心一笑。
旁边,如烟扯了扯老和尚的衣袖,问道:“龙王,如今我们去哪里?”
老和尚嘴角一咧,微笑道:“不急,我们看会热闹先。”
如烟点了点头,忽然间扯着嗓子尖叫一声:“强奸啦,救命啊!”
老和尚吓了一跳,忙捂着如烟的嘴低声道:“我的小姑奶奶,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
如烟点了点头,眼巴巴楚楚可怜地看着老和尚。
老和尚长出了口气,慢慢松开了手,如烟刚要开口,老和尚忙又捂住她的嘴。
院门外一人嚷道:“适才这边是否有人喊强奸?”
另一人答道:“哪有啊,我刚撒尿回来,哪有人?快回去干你的事去,要不我叫我爹罚你的俸禄!”
那人应了一声,迈步走远了。
老和尚听得那人的声音,知晓是张中风来了,放开如烟,打开院门,对正在四处观望的张中风招手道:“中风,进来!”
张中风在巷子里闷的慌,见密衙青衣包围了狮子楼,心知不妙,担心如烟的安危,想进别院去看看,谁知守护的青衣根本不买他的面子,不由分说就推了出来。
正自闲逛间,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心中狂喜,朝这边过来,刚好一个巡城的小兵也为这声音引来,不由分说被他撵走。
老和尚见如烟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气恼。虽然以自己的武功,带如烟硬冲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自己乔装改扮来到京中行事,就是不想惊动各方势力。
不提张中风的激动,半个时辰之后,老和尚带着如烟身心疲惫地来到寻道馆的后门。
扣开了门,那绿毛猴子跳出来,将两人带到无剑堂。
“春草醉春烟,深闺人独眠。积恨颜将老,相思心欲燃。几回明月夜,飞梦到郎边。”
剑十三身边一直珍藏着凤凰的手巾,那上面寄托了他所有的情思,中秋就要到了,不知天边的爱人是否也在想念自己。
他一直在问自己,天南到底有多远,竟能把自己的万千情思阻断?
人生如戏,错爱如梦。
他并不是一个成功的戏子,这点他连老和尚都不如,但他从未承认自己错爱过。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和尚和那个如烟已经离去了,整个厅堂里就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也许是几十年,也许是百年,时间现在对他们这对恋人的意义已经不大。
还记得三年前,他们坐在江边,看月朗星稀,听清江水轻吟。
清江不似大河般咆哮,它宛如一位可人的少女,既温婉又缠mian,仿佛一条漂浮的玉带从镇边滑过,江上有雾在升起,渐渐就浓起来,低低地浮在江面上。
剑十三搂着凤凰,感觉自己的心绪就跟这江雾一样愈来愈浓,越来越迷朦。
凤凰的幽香和夜的芬芳,在这美妙的夜晚开始把江风渐渐浸润。
天南有多远,竟能把自己与心爱的女人完全隔离?
那一瞬间的激情,在这无限的空间里早成了永恒,他永恒的思念。
芳踪已渺,伊人已逝。
三年的苦思,化作丝丝泪血。
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
纵得了这万里江山,失去了她,又有何意义?
欲洁身何洁,云空未必空。
人生无常,命中注定?
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冰冷的身体,僵硬的指头。
夜就这样过去,在黎明的第一束曙光照进无剑堂的时候,剑十三忽然笑了。
男人没有眼泪,再苦再累,笑着面对。
他面带微笑地踏出府门,去往西山居。
老和尚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天自己竟会如此走背字。
他不知道凤凰是谁,他也不想知道凤凰是谁,但当剑十三知道如烟的身份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问凤凰的下落,那热切的眼神,慌乱的手脚,根本就已经乱了方寸。
老和尚知道,这样子的一个女人,一定是剑十三的至爱亲人,一个为了她宁可放弃一切,一生只想去好好爱护的女人。
当如烟说凤凰已经病死之时,老和尚忽然感到天地间充斥了悲凉的气息,一股足以使人心死的悲凉之气。
剑十三从听到凤凰病死的消息以后,僵坐当场,再也没有动过。
同是天涯沦落人。
退出了无剑堂,他安排如烟住进了自己的房间,直接去往张天翔府中。
张中风带他去见张天翔,想不到他刚进正厅,忽然见到了一个他决不愿意见到的人。
他遇到了萧剑河,龙卫大将萧剑河,李道古的女婿萧剑河。
他不知道萧剑河的想法,但他知道,萧剑河知道自己是谁,不但知道,而且清楚地知道自己来张府的目的。从张天翔的眼神中他可以看出,如果萧剑河想杀自己的话,一定会有一堆的兵丁在等着自己,等着将自己格杀邀功请赏。
萧剑河并没有理会老和尚,他向张天翔打了声招呼,便起身离座而去。
张天翔将萧剑河送到门口,转身来到厅堂。
张中风刚要开口,张天翔忽然对儿子笑道:“天晚了,回去睡吧。”
张中风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老和尚,转身离去了。
张天翔请老和尚坐下,静默了片刻,忽然问道:“玄光大师所来何事?”
老和尚道:“借兵。”
张天翔问道:“凭什么?凭你神通寺玄感上师的师弟身份,还是凭是犬子的师傅?”
老和尚傲然道:“凭我夜归天的名号!”
张天翔笑道:“你能给我什么?权力,地位,还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老和尚道:“给你儿子候爷的地位,给他尊严,给他要的幸福,给他要的女人。”
张天翔嘿然道:“凭什么?”
老和尚道:“凭我夜归天的承诺。”
张天翔哈哈大笑道:“夜归天,就算二十年前你大权在握,在李太师和你之间,我也只能选择放弃你。空手说白话,你以为凭你的一句空言,我就会仰慕地低头向你宣誓效忠吗?”
老和尚摇头道:“你不用再装了,你要是倒向了李道古那边,你大哥张天明就不会放过你。李道古的势力虽然大,但要李道古为了你一个小小的三品统领去开罪右相王景玄,你说李道古会做这种傻事吗?”
张天翔冷然道:“即便我不会投向李道古,我也断然不会借兵给你的。”
老和尚笑道:“你自然不会,我相信有很多人乐意借兵给我的。”
张天翔哼了一声,道:“你威胁我?莫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你凭什么能决定我的去留?”
老和尚笑道:“当年我帐下有五虎将,天龙,地虎,张持天,杨公时,雷次宗,一龙五虎十三兄弟,你知道吧。你不记得现在的兵部尚书的名字了吗?”
张天翔冷笑道:“本还敬重你夜归天是个英雄,想不到竟然挟恩图报,还威逼利诱,你不觉得有shi身份吗?”
老和尚站起身形,背手而立,冷然道:“缔造伟大功业的,经历非常人生的,可以叫做豪杰,而只有牺牲,才可能造就英雄,无论做了什么,只有牺牲,才能够使一个人上升到英雄的境界。我只是个平常人,我不想成为英雄,你也不要幼稚地用那种眼光看我。我承认我不是英雄,甚至连枭雄都算不上,你不要逼我,我再没有顾虑,任何手段,只要能助我达成心愿地,只要你能想出地,我都愿意使用。”
张天翔忽然笑了,拱手道:“龙王果然是龙王,天翔代替叔父谢过龙王的救命之恩。”
老和尚微微一笑:“张持天他现在何处?”
张天翔道:“托龙王的福分,叔父已经在黑龙王帐下效命多年,深得黑龙王爷信任。”
老和尚笑道:“听中风说,你准备将他送到武学去读书?”
张天翔点头道:“中风这孩子学文不成,学武不就,成天浪荡,惹是生非,该管管他了。”
老和尚称是,问道:“现今京城,太学,律学,武学三大学堂中最有前途得也就是武学了。但你忍心把儿子推向血腥战场?”
张天翔道:“我自是不想,但年青人都有一身的热血,你像剑宗的三万弟子,个个上场杀敌,奋不顾身,每次浴血战场之后,回到京中,身份都不一样。这世上敬的是好汉,拜的是英雄。你若是把中风留在京中,自然能平安无事,但他自觉在同辈人里矮了一头。你看武学如今的盛事,就知道有多少热血青年了。”
老和尚笑道:“他也算我的徒弟,不如我让他到剑宗去磨练一番,你那时再让他进武学,也好扬眉吐气,出人头地?”
张天翔哈哈大笑道:“此等好事,怎能推辞,不如明日就让他去洗剑池住好了。”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我夜归天的徒弟岂能住在洗剑池?明日让他随我住进寻道馆好了。”
张天翔点头称善。
张中风正在房中,听老娘唠叨,浑不知已经成了老和尚的人质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