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裴砚礼身上仍旧穿着那件玄色的圆领窄袖袍,这个颜色衬的他脸色愈发惨白。可能是最近遇上的麻烦太多,他瘦了不少,那衣裳穿着空荡荡的。
眼前这个姑娘令他有些眼熟,可能是往日在哪里见过。
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让他不得不对眼前的事物产生抗拒与防范,毕竟这两个月来,他所经历的都在无时无刻的提醒自己,旁人不可信。
就像今日,他原本只是来寺庙见人,却被别有用心的“和尚”带进偏院。那里面不知是哪位达官显贵养的外邦獒犬,又高又大,看见裴砚礼便朝他扑了过来。
裴砚礼本就受了重伤,两月前他背上谋杀太子的罪名后,不仅断了腿还功力尽失,如今被这獒犬追,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费劲避开。
只可惜那獒犬纠缠不休,好在他带了匕首,拼了命的挣扎后,它最后还是落了下风。
堪堪痊愈的伤口被撕裂不说,还弄出了别大大小小的伤。当时看着獒犬倒地,裴砚礼强撑着才让自己没倒下,可没一会儿他也感觉自己失血过多头晕眼花。
半途中找了间屋子钻进来,他昏了两个多时辰,睁眼时浑身发冷,然后就看见眼前站了个女子。穿着漂亮精致的衣裳,就连那张脸都好看的宛若仙子。
裴砚礼那时疼极了,本以为再昏迷就是死,却没料到他会被那女子救下。
就这么被盯着看了会儿,裴砚礼略微皱了皱眉。
察觉到裴砚礼情绪中的不耐烦,明骊的手指攥紧了刚烤干的衣袖,赶紧站直身子推开门,挪开视线问:“你眼下可好些了?”
也不知怎么就在这里遇上他了。
明骊轻叹口气,被裴砚礼那样冰冷防备的眼神看着,她心底不由自主的涌出害怕与恐惧。
见他不语,明骊心中的那点恐惧渐渐收拢化作一个点,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往前走了几步,脸上僵硬地带了点笑容,与她那张好看的脸丝毫不符。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是靠近,明骊就越能想到前世他折磨别人的奇怪手段,知晓他刚刚经历的事情,怕他误会自己的来意,于是认真解释:“这间屋子是你的吗?抱歉,适才我淋雨又摔了一跤,所以才会被府上的婢女带到这里来,同你遇上实在是偶然。”
明骊看他始终不说话,心里着急,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好半晌,明骊一行人在这屋子里等了许久,就是担心裴砚礼醒不来出事,所以才留在这里。
但感受着他身上丝毫未收敛的气息,明骊只能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只是想问问,你现在这样,要我送你回府吗?”
察觉出明骊并无恶意,裴砚礼闭了闭眼睛,刚才放在身侧用以支撑身体的手也慢慢收回,落在了腿上。
见他这样,明骊轻轻松了口气。
慢慢往他那边挪动步子,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裴砚礼的腿。刚才她以为裴砚礼只是皮外伤,让小厮弄了温水给他将脸颊擦干净,但现在看来,才发现他的右腿似乎伤的很严重。
明骊曾在前世见过他意气风发的坐在马背上,笑容明朗,也曾见过他重新站起来手握重权后,阴晴不定捏她下巴的模样。
但从没想过,原来他所度过的最黑暗的日子是这样。
听见裴砚礼掩唇咳嗽了声,明骊折身出去倒了杯水拿进来,站在原处递给他:“你喝点水吧。”
他始终没有动作,明骊知晓他在想什么,将茶杯递到嘴边抿了口,而后跟他说:“你瞧,这水我喝过了,没有毒的。”
闻声裴砚礼终于抬起了眼皮,视线沉沉的看向她。
他的眸色比正常人要黑上许多,看起来宛若深渊巨口,自从他前段时间入狱再出来后,整个人性情大变。此时加上他冷漠的表情,明骊心中紧张不已,生怕转眼裴砚礼一个不满就扑上来锁住他的喉。
明骊手指发紧的将茶杯往前递了递,等到他接过去,心乱如麻语速飞快地道:“外面天色深了,你若是需要的话,我便送你回府,若是不用我可能就得先走了。”
“要。”裴砚礼喝了口水,嗓音沙哑的开口。
这个声音同前世不同,像是许久未曾说话含了砂砾,冷冷的、带着浓重戾气。明骊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裴砚礼眼眸闪烁,下颌微动:“谢谢。”
再次得到他的回答,明骊才算是彻底的放下心来,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茶杯。看着里面干干净净,视线一瞥扫到虎口侧自己染上的唇印,明骊咬了咬唇。
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明骊也着急回家,她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扶裴砚礼。只是还没碰上袖口,就被对方避开,明骊飞快抬眸看向裴砚礼,他没什么表情。
心口一惊,手指攥紧茶杯,她低声道:“我出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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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骊眼下待字闺中,自然不能带裴砚礼回府。
好在她前世去过淮安王府,命车夫绕着城走了一圈,最后到了王府偏门,明骊避开外人同小厮一起将裴砚礼送回他的院子。
章仁太子一事落幕后,王府里的奴仆卷了细软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府里丝毫不见人气。明骊心中虽然清楚裴砚礼此时状况不会好到哪里去,但看见荒凉的内援,心里仍是不可思议。
他怎会落魄成这般模样。
小厮扶着裴砚礼坐在榻上,明骊随手扯了床被褥给他盖上,指背不经意触碰到裴砚礼的皮肤,发觉温度烫得吓人。
她迟疑片刻,皱眉道:“需要给你请个郎中来吗?”
裴砚礼将手背压在被子上,言简意赅:“不用,今日多谢。”
明骊舔舔嘴角还想再说什么时,默不作声的惠然扶住她,缓缓开口:“姑娘,该回府了。”
“那……”明骊看着裴砚礼的惨白病容,临走前还是没忍住说了句场面话:“你如果还需要帮忙的话,就来平远侯府找我吧,我叫明骊。”
裴砚礼没看她,只顿了一瞬后点头应声。
明骊原路返回离开王府,又在上马车前停了下来。
扭头看向立在马车旁的车夫,皱眉想了想还是吩咐道:“你待会儿去请个郎中来,给他看看。”
“烧的那么厉害,可别真死了。”她小声嘀咕。
车夫低声应下。
明骊踩着小板凳上马车前,又回头凝眸看了车夫一眼,像是会错意,车夫微微低下头,车帘挡住视线,将车夫的脸隔了开来。
裴砚礼的出现打乱了明骊的思绪,此时满脑子都想着有关他的事。
两月前,章仁太子裴彧之中毒身亡,据说谋害之人就是裴砚礼。跟他多年的小厮与府上管事揭穿后各自拿出证据,武帝勃然大怒,夺了裴砚礼的职位杖刑处置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纵然明骊是前世党争中的受害者,却也知晓裴砚礼那两位皇兄皆非善类,前世若是夺嫡失败,无论是谁都不会有好的下场。
况且众人皆知裴砚礼与章仁太子裴彧之兄弟情至深,要是没有他身边人的那些证据,只恐怕就连皇帝也不会相信这事情是裴砚礼所为。
阴谋之狠,怕是那人用了与前世对付霍家的相同伎俩对付裴砚礼。
思绪渐隐去,明骊长长吐了口气。
为裴砚礼请了郎中治病,想必不多日就会痊愈了。若是他还有点良心,日后总得看在这情分上,且不说感恩戴德也应该放他们霍家一马。
反正今日重逢,她仁至义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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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逐渐深了,王府正院。
屋子里面漆黑一片,隐隐飘散着浓苦的中药味,傍晚明骊走后,裴砚礼实在捱不住难受又昏迷了过去,两个时辰后终于再次醒过来。
他像是尚未清醒,掀开眼皮时就下意识四处看了看,察觉这是在王府,眸色中的沉色才逐渐退去。
身上像是被蚂蚁啃噬的疼痛散去不少,裴砚礼从被子里抽出手,费劲地掀开厚重的被子低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那些伤口已经被包扎好,甚至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裴砚礼冷冷的环顾四周,像适才那样再度确认无人,才扯起嘴角低低哂笑,近日的警惕性可真是越来越差了。
若是有朝一日,待他晕厥被人毙命都不知道。
撑着床榻坐起身,裴砚礼按着心口咳嗽起来,好似要将肺脏咳出来一般。
被武帝撤职没了俸禄,府上连过冬的银碳都没有。
杖刑后断了腿,武帝将他丢进狱中,原本那几十板子于他而言并非最要紧的事。可就在狱中禁闭的那段日子,他被人下了毒,那毒裴砚礼从未见过,也能感受得出自己功力尽失。
如今一无所有,唯一真心待他的兄长离世,能救他的师父不在京城,裴砚礼差点失去活下去的念头。
裴砚礼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眸底的红意与水光已经被他压了下去,全是细密的恨意。
忍着身上的疼痛掀开被子下床,还没走几步,骨子里传来的侵蚀痛感令他弯了腰重重跪在地上。裴砚礼难堪地咬紧牙齿,试图再次站起却又再度摔了下去。
连续的几个动作下,包扎好的伤口渗出血迹。
见状,裴砚礼毫无反应。
手指在地面上触碰到带着凉意的物件,裴砚礼反手抓来。
窗外的月光皎洁,透着窗户照进来落进室内,就着这点光亮,裴砚礼终于看清了掌心的东西。
那是半枚弯月形的白玉佩。
不过刚一触碰,白玉便染上了暖意,这东西极其罕有,裴砚礼记得整个聿朝拥有这小块东西的,唯有寄居在平远侯府的那位姜国公主明骊。
她走时地上还没有玉佩,看样子后来是她又来过了?
裴砚礼微微眯眼,若是裴彧之死前他或许还会觉得,明骊是纯粹好心救了他。可遭受跟随多年的忠心奴仆背叛,裴砚礼无人可信,也谁都不信。
扯扯嘴角,他如今有何可期待。
正院的门被人重重推开,照顾他的小厮酒气冲天的入了院子。
裴砚礼捏紧手心里的玉佩倏地抬头,对上了齐德的眼。
一身粗衣的齐德拧眉咒骂:“你个害人精,在狱中怎么不直接死了呢,害得老子也得守在这里看着你,妈的真晦气。”
齐德是奉命来的,至于听谁的命,无可厚非都是盯着他以免他好起来。
裴砚礼感受着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温热,抬眼凉凉的看向齐德。
许是被这眼神惹恼,齐德上前几步作势就要踹他,没想裴砚礼侧身避开,齐德脚下踩空整个人往前扑去。等到他站稳,视线扫过裴砚礼手中的玉佩,眼底一亮,倾身就要去抢。
这次裴砚礼没再忍让,而是伸出冰凉的手掐住齐德的脖子,慢慢收紧。
“是不是我近来不动手,你便以为我能任由你揉搓了?”
裴砚礼的手指忽地有了几分力气,齐德的脸被掐的涨成猪肝色,他道:“乖一些,否则我今夜便送你上路。”
少年语气森然,他明明笑着,周遭却满是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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