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药
到了次日,天还未亮,沈芷宁一个轱辘起身,穿衣洗漱后就赶着去了沈府的药房抓药,抓完药后让云珠去煎药,煎好给秦北霄送去,自个儿再陪娘亲用早饭,这是惯例。
到了陆氏的屋子,沈芷宁没吃几口便要走了,陆氏没来得及喊她回来,看着风一样的背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去干什么这么急。”
“能去干什么?咱们五姑娘无非是往藏书阁跑,”常嬷嬷在旁道,又压低了声说:“要老奴说啊,以咱们姑娘的天赋要是去书院,指不定能压过大房的那位……”
陆氏摇了摇头:“以后这话莫说,万事都抵不过她自个儿开心,她不愿去,我也不想她去遭人嘲笑,他们更不会让一个傻子去书院丢人现眼。”
这边,沈芷宁来到了明瑟馆。
白日的明瑟馆少了几分阴森昏暗,多了几分古调苍韵,石阶边缘爬有青苔,院中大槐树偶尔飘下来的绿叶落在白石道上。
微风阵阵,吹起她的云碧衣袂,吹响远处廊檐下的风铃。
‘叮铃叮铃’
沈芷宁一下看往风铃的方向,而看到风铃下的秦北霄时,她本抬步的脚突然顿住了,也停在了原地。
他穿着褴褛的衣衫漠然地微靠着廊柱,廊下的阴影隐隐约约遮盖着他的面孔,却遮不住他五官那极致的凌厉。
他那只未受伤的左手,骨节分明,端着一白色瓷碗,而那白色瓷碗明显是倾泻的,里头的药一一倒在了脏污的地上。
沈芷宁看此场景,瞪大眼睛,立刻跑上前。
“你疯啦!”她倾身想夺过秦北霄手中的碗,让他别倒了。
秦北霄的手马上避开,沈芷宁扑了个空,反而直直地撞到了他的胸膛。
“好痛啊。”沈芷宁则捂着鼻子不停地揉着,这也太硬了,像块石头似的!
秦北霄冷漠的目光落在撞到他面前的沈芷宁身上,不过一眼,他就退了几步,害得沈芷宁差点踉跄摔倒地。
“你不要再倒了!”沈芷宁喊着,还是追上前,想将药碗拿回来。
哪料她一下抢翻了药碗,剩下的那些滚烫的药洒在了秦北霄的衣裳,手臂,还有他那已被烫伤的右手上。
那只右手已是百孔千疮,这药又是滚烫,一下洒上去,可想知道有多痛。
但秦北霄没有任何反应,扫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面色冷淡,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沈芷宁一愣,连忙追了上去:“对不起,你的手……”
他停下脚步,负手转身,那双狭长的眼眸微抬,漠色尽显:“知道愧疚还留在这里碍眼,还不快滚。”
……
?
这个人什么脾气?
那日东门大街她听秦北霄对程琨说的话就知道此人毒舌的很,却没想到原来他性格差成这样!这说的是什么话?
沈芷宁忍住气,深呼吸。
算了算了,自己救的自己救的自己救的,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平复下心情后,沈芷宁对秦北霄道:“我会走的,用不着你催我。只是方才你倒的是我给你的药,这药你得喝,而不是倒了它,喝了它你才会好起来。”
“你算何人?给的药我就得喝?”秦北霄刀一样的眼神落到沈芷宁身上。
……
嘴里能有句好话吗?
好歹她也是他名义上的救命恩人,对救命恩人就是这种态度吗!啊?
沈芷宁嘀咕了一句:“好心当作驴肝肺。”
说完这话,见秦北霄眼神又扫过来,她立马笑着道:“我没有恶意,只是发现你伤成那样,就找大夫配了药,你要是不相信我,我也可以当场喝给你看,药得喝的,不喝你的身子就好不了了。”
“谁说好不了?”
秦北霄刚说完这句话,就感觉头一阵晕,不得不扶了扶桌案。
“你看!我说对了吧!你看你就得喝药,还把药倒了……”
沈芷宁一边说一边跑过来扶住秦北霄,秦北霄不喜这种触碰,想推开,然而还未用力,人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秦北霄逐渐清醒了过来,撑开沉重的眼皮,隐约见那女子坐在他的床头,手中端着那白瓷碗,一边用勺子舀着一边吹着。
除此之外,远处桌案上还放着一小火炉,冒着热腾腾的气,传来阵阵米香。
沈芷宁吹凉着药,还未吹几口就感觉秦北霄撑着身子坐起来了,面色依旧苍白至极。
她喜道:“你醒了就好。”又将药递到秦北霄嘴边:“快将药喝了吧。”
秦北霄那双眼眸依然淡漠,眼神轻飘飘落到沈芷宁身上,什么话都未说,但显然是不肯喝的样子。
沈芷宁感受过这眼神,虽然没有那日在东门大街上那般让人惧怕,眼下却也不是那么舒服。
这个人怎么这么难搞?
说来她也见过许多人了,可第一次见到脾气性格这般差的人,就算那日他把她的眼泪擦了,说的话也是极为不好听,想到这儿,那堆银票又浮入脑海,以及,负担与压力卸下的那一刻,绝望中还有一丝希望的喜极而泣。
“如若你不肯信我,我也可以喝给你看,只是这药你得喝。”沈芷宁这会儿认真道,说着,舀起一勺就要喝下。
他的左手压住了她的右手,冰冷硬朗,阻了她喝药,他便松开了,继而冷声道:“无所谓信不信你,你到底是何人?”
“这里是沈府,我是沈家的女儿,排行第五,叫沈芷宁,”沈芷宁觉得目前得消除秦北霄对她的不信任,于是继续道,“我是昨日在祖母屋里听到说是明瑟馆有人住进来了,我自个儿调皮,就跑过来瞧瞧,倒没想到看到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便请大夫来了。”
秦北霄眼眸微抬:“你跑来明瑟馆正常,但这房间偏僻,你未过来转转便走,反而硬是找到了这个房间,你请来大夫也正常,但大清早跑来硬要我喝药,洒了一碗又来一碗,这番执着可不是对一个陌生人的态度。”
“你有目的。”
沈芷宁眼皮狠狠一跳,再抬眼看他,他那狭长的眼眸极具侵略性,压迫得她心跳都因紧张而加快。
秦北霄此人,现在就算还是少年,也是极不好对付。
沈芷宁歪头,假装流露一丝懵懂,“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我就是过来看了几眼,娘亲和我说过不能见死不救,便请大夫来救了你,这药也是大夫叮嘱要吃的,要悉听医嘱啊。”
她现在最好的伪装就是如今自己这豆蔻年纪,想来秦北霄极为心思缜密,应该不会想到重生这荒诞之事吧……
“看来这世上真有人还存有这无谓的善心,可笑,”秦北霄眉毛微挑,眉梢沁着几分讥讽冷笑,“不过,沈五姑娘,我既不会感激你救了我,反而如若我今后得势,第一个杀得就是见过我现下境况的人。”
……
是的,他确实不会想到重生这荒诞之事,但他性格恶劣极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没有必要跟他客气什么了,今天这药,他不喝也得喝!
沈芷宁放下药碗,起身立刻找了一根绳子来。
秦北霄本来还不知道沈芷宁要搞什么鬼,而看她拿了绳子来,心里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紧接着看绳子甩至床上,她一只手拿着一端,就要往他的左右手招呼。
秦北霄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面若冰霜,想立即下床,未料到被沈芷宁堵了。
沈芷宁笑嘻嘻道:“你别想逃啊。”
说罢,沈芷宁特地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将秦北霄的双手各自绑在架子床上。
秦北霄先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用力想挣脱绳子,发现无用,整张脸沉了下来,咬牙切齿:“你胆子是真大。”
被秦北霄这样的口气威胁,沈芷宁心底还是有一点惧怕的,怂怂地缩了缩脑袋,继而又大着胆子道:“是你先不乖,我才出此下策的。”
此话说完,沈芷宁将药碗端起,递到秦北霄嘴边。
秦北霄偏头,眼神愤怒:“拿走。”
沈芷宁不拿走,甚至上了床,就在秦北霄的一侧,故意说道:“你好像很讨厌和我的触碰,你要真不喝,我就先喝然后喂你。”
“不知廉耻。”秦北霄的话从齿缝中一一挤出来。
沈芷宁笑了,笑声清脆,笑完端起药碗喝了一口。
好苦。
忍着苦意,沈芷宁渐渐凑近秦北霄,她的动作很慢,就想等秦北霄反悔。
秦北霄被绑住的拳头紧握,胸口堆积的是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愤怒,他想发作,若他现在未受伤,他定要扭断这个女人的脖子。
想到此处,秦北霄的目光移到她的脖颈处,纤细嫩白,就如刚烧出来的白瓷,赏心悦目,从下颚至此,线条流畅得动人。
他微微皱眉,抬眸,正巧又对上了她的眼睛,澄澈似清泉,而那灵动劲宛若林间小鹿,她已离自己很近,隐约间少女幽香萦绕。
他最不喜女人香料,可这幽香不讨厌,甚至……想要更多。
意识到这点后,秦北霄的眉头越皱越紧,而此时,沈芷宁的脸也尽显在他眼中,朱唇略显俏丽,脖颈更为动人,特别是那双眼睛,长睫投下的阴影都盖不住的惊艳。
随着她愈来愈近,直至二人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都能感知,秦北霄喉结微微滚动,低沉道:“走开,我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