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做傻事”
情势的恶化让三人不得不特别抽出时间见了一面,地点约在侯梓皓北京的公寓。
这是苏芮妮早年买下做投资用的房产,因为不是自住,因而整体设计和装潢都并不豪华,是更容易交易买卖的中等户型,一百平上下,大概和侯梓皓之前在罗马租住的那个房子差不多大。而他使用它的风格也没变,还是非常简约随意,甚至是太过朴素了,让整个房间看起来有些缺乏人气。
“所以现在我们的重点应该放在证明罗思雨确实到过皓庭国际这件事上,”严林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冷静地分析着,“只要能找出证据证明这一点,就算不能直接让案子重新调查,起码也能让警方立案调查她非法侵入住宅的事件,到时候袁建新就控制不了她说什么不说什么了。”
“这可能吗?”周乐琪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事情已经过去七年了,小区里的监控还会保存着吗?”
“不可能,”这点侯梓皓最有发言权,“物业的监控留档时间最多是一个月,七年前的影像早就洗了。”
果然。
三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周乐琪转而看向严林询问,“除了罗思雨我们就没有其他突破口了?或者除了监控录像以外还有其他的办法能证明她去过那里吗?”
“找到钟恒也可以,但难度很大,同时就算找到估计也很难让他开口,袁建新防这一点必然防得更紧,”严林的眉头也越皱越紧,“至于证明的其他方法……抱歉,我暂时也没有其他的思路。”
气氛更加凝滞了,每个人心头都笼罩上了一层难以肃清的阴霾,周乐琪默默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侯梓皓,面无表情的他与平素温和的样子截然不同,显得阴郁而深沉。
她心里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离开时特意让严林先走,自己又留下来多跟侯梓皓说了两句话。
“我有点心慌,”她站在玄关处拉着他的手腕,看着射灯在他眉骨下投落的阴影,“……你告诉我你不会做傻事。”
他很好脾气地由她拉着,温驯的样子令人心中柔软。
“什么叫做傻事?”他还对她笑了笑,“自杀?”
很忌讳的一个词,却被他以那样清淡的方式说出口,好像并不很在意似的,让周乐琪的心立刻更沉重了一些。
“侯梓皓……”她更紧地拉住了他,声音却更低了。
他叹了口气,伸手把她轻轻抱进怀里,略高的体温依然能让她感觉到温暖。
她听到他说:“别傻了,我哪有那么蠢?”
略显调侃的语气,让人微微安心,她又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有些犹豫地问:“……那如果我们真的找不到证据呢?”
如果还原不了真相、没办法为他母亲洗脱罪名呢?
如果真正的坏人逍遥法外并拥有越来越多的名利呢?
……到时候你会怎么做?
他没有回答,当时仅以沉默回应她,而实际上早在好几年前他刚刚发现7年前的一切另有隐情时就做过最坏的打算。
他知道一切都没那么容易,何况那时他以为自己终将孤军奋战、比现在拥有伙伴的境况糟上一百倍,他那时就想好了,如果真相无法被证明,他就用另外的方法解决问题,阴谋从来就不是谁的专属,袁建新可以构陷、可以教唆,他难道就不可以吗?
他同样可以用肮脏的手段去解决问题。
如果光永远不来。
……他也可以和黑暗同归于尽。
周乐琪并不知道侯梓皓早在几年前就有过这些极端的打算,他在她面前表现得非常平静和煦,可即便这样她心中仍有一股强烈的不安始终盘桓不去,让她连续好几天都有些神思不属。
swd的同事们对她的这个状态自然有另一番解读,他们认为lucky是被踢出润元项目组这件事打击到了,daisy更是幸灾乐祸,时不时就在背后跟人嚼舌根,说lucky兴许是玩脱了手了,跟润元那个侯总不清不楚,结果惹毛了裴总,现在被甲方踢出局裴总都不管了,这不好笑吗?
正巧过了几天裴启明从上海回来了,全办公室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想看他跟lucky有什么互动,结果裴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倒是lucky在他走进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后没过多会儿就过去敲了门。
瞧瞧,这平时还一个劲儿装不熟呢,真到出了事儿的时候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去抱大腿吗?
女人啊,啧。
而实际上周乐琪找裴启明并不是为了抱大腿,也并不是想追问他为什么没在润元提出把她换掉的时候出面帮她说两句话,她只是想告诉他她最近刚刚做好的一个决定。
“裴总……”周乐琪站在裴启明的办公桌前,神情间有些隐蔽的犹豫和愧疚,“……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而此时裴启明的心情比周乐琪还要复杂。
他当然早就知道了她被润元开出项目组的事,也知道这莫须有的指控会对她的职业发展造成负面的影响,他确实想要替她说话的,可是职场是一个太过复杂的地方,他有他的为难和考虑。
投行人看似风光体面、动辄就年薪过百万,但其实无非也就是ipo的乙方,要看人脸色过日子,作为甲方的润元已经提出了那么严厉的要求,留给他转圜的余地其实很小。何况润元是jason的资源,得罪润元意味着同时得罪jason,那就是直接与自己的顶头上司为敌,裴启明也仅仅只是一个vp而已,他才27岁,难道真的有足够的力量和底气去反抗头顶那些大佬吗?
不可能的。
……何况他还有私心。
他其实也不想让周乐琪继续参与润元的项目,因为害怕她会继续跟侯梓皓掺合在一起。他们以前就在一起过,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没有忘记他,她说他们分手了,可难道初恋真的是可以说忘就忘的吗?
他宁愿她不做润元、去做别的,这样她就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也不会再被动摇和伤害了。
这些考虑都是成立的,每一条背后都有足够合理的解释作支撑,可裴启明依然很清楚他在这件事上的处理不恰当……如果他真的爱她并且想要维护她的职业声誉,他就应该不计代价地站出来替她发声,而不是假借去上海出差的名义躲避这场无形的风波。
现在他已经有点不敢面对她了,愧疚和心虚令他的目光有些犹疑,他努力掩饰住了,平静地问:“坐下说吧什么事?”
周乐琪却没坐下,仍然站在原地略显局促地看着裴启明,好像在做着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对他说:“我……想给证监会写一封举报信。”
写举报信的事周乐琪已经斟酌很久了。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进入润元的项目组了,这跟swd领导层的意志无关,无论裴启明帮不帮她说话袁建新都绝不可能允许她再接触润元的内部资料,这意味着她将不再有机会阻止润元的上市。
可是她真的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恶贯满盈甚至两手沾满鲜血的资本拥有者一帆风顺地获得更大的利益,袁建新违法了,尽管眼下法律无法立刻给他应有的制裁,但他的犯罪事实却是无可更改的,润元这样的企业又凭什么上市呢?
袁建新可以用资本和人脉做出完美的漂亮报表,swd也可以用尽力气为自己的甲方出一份令投资者信心百倍的招股书,这都没关系,因为同样也没人能阻碍她以个人的名义向证监会举报润元本身潜在的法律风险。
这话完全出乎了裴启明的意料,他以为周乐琪过来找他是因为想要争取重回项目组,没想到她却要给证监会写举报信,眉头当时就皱起来了,问:“你要写举报信?为什么?”
“为了报复润元?”
周乐琪当然不能原原本本地告诉裴启明这背后的一切原委,她眼神有些躲闪,模糊地说:“我意外得知他们公司有一些涉嫌违法的行为……作为知情者,我有义务向证监会检举这个情况。”
裴启明不说话了,眉头越皱越紧,看神情是在飞快地思考,情绪则渐渐开始变得急躁。
“lucky,你已经不是刚踏入职场的新人了,怎么会说出这么单纯的话?”裴启明的神情变了,严肃而富有压迫感,“义务?你要为了这两个字毁掉你自己的职业生涯吗?”
投行圈太小了,你以为微不可察的小小动作,很可能第二天就成为圈子里公开的秘密。
对,向证监会检举ipo的不法行为的确是知情人的义务,可是这毫无疑问破坏了投行圈的潜规则一个上市公司的资源来得多么不容易?需要高层之间花多少心思去小心经营维护关系?一个工作组的同事忙到昏天黑地做出来的成绩又有多么不容易?谁会诚心去砸自己的饭碗?
就算周乐琪匿名去写这封匿名信也没用的,这世上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的名字最后终归还是会被传遍整个圈子,到时候还有哪家公司敢用她?大家都知道她曾做过掀桌子的事,这是最大的忌讳。
而这些道理周乐琪又怎么会不懂呢?
她都明白的……可是她不能眼睁睁就这样放那些有罪的人逍遥法外,即便没有侯梓皓,她也没有办法绕过自己心中的道德律、纯粹成为一个受利益驱使甚至漠视法律的资本奴隶。
她要尽全力去发声。
即便……那会毁掉她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她也可以为了你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