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这么突然,他们为什么,也没有提前和她说一声。
难道是怕她不愿意吗?
她怎么会不愿意,裴深好心救她,带着她,自己多少也是妨碍,余鱼心中知道的。他愿意给她找一个养父母,已经算得上是极好极好了。
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她,今天是来见养父母的。
余鱼忍住想要去看裴深的冲动,抿着唇,任由对面那一对夫妇打量。
今日李三娘给她送来的鹅粉色襦裙显得她很小,身量不足,扎着双环髻,手中甚至还捏着一半的糖画,在李三娘刻意引导下,让人会认为她与十四岁不太相符,倒像是十二三岁的孩子。
那殷家夫妇对视了一眼,留着胡子的殷秀才到底是男人,只瞥了眼,大概心中有数,全部都让殷娘子说话。
那殷娘子倒是好好打量了一番,温声细语问:“出门来玩,可吃了早饭?”
余鱼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在与她说。
“吃过的。”
“嗯,小孩儿家长身体,得吃好。”
到底是初相识,殷娘子也说不了太多寒暄的话,索性直奔主题。
“可识得字?”
殷娘子轻声问。
余鱼点了点头。
“略读过点书。”
“家中可有其他人?”
“没了。”
“瞧着瘦弱,可是娘胎带的弱症?”
“是。”
殷大娘问,余鱼答。她垂着头时,看见手中还攥着的糖画,想吃一口。
甜一点的入了口,会不会好受一点。
裴深在李三娘一把搂过余鱼时,脚步就停住了。他站在楼梯口阴影处静静看着。
小小的丫头在李三娘身侧坐着,面对陌生的中年夫妇,不知道该说是紧张,还是迷茫,眼神落在地上,垂着头,与刚刚同他一起出来时的兴奋,截然不同。
仓促了。
裴深想着,只想到今日河神娶妻的热闹,是个刚好见面的机会,他吩咐李三娘安排了下去,倒是忘了,也不知道如何提前跟她说。
又在一侧听着她与殷大娘一问一答,裴深的表情逐渐淡漠下来,他攥着手中的半根糖画,一直看着余鱼。
“好孩子,你是个实话实说的孩子,你也该知道今日是做什么,既然是要当一家人的,话得说明白。”
殷娘子仔细打量了余鱼一番,轻轻叹了口气。
“十二三岁,年岁大了点,其实也无妨,多养几年,总是有感情的。只是好孩子,你相貌过于……过于出挑了些。老实说,我们这种人家,养着这么漂亮的女儿,就像是怀璧其罪,心中恐恐。”
余鱼听着,也没有反驳。
她知道的。
小时候她被关在院子里一个人长大,长到十岁上下,后娘有一天忽地想起她,来看她,尖尖的指甲掐着她的下巴,然后就冷笑着,狠狠掐了她一个指印。
再然后,她险些让后娘卖了。
后娘当时说,她长得像极了她亲娘,看着碍眼。
还给她父亲说,这般长相,留在家中也是祸害,倒不如打发了干脆。她的父亲,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亲生父亲都尚且如此,她又如何会去要求旁人呢。
远处的裴深将这一句话听进耳中,心里不适,冷着脸大步走来。
“殷娘子,慎言。”
他家小丫头才多大的孩子,生得好,那是她的天运,只有护不住珍宝的人,才会惶恐不安。
殷家夫妇自己的担忧,凭什么说出来,嫁祸在小丫头身上。
到底是他给小丫头挑选的养父母,裴深过重的话,没说,只他一个眼神,看的人,都该明白。
殷大娘看了裴深一眼,眼神闪了闪,然后犹豫了下,扭头问余鱼。
“跟你同行来的,我听三娘子说,算是你远方堂兄,他可做你的主?”
余鱼听到这话,才缓缓抬眸。
刚刚裴深过来说话时,她听着,却也没听。
反正她只需要知道一个结果就好。
可是殷娘子说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想看一眼,裴深到底是什么表情。
裴深就站在她跟前两步远,皱着眉看着殷大娘。余鱼轻轻眨了眨眼,然后飞快地,几乎在裴深抬眸的同时,低下了头。
“能。”
殷大娘问完了,与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
殷大娘叹了口气:“小郎君先坐吧,这不是个小事。”
见裴深硬邦邦地坐在了余鱼身侧,殷大娘温和地说道。
“小姑娘,你让我们考虑考虑。”
余鱼自然没有反驳,李三娘说,她是一个温顺的好孩子,那她就得温顺。
裴深要将她送给这对夫妇养,他选的人,想必是极好的。
做父母的,想要的自然是听话懂事,温顺的好孩子。
那她只需要,听话就行。
余鱼低着头,手指戳在糖画上。
她又将糖画,悄悄地,掰碎了,攥在手心里,黏糊糊地,糖片还有些锋利的边缘,捏着,难受极了。
裴深只需要垂眸,就能把小姑娘手中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
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坐着五个人。
他与余鱼同侧,对面坐着殷家夫妇。李三娘坐庄,干笑着左右招呼。
这个气氛,是在让人不喜。
裴深侧着头,目光落在窗外,下颌紧绷,看起来,也并不轻松。
等待中,小二上了满桌的菜。
这些都是李三娘打听过,一半是小姑娘爱吃的菜,一半是当地特色,不单单有美味佳肴,还有一壶好酒。
殷秀才斟了酒,又看了眼裴深。
“孩子她堂兄,可会饮酒?”
裴深礼貌婉拒:“不会饮酒。”
婉拒的同时,他挑剔地想,这人是个会饮酒的。平日里好,也许不是真的好,万一饮了酒,打孩子呢?
或许,殷家人不是最好的选择。
离开杨城,别的地方也有好人家,再等等吧。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打算,心情放松了些。
他随手推开窗,窗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马蹄声,车轱辘声,还有弹琴奏乐的,歌舞声。
已经开始了。
“看。”
裴深想着今日出来,到底是让小丫头高兴的,就抬了抬下巴,示意小姑娘看窗外的热闹。
裴深坐在窗边,余鱼只能小心绕着他,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主街上拥拥挤挤地,全部都是人。
戴着面具的华服男子与艳装女子乘坐高高的花船,在锣鼓声中,跳着祭神舞。
应该是好看的吧。毕竟来了那么多人,人人都满脸笑意,孩子们高兴地拍巴掌。
余鱼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懒懒收回视线,回到自己座位上。
之前满肚子的兴奋,好像随着黏糊糊的手心,变成了让人难受,想甩开的黏稠。
裴深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让她继续看。
来之前的期待,被打破了。
“小姑娘。”
殷大娘与丈夫低语了几句后,带了一份笑意轻轻叫着余鱼。
余鱼抬眸。
知道这是她的最后结果了。
“我们商量过了,你虽然满了十三,但是长得小,不若对外说你只十一岁,我们多养你几年,也好培养培养感情。至于以后,我们寻思着,家中有一个弟子,年十七,是我们世交家的幼子,自小在两家中来回长大,与我们极为亲厚。”
殷大娘面带笑意,轻声说:“我想着,女儿家到底要出嫁,要是嫁出去远了,于家中不亲,嫁到我们世交家里,邻居隔着门,也算是一辈子在一块儿。”
殷娘子用温和商量地口吻说:“如果你愿意和那位弟子定亲,这事儿,咱们就定了,行吗?”
裴深眉心微蹙:“不行!”
余鱼却笑着点了点头:“行。”
她是温顺的好孩子,要听话。
她知道的。
殷家夫妇对视一眼,然后问:“小郎可是有不同的意见。”
“我不同意。”
裴深放下筷子,淡然重复了一遍。
“我给她选的,是养父母,不是婆家。”
殷家娘子笑着说:“小郎到底年纪小,不知道养女儿家的,多少要提早几年操心,选个好人家,关乎一辈子的大事。我既然养了她,那就要为她负责,我那弟子是个知根知底的好孩子,没什么不好。”
“如果这就是条件,抱歉,这件事就此作罢。”
裴深却是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留,直接拱了拱手。
殷家娘子笑意淡了淡。
“小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知道这个条件让小郎哪里不满了。扪心自问,这是我们能做出来的做好的选择。”
裴深知道。
知道归知道,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养孩子很辛苦,如果我们辛辛苦苦养几年,女儿一嫁人,就不再回来,我们赔进去的感情难道就不算什么吗?”
“我知道。”
裴深瞥了眼身侧的余鱼。
小丫头明显是被这变故弄得不知所措,像个受惊的小兔子,小心翼翼抬眸打量着他。
“养孩子的确辛苦,那就不劳烦二位了,我可以自己来。”
裴深慢悠悠说道:“今日打扰了,明日会将谢罪礼送至府上,今日二位的一应开销,晚辈包了。”
殷娘子脸色不太好。
“小郎的意思是?”
裴深手指轻轻点了点旁边的小丫头。
“我的意思是,这丫头,我自己养。”
殷家夫妇没多留,匆匆离去。
而裴深等人一走,立刻起身,揪着小丫头下楼。
人潮拥挤,他却带着小丫头一路逆行。
余鱼想不通。
她从裴深拒绝的时候就想不通了,明明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为什么要拒绝,拒绝的话,就要继续带着她这个小拖累了。
而且,他说什么自己养……
她抿着唇,跟在裴深的身后。
人群纵然再拥挤,她也让裴深护的牢牢的,不曾被人碰到半分。
裴深停下脚步的时候,余鱼才发现,是他们之前经过的,卖糖画的铺子。
裴深拿出帕子来,朝她抬了抬下巴:“手。”
余鱼伸出手。
“另一只。”
“哦……”
余鱼伸出另一只手,攥着拳头,不好意思地落在裴深眼前。
裴深掰开小丫头的手指,用帕子,一点点将她掌心的糖渍擦干净。
看得出,他很是生疏,帕子压下来的力气很重,擦得余鱼掌心通红。有些痛。
余鱼却忍着,摊开掌心,让他把每根手指都擦得干干净净。
然后她握着自己被擦干净的手,忍不住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还没回神,裴深已经重新买了一根糖画,递给她。
余鱼接过糖画,抬头看着他。
裴深轻轻咳了一下,然后对她说:“不喜欢上一根,我给你换就是了。”
“……哦。”
余鱼抿着唇,几乎是慌张地,低头咬了一口糖画。
甜甜地,入口即化。
街上好热闹,到处都是彩灯锣鼓。
余鱼小声说:“养父母的事……”
裴深却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她刚刚被擦干净的手:“我做得还不错吧。”
余鱼掌心还有些热痛,她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做得很好。”
“嗯。”裴深满意地颔首。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关于河神娶妻的热闹,的确是难得一见的。
“喜欢热闹,等我带你入京,我带你去满芳宴,去千钟寺的祈福日,还有射猎日,祭神舞,花船宴……咳,最后一个不算。”
俊俏的少年郎说了一大圈,才慢腾腾说道。
“你和杨城无缘,和他们无缘,无妨,跟我回京城,我养你。”
“给个回话,好不好?”少年满脸严肃地催促。
“……好。”
余鱼认真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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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媳妇儿要自己养
红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