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姜征珣还没意识过来的时候,门就被大力关闭了。
他以为傅盈月还在生气,所以耐下性子来,挽起一点袖子,继续拍了拍门。
“月月,你还在生气吗?”
刚才用利器刺破的脸上,一道骇人的血痕还有鲜血在上头渗出,并一点一点地往下流。
不得不说,姜征珣自小到大为求达到目的,更狠的事他也干过。
“月月,红杏的事情真的是一场误会,我也知道,你在村里,一直顶着很大的压力,外头的人不懂你的好,以外貌评价你,觉得你配不上我。但是...”
“但是我竟然还因此感到高兴过。”
姜征珣苦笑着背贴在门板上,用手撑着额角,那一副“公子悲情眼眸红了”的模样,还颇为深情动人。
“因为...因为我卑鄙地想着,只要外头那些人一日看不见你的好,他们就不会抢夺你。”
“我有太多的不好了...我时常在想自己会配不上你,我...我实在自卑,也卑鄙,只想独自占有你所有的笑容,你所有的温柔。”
说着说着,门外的男子声线上也沾染了一丝沉哑的性感。
任凭哪一个女子听着了,都会十分动情了。
可在门里头,傅盈月晕血的症状才稍稍好转,她双手紧握着一个装满草药的香囊,用力地吸着,旁边一头黑色的狼犬摔碎了陶盘,趴倒在那里让姑娘靠着。
刚才的一幕吓得狗子差点被嘴边的肉哽了喉。
方才小姑娘兴冲冲跑出去开门,结果关门的时候,他就看见她脸色白得像纸,身体抖得像筛糠,还一个劲地喘气,仿佛被人掐着喉咙似的。
刚刚还吃着肉的狄禛轲还真以为她被刺客下毒了,捣住喉咙“哇”地一声吐出了梗喉的肉,立马跑了过来,刚好垫在姑娘身上,避免她摔倒时磕了头。
后来见姑娘抖着手不停想从怀里掏出什么,但又就是掏不出来的样子,狄禛轲只好皱着眉头用牙咬开了她的衣襟,帮她从怀里叼出一个有药香味的香囊。
杀神狄禛轲活了二十二年,几乎有一半时间都混迹在男人堆里,和战友们浴血奋战在战场的多,又加之他自幼对女子有些偏见,所以府中就连伺候的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婆子和小厮。
这回还是他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年轻姑娘,刚咬开傅盈月的衣襟,迎面扑来一阵女子身上幽香的时候,狄禛轲浑身僵了一僵,有些不适地皱紧了眉。
“好...好多了,谢谢你,小黑子。”傅盈月颇为感念,展开纤细的双臂往前,一下子就抱住了狗子的头,拥抱了一下。
狄禛轲被她压着来不及躲避,被人结结实实地搂住。眼睛瞥见她敞开的胸.前时,脑袋炸开了。
“姜少爷你快走吧,我现在有些不适,不是很方便与你说话。”傅盈月缓过来之后,就靠在门边朝外喊话道。
原谅她这回真的不是故意,谁让他作妖自己跑去弄一条血痕的?
“月月...”外头的姜征珣慌了,立马煽点了些情绪,眼尾更红道:
“月月,我知道,你还在耿耿于怀脸上的红疙瘩,是不是?我早就告诉过你,不管你脸上有没有这个疤,在我心中你都是最美的!反而我倒要感谢你有了这个疤,才杜绝了外面的人觊觎你,我才能拥有靠近你的机会。”
姜征珣这话误打误撞说中了,傅盈月如若脸上少了这红疙瘩,即将惹来的麻烦又岂是凡人能想象出来的?
“既然你介意这些,我也可以把脸毁了,陪你一块。如若你还是觉得不够,我就再划上一刀!”
说着,姜征珣还真的捡起了门边的尖石,作势着要往脸上刮去。
平时的他可不会如此丧失理智,大概是因为最近身边所有事都超出他掌控的范围,然后又接二连三遇上不能如意的事,被遇难者家属责难,他疲于奔忙在长老间、乡亲间演戏。
这次他发了狠将自己的脸划破,竟然半点收获都没有,傅盈月反倒还对他更冷淡了。
一时被重挫的情绪蒙蔽理智,他才会作出如此过激的行为。
连门内的旁观者杀神狄禛轲都快看不过去。
这男的算个什么东西,动不动跟个被抛弃的怨妇似的动刀子,简直把男子的脸丢尽了!
“姜公子,以前我觉得温柔知性的你很好,但如今你的行为,只让我感觉恶心!”
傅盈月毫不留情地指出。
门外抓着尖石的姜征珣愣了,手边的石块坠落下来,砸在脚趾头上,砸痛了也没察觉。
原来是...他演的戏出问题了?
他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岔子,被傅盈月瞧出来端倪了。明明那些乡亲和长老,就连遇难者的家属都轻易被他迷惑的啊...
是他下的料太狠了,吓着她了吗?
还是说,这情绪释放得过分,变得油腻了?
姜征珣死死儿抓紧了门把上的铜环,用来墨砚写字的修长手指抓握得用力了,指节骨有些微微泛白。
他逼令自己定下神思,冷静下来思考。
门内的傅盈月见外头许久没有动静,以为他走了,正要松一口气领着狗子继续返回原处洗澡,结果门外少年卑微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月月...对不起,可能我这边,最近事情有点多,情绪不大稳定吓着你了。一会我还得赶去牛叔和周婆婆那打点些事,再不过去恐怕晚上也弄不完,就不叨扰了。我只是希望...只是希望,下回见面,你还能像以前一样,叫我征珣哥,而不是什么公子少爷。”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落魄又憔悴,村里的人都知道姜征珣最近因着鹿砦刺死人的事情,甘愿俯低做小地给几家人做完了所有农活,还得忙着筹钱还要给遇难家属跪地磕头。
这些虽然只是演戏,暗地里姜征珣操控了些人来帮忙,但事实上他自己的确也亲自做了不少农活,连倒夜香的事情都干了。
他向来就是个狠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为了能早日爬得更高的位置,什么苦累都再所不辞。
所以如今,他也才会如此卑屈小意地哄着傅盈月。
但他越是这样坚韧不拔,揪着她不放,傅盈月就越是觉得他可怕。
从前不知道他是个如此城府深的人,很容易就中了他的温柔圈套,但如今置之身外来看,只会让她害怕得浑身抖颤。
这只盯紧了她的豺狼,看来不会那么容易罢手!
“小黑子...”想太多导致头疼的傅盈月,颇为沮丧地又端来一盆肉,搁在刚刚听话配合她洗澡,一身清爽的黑犬面前。
“爹嫌你吃肉,我努力绣香囊攒钱给你买肉吃,你以后护着我,帮我吓跑那些害我的坏人好不好?”
小姑娘可怜兮兮地蹲在食盆旁,大眼眸里的泪将落不落的。
狄禛轲吃着嘴边的肉,顿时觉得自己欠了姑娘家无数个香囊,就停了下来不吃了。
傅盈月浓睫上还泛着泪,破涕为笑地伸出小手揉了揉狗头道:“骗你的!继续吃吧,不要觉得有亏欠,我也知道坏人很厉害,你打不跑的。我就是想说说,发泄下情绪罢了。”
“放心吧,我虽然不厉害,但我爹爹厉害着呢,我们会保护好你,不让外边的人杀你的。”
傅盈月和恶犬几天的相处下来,觉得这狗子实在乖巧得让人心疼,一想起上辈子它遭受的厄运,心里不由就泛了酸。
“给你很多很多肉肉吃,以后你再也不用流浪,再也不用四处躲避,当我的家人,好不好?”
姑娘的软语让杀神殿下再次为之一怔。
这个大腿都没有他小臂粗的小姑娘,风吹腰折一样的,竟然也大言不惭说要保护他?
但既然吃了人家的肉,又的确来了她家里后可以替他挡去许多身为狗身不便的麻烦,至少不用担心外面那些丧心病狂一心想捉拿他立功的人,设下的陷阱了,他还能专心调息。
好吧...
黑犬勉为其难地栖身到姑娘的脚边,缓慢而犹豫地朝她探出了脑袋。
傅盈月反应过来,“噗嗤”一声掩唇笑了。
一边伸手揉挲它的黑脑袋,一边笑意璀璨:“小黑子也太温柔了叭,谢谢你,我现在不害怕,也不难过了。嘻嘻,我最喜欢你了。”
咳咳...杀神殿下其实想说,别看本王如今一副狗样,其实也是很厉害的啦!
别说一个坏人,十个一百个也打得跑!吃了你的肉...呃,勉强帮你打跑一个不是不行...
上回姜里正色心起,给姜红杏送去纳妾的纳银中没有正儿八经留下名讳。
一般在北晋国纳妾,是不如娶妻一样有聘礼的,但有头有面的人家会象征性给当妾的人家事前送一些礼物,称纳银,便充当变相的聘礼。
这是大户人家为彰显自己的做法。
姜里正虽则只是一个小乡绅,略有一些产业,却也爱充这排面。
因为知道姜红杏仰慕自己儿子,生怕自己贸然送去的纳银被拒,落了面子,便故意不留名讳。
可上次傅盈月在的时候,姜红杏故意跑来挑衅,公然侮辱傅盈月,气得她从此和姜征珣闹掰,就连自己划花了脸也哄不好。
一气之下,姜征珣便毫不顾忌他爹的颜面,亲自命人去将红杏家的纳银收回来。
这一个姑娘家被人送了纳银又收回来,等同被人退婚一样,是极大的耻辱。
姜红杏当即哭得死去活来,也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哭着拦在姜征珣面前,再三询问为什么。
“征珣哥,你若真那样做的话,杏儿的名节不就全毁了吗?日后还会有男子肯要我吗?”姜红杏踉踉跄跄扑过去,哭得带雨梨花的。
在酒花村,姑娘普遍长得粗枝大叶,像姜红杏这样的丹凤眼、琼脂鼻、嫣唇的姑娘,可谓算得上大美人了,惹得村中无数青年倾慕,但却因为她心气高,自幼想嫁村里所有姑娘可望不可即的秀才郎,所以但凡有人上门求亲,二话不说一律被她推掉。
她爹姜六不是没有劝过她,但这个姑娘犟,宁愿给姜征珣当妾,也不愿给别人家当妻。
姜六家世代是给县城大户人家做木工的,只要接到单就去做,家中倒是有几个钱,家里男孩多,女孩儿就她一个,所以家里人也算将她捧着了。
“杏儿,你是知道我最近的情况的,不是非到这一步,我也实在开不出口跟你要回这些纳银的。”姜征珣依旧用他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孔,眼尾微微泛红,略带一丝憔悴又略带一丝苦笑道。
“杏儿知道!杏儿都知道征珣哥的难处!牛叔和周婆婆那,你还主动扛了好些人家修房的花费...杏儿其实,杏儿其实可以不要纳银的!”
姜红杏说完,身后的姜六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
给人当妾也就罢了,现在连纳银都不要,妥妥的就是“奔”了,岂非要遭人贱视了?
“杏儿,”姜征珣终于停下步子,转身过来看姜红杏,俊雅无害的脸上似笑非笑。
“既然如此,你是铁了心要进来我们家了?”他好听的嗓音里带了些奇怪的调调,听得姜红杏心里有些发虚。
但她已经被执念冲昏了头,为了要得到秀才郎,已经不顾一切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是的!没有纳银也没有关系!”
姜征珣却笑得温柔又苦恼道:“这可委屈你了,可我四叔却是千年修来的福分,竟能收一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娇美妾。”
“什么?!”身后的姜六终于忍不住暴怒起来。
众人周知,姜里正家的四叔是个腰部以下残疾的废人,独自居在里正家的偏院,年近三十只有幼时一个夭折的童养媳,就再也没有娶妻纳妾了。
姜里正也正因为收留这个自幼残障的幼弟,惹得十里八乡人人称颂这父子二人仁义,这才举荐当上了里正。
“先前我爹来放纳银的时候,我也觉得不大好的,毕竟我四叔他...你们也知道。”姜征珣故作为难道:
“可我四叔这辈子只痴迷一个姑娘,就是红杏。他答应日后定会对杏儿好,可是他也对我死去的四婶承诺过终身不娶的,所以,也只好委屈杏儿了。”
姜红杏一听,浑身如堕寒窟,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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