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餐饭
“这……”盖聂看着扔在自己脚前的竹篓,不解地抬头望着鬼女。
“今天的份!”
“我知道。不过……”盖聂回头看了一眼正盘膝合眼默修吐纳之术的师弟,又重新看向了鬼女。
鬼谷子的院子里从不开火(茶炉除外),刚进谷时一副发育不良状的盖聂这三年多一直由鬼女负责投喂。但她一向只带一人份的食物——某动辄辟谷十天半月的半仙师父一直被她无视。但问题是……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啊!
“别看我,有问题问你师父!”鬼女只抛下了这句话。
问师父?盖聂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入定的鬼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打扰,而是把竹篓放到卫庄身边,回屋捡了个铜盆和另一只小竹篓,转身径自往后山去了。
与鬼谷前面的荒野不同,院子后面的山峦与云梦山相连,一派的欣欣向荣。盖聂没多会儿就拣了一把蘑菇野菜,兑上山泉水煮了盆汤,还尝试催动了一下刚刚背完口诀的飞剑,砸晕了一只野兔——是的,你没看错,不是斩杀,而是砸晕的。
“你这样做,他并不会感激你。”对于鬼女的神出鬼没,盖聂发现自己已经有些习惯了。不过这次她没有像平常那样一个字都懒得与他说,异色的眼眸在乱发之后探究地俯视着他,“时间转瞬即逝。俗务的牵绊,只会拖慢你前进的脚步。”
“与感谢无关,”烤肉的焦香之气渐渐散发出来,盖聂坦然回视,“小庄伤还没好,需要休养,照顾他是应该的。”
“哼,我果然还是最讨厌你这们种自命高尚又爱替人作主的所谓君子!”鬼女转身离开,“既然你能自己照顾自己,我就不多事了。告诉你师父,从明天开始,我不过去了。”
“……”盖聂不知自己怎么就招了她的厌——他之前也总觉得鬼女不太喜欢他,但他还是一丝不苟地对着鬼女远去的背影施了一礼,“盖聂多谢鬼女姑娘这些日子的照顾。”
“受人所托而已。”鬼女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我讨厌脂油燃烧的味道,下次烤肉离我的房子远一点!另外,山中玄虎出没,你们这些剑还拿不稳的小鬼,现阶段,最好还是少往深处走。”
“师哥,你还真是高风亮节!”讽刺的声音突然在盖聂身后响起。
盖聂意外地回身:“小庄?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不至于蠢到有人走到我身边都觉察不到。”卫庄把竹篓里的馒头丢给了盖聂一个,在火堆边坐下,“她是对的,我并不喜欢你的自作主张。”
臂力大的人做出的面食一般口感都不会差,麦香四溢的馒头柔软中带着弹韧,卫庄感到有些遗憾,可惜以后再吃不到了:“她手艺还不错。至少,”他指了指半边已经烤得有点过火的兔子,“比你强!”
盖聂赶紧把兔子从火上拿下来,卫庄虽然满脸嫌弃,但还是没有拒绝盖聂递过来的没烤坏的半只兔子,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篓中其他的食物。忽然他眼神一利,把一片裹着细碎食物的荷叶取出来展开,皱眉仔细地打量着。
荷叶中不知是什么动物肉制成的肉干,已细细地切成了比头发粗不了多少的细丝——没错,鬼女的厨艺并算不得多出众,唯一登峰造极的就是刀工。
“师哥,你觉得……”卫庄沉吟着,“她练了多久?”
盖聂捧着馒头正小口地啃,听他问话,歪过头随意地瞟了一眼:“不用很久,半年之内。”
卫庄的目光倏地转到了他的身上:“你也做得到?”
盖聂估计着:“大概达不到这么细,但也不会差很多……”
卫庄的眼里一下子燃起了灼灼的战意,他又从筐里拿了一只果子,唰地拔出木剑将剑柄递向盖聂:“演示给我看。”
盖聂呆了一呆,随即无奈扶额:“小庄……”
“如何?”
“要用厨刀!”
“……”
卫庄的血一下子都涌到了脸上,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把盖聂敲晕然后把这段记忆从他的脑子里挖出来。然而当然不可能真的付诸实践,于是他只能色厉内荏地用尽量凶恶的眼神警告着盖聂,后者立刻读懂了:你敢笑一个试试!
盖聂埋头,努力把一腔笑意压到烤兔子身上,卫庄红透的耳根让他看到了一个与中二又欠揍的外表完全不同的师弟,让他有种伸手在他额头那撮不老实的小呆毛上揉两把的冲动——当然,他知道自己要是真的这么干就死定了。
虽然自小随母幽禁的他没什么机会见识厨房的模样,但卫庄也不至于缺乏常识到那种程度——新郑到鬼谷300里地他又不是飞过来的。厨刀这种存在的他好歹还知道,甚至还听说过有一种以厨刀为武器的解牛刀法,只是一时想岔——怪只怪之前鬼女的惊天三剑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甚至他昨夜梦里都是那充满威压的剑意,一时很难立刻将那身手惊艳的剑客手中的木剑切换成充满贤妻良母气质的厨刀。
渐渐冷静下来的卫庄开始试图找回场子:“儒家有言,君子远庖厨,但师哥倒很是宜室宜家~”
“远庖厨是贵族的特权,”盖聂已经在心下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师弟贴了个贵族少年的标签,但他陈述这个事实时并没什么自卑的意味,“对于平民子弟,这是基本的生存技能。”
“基~本~的?”卫庄揶揄的目光再次落到了焦黑的兔子上。
盖聂:“……这是个意外。”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放心,一日三餐,我尚能应付。”
“我可没义务服从你的安排!”填饱了肚子的卫庄满意起身,“我们来定个规则。从明天起,谁输了比试,或者完成规定修行任务慢了一步,就要负责两个人的饭食!”
“!”盖聂心下大惊,忙道,“小庄,你有伤在身,饮食尚要多加注意,不能乱……”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卫庄脸上的杀气正在变得越来越重:“你好像笃定我会输啊,师哥!”
呃……好吧,他好像确实没设想自己输掉的情况……
“拔剑!”
“小庄,未经师父允许,不得私斗……”
“我自会领罚!拔剑!”
…………
在竹屋中静坐冥想的鬼女额角跳了跳,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腾地起身,开门一道剑气挥了出去:“滚!”
两小只下意识地向后跃开,用木剑护住头脸,待到尘埃落定定睛看时,都暗自抽了一口凉气,在两人之间一道深深的沟前,乖乖地闭了嘴。
火焰。
四围都是火焰。
火焰中散发着尸体烧焦的气味,重重烈焰后的大门远得令人绝望。
挣扎中,大门外的声音已越来越近。
“阿紫!娘在这儿!”
“去!”猛地用力甩手,三四岁的紫发小女孩在断梁砸落之前被扔出了大门。
“快走!”
“我不走!姐姐!姐姐还在里面!”
“她不是你姐姐!”
“我不管!我要姐姐!”
“她真的不是你姐姐!她已经被鬼附身了!”
“才没有!”
“阿紫,再跟她纠缠不清,我们都被会害死!快走!”
“不……我只要姐姐!你们救救她啊!”
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远去,烈焰再一次隔断了抱着小女孩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身影。
但火焰并没有吞没那双异色眼瞳中的幽光,幼小但充满力量的身影在房子彻底倒塌的瞬间一跃而出,衣上火苗未熄,如同地狱业火中走出的厉鬼。
……盼我死吗,母亲?
怎会如你的意!
——我,偏要活给你们看!
月光从竹屋的窗缝中漏进屋里,洒在女人那张止得小儿夜啼的恐怖面容上。鬼女猛地睁开了眼,血红的眼中一片肃杀的冷光。
她坐起身,抬手掩住了隐隐作痛的左眼。当初黑袍人将紫黑色丹丸嵌入她眼中的那种疼痛,那种随着骷髅鬼纹在脸上的延展如扎根在血肉中一般蔓延的疼痛,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今夜又梦到了那些久远到她以为早已忘记的往事。
懒得多想,她把这些归咎于两个熊孩子白天跑到自家门外烧尸体的缘故,她伸手抓过半壶凉水一饮而尽,恨恨地想:死小鬼,再敢跑来,见一次打一次!
※※※※※※※※※※※※※※※※※※※※
配个乐:采蘑菇的小师哥,背着一只小竹筐~
鬼女:门外有两只小菜鸡在互啄,好烦……
所以鬼女脸上的骷髅印不是天生的,人家曾经也是小美人一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