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6章 马光祖的担忧
何止是累死三军,还连累了整个周国百姓!
兵不血刃拿下了面前的周国官兵,郑乾心中却十分不爽。
他希望这些人敢于向自己拿起武器,他希望即便面对着必死的结局,周军也不要失去一战的勇气和决死的信念。
周军向自己举起刀枪,他自然会命令平洋军开枪。但是,他会敬重他们是条汉子,是个军人。他会厚葬他们。
可是,周军不战而降了。
他们没有军魂。从上到下,他们只是拿着武器、混饷吃饭的农民。
第一次跟周军面对面接触,对方居然只是在平洋军的军容威慑下,弃械而降。难怪蒙古军能够在攻下襄樊后,一路顺风顺水,直捣临安。
吕文焕虽然最后投降,但是他坚守襄樊六年,证明了他是一个军人。而扼守长江水路的范文虎和夏贵之流,面对蒙军,投怀送抱,只是一群披着战甲的无耻政客。
如果整个周国都是这样的军队,自己即便在襄樊替他们守住门户,又能如何?
襄樊守住了,可是四川呢?云贵呢?
攻不下襄樊,蒙军必然另寻他路,难不成蒙古军出现在四川和云贵,自己还要像救火队员一样,跑去帮周军守门?
周国已经烂了。不光是朝堂烂了,军队烂了。甚至文化也烂了。
北周的文化是辉煌的、豪放的,仅在思想上,就有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程颐、程颢和周敦颐等大家。
可是,大周呢?大周的思想基本禁锢在朱熹“存天理、去人欲”范畴。
天理为何?存于不存,无非是凡人自说自话而已。让“存天理”冲锋陷阵,无非是给“去人欲”铺平道路。去人欲,才是理学热衷的事情。
人的欲望是个很宽泛的范畴。
当某些人为了个人名利,标榜自己德行,不断扩大“去人欲”的范围,打压一切人的欲望,社会还有进取心吗?
当一切探索,都被贬斥为不守本心,歪门邪道,社会还能发展吗?
看着周军动作麻利地把自己人绑起来,郑乾脸色阴沉如水,心中杀意不停的翻涌。
津田美绪和王西等将领见郑乾阴沉着脸,都不敢露出胜利的喜色。
范文虎等人却对此无法理解,心里打鼓,难不成自己投降了,对方还不满意?
收拢了地上乱七八糟的兵器,郑乾让王西带着那些伪装成农民摊贩和闲杂人等的平洋军,押着范文虎和所有降兵返回江边,去缴了他们的水师。
王西请示收缴对方水师战船时,为了防止对方狗急跳墙,是不是调动炮船。
郑乾本想摇头,按照他对范文虎的了解,但凡是危及到小命的情况,对方都会表现出与其体魄完全相反的胆小懦弱。不过,考虑凡事有个万一,郑乾同意了王西的做法。
郑乾回到了祠堂,祠堂内的桌椅被撤去,只留下上首的一把椅子。
郑乾坐了上去。厅内跪着的五花大绑的周国官员。两侧是盔明甲亮、手持武器的平洋军。
看着那些目中不甘、悲愤和愤怒的周官,郑乾看向被堆砌在两侧墙壁下的桌椅。之前,自己差点被安排到末席的情景,浮现在眼前,不禁苦笑。
他曾设想过很多种方式和周国决裂,却唯独没想到签订了协议,准备出兵帮助襄樊抗击蒙军之时,却不得不与周决裂。
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郑乾只能用“世事难料”四个字来解释。
“你为何这样做?”
“你怎么敢养私兵?”
“你怎么敢羁押大周官员”廖莹中目光恶毒地盯着高高在上的郑乾,晃动着被反绑的肩膀,声嘶力竭地吼道。
直到此刻,他才像是从噩梦中惊醒。
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太匪夷所思,太超出常理!
“我也不想事情弄成这个样子。”郑乾的声音很飘忽,像是从屋外传进来。
“我不想回答你。不过,为了让你们安心,我决定告诉你们。”
“我是真心想促成九州水师守护襄樊之事。”
“但是,我的其他身份被范文虎手下的人打听到了。”
“这里有些官员不是很清楚我的身份,但是廖莹中你知道。我叫郑乾,是胡贵嫔的亲弟弟,现任淮南东路走马承受,七品武职。在扬州的衙门里,供我驱使的下属不到十人。”
有官员愕然抬头,盯着郑乾那张漫不经心的、年轻的脸。
“周国要亡国了。就这几年的事情,如今樊城外围被蒙古人占领,今年年末樊城将失守,明年年初襄阳将举城投降。”
郑乾侃侃而谈,似乎在叙述已经发生的事情,可是他所说的,却都是没有发生的事情。
跪在地上的周官们,一个个感到无比的困惑和震惊,像是看着一个傻子在胡说八道。
“我向贾似道提出让九州水师帮助周军守护襄樊。刚才王西……就是刚才坐在这里的那个九州水师头领,也说了,五艘战船,就是很单纯地想帮助周国守城,没有丝毫别的心思。”
“胡公事忠君为国,令人感佩。”葛亮工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昂然说道,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是有了中气,显然从最初的惊吓中恢复了体力,“可是,为何现在行此,行此……”
“行此悖逆之事?”郑乾笑着将对方不敢说的话,补充完整。
葛亮工吓得身体一哆嗦,连呼“不敢”。
“我说了,我的其他身份被范文虎的人探查到了。”
“所以,游戏结束了。”
“我是东瀛之主。”
大厅内一片寂静。
郑乾环视众人,眼前的那些周官一个个瞪着眼睛,呆呆地盯着自己,一副突然失聪了的表情,不知他们是没有听清楚自己说的话,还是没有听明白自己说的话。
他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后,呆滞的人群才有了动静,出现了急促的喘息。
“从五年前开始,我就将收拢的流民,运送到东瀛。我武装他们,带领他们打败了当地的东瀛军队,去年占领了东瀛全境。东瀛现在是我的了。姓胡。”
郑乾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周官的头顶,看向门外,说起了这五年来他所做的一切,不光在东瀛,还有高丽,还有辽东。
他的语气很平静,带着緬怀的神情,如一个老人在回顾自己年轻时的峥嵘岁月,不光是说给别人听,也是重温自己的曾经辉煌。
随着他的话语的展开,廖莹中及其他周国官员的表情,越来越震惊。
看着那一双双剧烈向外凸出的眼珠,和半张的干裂嘴唇,郑乾忽然觉得心情很愉快。
这是他第一次告诉平洋军之外的人:东瀉,高丽、辽东,都是他的地盘。
这就是富贵还乡的感觉吗?真是畅快,真是过瘾!
“你是赵周皇亲外戚,你蓄养私兵,擅自对外攻伐,你心中就没有君臣大义吗?你是要做第二个曹操吗?”
廖莹中突然开口,怒吼道,口沫横飞,一副忠君为国的激昂慷慨。
津田美绪美目一寒,手按刀柄,向前跨出一步,却见郑乾冲自己摆了摆手,便低头退回原位。
“我是皇亲,我是外戚,但是……又怎么了?”
没等厅内周官从这近乎流氓式的反问中惊醒,郑乾冷哼道:“范文虎,你们刚才看到了,无能,无耻!面对着我的属下,居然没有丝毫敢战的勇气,便束手就擒,这样的人能带兵吗?”
“赵槿,在蒙元的军队大举南下、国难当头之际,在你们这些文臣的胁迫为难之下,碌碌无为,整日在内宫和女人消磨在一起,这样的人能当皇帝?”
“我从来不忠于无能之人。那样人,若是布衣百姓,自生自灭也就罢了。可是若他忝居高位,庸庸碌碌,就是祸害天下,荼毒百姓。对江山社稷,对黎民百姓而言,就是一个毒瘤。”
“为官者,无所作为,就是渎职。为君者,无所作为,就是害民!”
“你们都是读书人,民为贵、君为轻的道理,你们不懂?”郑乾拍着扶手,大喝:“你们不是不懂。你们是不想懂!”
“那些打着忠君旗号的人,除了被三纲五常洗脑的愚忠之人,哪一个不是为了自家富贵,去取悦君主?他们还将这种无耻的行为,美其名日‘忠君’。”
“我不要这种忠君,我要的是爱民!”
“只要能让我的治下百姓过上好日子,我愿意为他们征战疆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若是有谁敢挡我的路,不论他是谁,我会祭起手中的利刃,用他的肉肥沃百姓的土地,用他的血浇灌百姓的秧苗。”
郑乾慷慨激昂的话,惊骇了一众周官,更令津田美绪激动不已。
“愿为元帅效死!”她双膝触地,冲着郑乾,伏地而跪,娇声喊道。
厅内其余平洋军将士亦动作整齐地伏地而跪,铠甲碰撞声连成一片。“愿为元帅效死!”
“愿为元帅效死!”
“愿为元帅效死!”
厅内的效忠之声,传到祠堂外,祠堂外不知缘由的平洋军,也跟着跪在地上,山呼不止。
在这片效忠声中,葛亮工等人脸色惨白。
这种登高一呼,万众响应的局面,他们没有见过。
不,他们见过,那是在皇城。
众官对着皇帝,也是一呼百应。但是,那样的效忠是否出自真心,各自心知肚明。
然而,从这些士兵身上,他们感受到一股万众一心的气势,一种百死不悔的坚定,一种睥晩一切的雄心。
这种军队的确可以对抗蒙军。这种军队甚至比蒙军更可怕的敌人!
“你,你……你的家人在临安,你的族人在周国,你难道不怕被灭族?”
廖莹中嘴角哆嗦,几乎是吼叫着,他强撑自己身体颤抖不倒,如同一个笨重的大屁股鹅。
理屈词穷之人,最后只能祭出威胁这一大招。
郑乾盯着廖莹中的眼睛,阴阴冷笑道:“灭我的族?谁若敢有这个念头,我就先灭了他!”
他一挥手,两名平洋军虎狼般扑过来,一左一右挟着廖莹中,倒着拖出祠堂外,不由对方挣扎嘶喊辱骂,直接一刀劈下,血光崩溅,人头抛飞。
看着那颗犹在滴血的人头被带回大厅,献在郑乾脚下,所有周官激淋淋打了个冷颤,再无人敢触怒郑乾。
廖莹中必死,不单单是借他的人头,震慑那些周官,更是因为此人是贾似道的死忠。郑乾不想花费力气改造此人。
“他说我要当曹操,呵呵,你们也是这么认为吗?”郑乾笑道,无视脚下那颗保留着惊骇欲绝的神情,以至显得狰狞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