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如
千枫山所以名为千枫,乃是因其一山枫树茂密,一旦秋日,漫山火红,好似火焰山一般,故此又有雅士称其曰“落霞山”,红霞落于山中也。
此刻虽然入了秋,却没有下霜,漫山的枫树都只是微黄,倒没有那等胜景。
山中虽然宁谧,却也不荒凉,一条石板小径蜿蜒在山中,透出苍凉古意。
鸦雀归巢声中,远远的一个却见路那头现出一个高大的影子来,这影子走得甚快,不多时便露出了样貌:光头赤膊,浑身上下一身花绣,脖子上十八颗头骨项链,一脸横肉,满身肥膘,虽然是出家人打扮,却一脸凶蛮,浑没有半点慈悲模样。
却正是当日阻截唐越的棠山老怪。
原来那日棠山老怪急着去追鬼仙吴隐,将唐越放在一边,本以为那唐越中了他的血咒,命不长久,那吴隐受伤颇重,也逃不出多远。未曾想那鬼仙颇有手段,一路追逃,几番让他拼死逃脱,待走到云口,那吴隐却逃到云口一处阴穴之中,失了踪影,他找了几日,没有下落,便想起唐越来。
老怪将那血咒运起,倒是将唐越七魄皆尽拘了回来,只是唯独却不见了那天地二魂。卜算一番也没个结果,心知法术出了岔子,便驱着七魄一路寻找,来到这千枫山中。
由于那魂魄之间多有关联,老怪只觉得手中唐越七魄近几日越发躁动,知道唐越人相距不远,再追几日便能将他拿在手中,好生折磨,出上一口恶气。想到此,那老怪心中畅快,追得是越发着急。
“师兄哪里去?走得恁急。”
正在老怪急忙忙赶路时候,冷不丁路旁传来一声招呼,老怪回头一看,却见路旁一块巨石下,却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和尚,摇头摆尾正对他笑。
这棠山老怪可不是唐越那般没有眼光的人,自然一眼便看出这个小和尚不一般,只是他一时也看不出这小和尚修为来历。再说这千枫山乃是大相国寺的范围,他虽然凶蛮,也不敢造次,闻了话便停下来,对着小和尚施了个合十礼,嗡声道:“有些私事须得赶急,小师傅有甚指教?”
那小和尚摇着一双白玉似的脚丫,指着老怪笑道:“师兄是去追人的。”
老怪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明了了缘由,面色一沉,冷笑道:“这是我门内的事,小师傅莫非也要管?”
那小和尚好似没有听到老怪言语中的冷意,笑道:“确是要管一管。”
老怪闻言,眼睛微微一眯,问道:“还不知道小师傅的法号?”
小和尚笑道:“小衲虚如。”
“虚字辈?”
老怪冷笑道:“莫非是哪位长老的转世,难怪敢拦我?只是你顶上佛光未现,当是孽缘因果未断,不曾还复真如本性,也不知道有几成把握?”
原来释家人修性不修命,不似那道家人追求肉身长久,若是有缘悟出真谛,则依据修为证得果位,最上等的觉悟金身,斩断因果,不沾不染,这是最上妙境。次一等的修得舍利,成就舍利佛身,介乎有无之间,也是一桩善果。再次一等的则修得灵智不灭,化为佛子灵童转世,不迷不失,比之轮回中浮沉的众生,又要好上很多。
灵童听闻佛法,日夜修行,洗去尘垢,悟透前世今生,了结因果,还复本如,便能显出顶上佛光,再现前世修为。这虚如小和尚虽然灵通,却没有彻底洗去转世的孽缘因果,故而并未让这老怪看在眼里。
小和尚闻言却笑道:“万不是师兄对手,师兄若是动手,小衲自然不能逃过,只是这千枫山乃是相国寺所在,若是因了小衲让师兄与寺庙中的长老沙门生出误会来,也是小衲的罪果。”
“小贼秃!”
老怪也是个惯走江湖的人,哪里听不出那小和尚满嘴禅机中暗含的威胁之意,只是他在心中暗骂一声,也不能就撕破脸,却把脸上冷笑道:“你左又不是,右也不是,莫非就和老祖这般对望到天黑不成?”
那小和尚跳下石块,笑道:“闻听师兄尝于金顶寺中听讲《金刚天王经》,悟出一门‘黑金刚神甲’的神通,足见与我佛有缘,如今小衲倒想听听师兄说法。”
老怪眼睛一眯,道:“老祖善能杀人放火,却与佛门无甚缘分。只是小师傅要见我这门神通时,却也容易。奈何这法术暴戾,伤了小师傅时,恐怕得罪了相国寺一门。”
小和尚却笑道:“无妨无妨,乃是我自要听师兄说法,若有损伤,与人无尤。”
“好!”
那棠山老怪听完,口中爆出一声好字,肥大的身躯一跃而起,宛如一头大雕,大手前伸,涨大数倍,勾如鹰爪,前面放出五道黑灰罡气,望着小和尚头顶便去。
小和尚一见老怪来得凶狠,却不在意,只道:“师兄招式却刚猛。”
左手一翻,手中翻出一个玄铁大木鱼,约有一尺大小,往头上一顶,正架住那棠山老怪的鹰爪。
只听吱吱两声,那鹰爪抓在木鱼之上,宛如瓷片刮上了顽石,声音尖锐异常,震得四处里枫叶乱舞。老怪见架住了前爪,后面一只手却猛地伸出来,宛如毒蛇吐信,又似天上击雷,端的是又狠又急,望着虚如的胸口便去。
那老怪身子又大,扑得又狠,这一下斜插出来,便是一块万斤巨石,也要插碎,何况这粉嫩嫩的小和尚?只是小和尚却不惊惧,右手虚空中抓出一只一尺来长的黝黑铁槌,斜斜一打,正好打在老怪的手腕之上。
“当!”
宛似打在了石柱之上,声如洪钟。那老怪如遭雷殛,手一抖,剧痛传来,半个身子却没了丝毫力气。老怪这才知道小和尚厉害,那里还敢缠斗,连忙运起一口真气,怪叫一声,往后退去。
小和尚一槌打退那老怪,却是不追,右手一甩,铁槌打在木鱼上,发出当啷一声,如同洪钟大吕,四地里山岭回声,宛如开了天门,四处无数大钟作起声来。
老怪一听这钟声,登时好似一座大山压在胸口,一口真气提不上来,便似折翼的大雕一般,斜地里落下地来,一时竟起身不得。
“清心木鱼!”
老怪一声大喝,声如暴雷,却将一口黑血喊出来,整个人登时又似有了力气,满身花绣竟凸出皮外,颜色浮现,鲜艳欲滴,一身肥肉化作黑亮颜色,如同披了一层甲胄一般,看上去甚是可怖。
这一声大喊之后,老怪纵跃而起,向着山林之中狂奔而去。
“果是个凶蛮的老怪!”
小和尚见一下没有将老怪镇住,也是赞了一声,右手一举,好似举了一座大山一般,而后铁槌猛地敲下。
当!
老怪身子一抖,又是一口黑血吐出,身上魔纹更是鲜艳清晰,整个人却依旧往山岭狂奔。
当!当!当!
小和尚手中木鱼连敲,越来越快,后来便似雨打芭蕉一般,嘈嘈切切,一声盖过一声,四处山岭回音,宛如亿万木鱼在敲,最后连成一片,好似一张大网盖住天地。
同时小和尚朱唇轻张,口中说出一串经文来,老怪仔细一听,却不是其他,正是他在金顶寺听得的《金刚天王经》。
经文刚正雄浑,震慑诸邪。小和尚经文一出口,老怪却觉浑身真气陡然沸腾起来,身上魔纹扭动,竟有脱身而去之势。
“不好!”
老怪心中叫起苦来。
原来这棠山老怪的黑金刚神甲乃是脱胎于《金刚天王经》,却以魔门手段修成,只炼不悟,刚猛有余而正气不足,失了功法的真谛。修炼之后虽然神通了得,但境界却要低上一些,平常倒还凶煞,此刻被虚如佛门正法一引,登时乱了气血,反噬本身。
“虚如僧,老祖素来与你无仇,何必非要破去我的神通!”
斗了一阵,老怪发现虚如和尚的手段,皆是冲着他的黑金刚神甲去的,他是老奸巨猾的人,登时明白,这个小和尚实则是想破去他这门魔门神通。
虚如和尚闻言,笑道:“师兄魔门中人,修炼的这门神通乃是佛门**,道不同,不合在一起修炼,强要修炼,将来必要遭劫,还是毁去得好。”
“好,小秃驴这般霸道,老祖便要看看你收不收得回!”
老怪眼见虚如和尚定然要破掉他的神通,知道在劫难逃,忽然心中发狠,将牙一咬,手下印诀掐动,身上魔纹冲出身外,在背后化成一片灰黑魔气,翻涌纠缠,虚空中凝成一尊煞身来。
这煞身高有三丈,脚踏玄蛇,怒目圆睁,手持宝杵,浑身上下透出凶蛮之气。那煞身一出来,便哇哇怪叫,往虚如和尚冲去,魔云翻滚,毒气涌动,所到之处,草木皆死,便是地上灰岩,竟也呲呲作响,化成灰粉。
那煞身冲出去,老怪却是面色一阵灰白,整个人好似被抽干一般,但他仍是强提一口气,肥大的身子一晃,化作一头通天虿,摇头摆尾往山岭中跑走。
“这老怪却刁钻!”
虚如和尚见到那棠山老怪舍了这门黑金刚神甲神通,心满意足,当下也不再追杀,只将手中玄铁木鱼冲着那黑金刚煞身一敲。
只听当的一声,宛如开天。
那黑金刚煞身听了这一声响,登时一颤,浑身魔气乱涌,忽然放声嘶叫,竟是癫狂起来。虚如和尚见到这煞身癫狂,却将木鱼敲得更急,同时口中出声,又念起那《金刚天王经》来。
那煞身听了经文,初时愈加癫狂,却被和尚用木鱼之声压住,伏在地上动弹不得。后面越听,却反倒平伏下来,最后竟盘坐地上,双手合十,听起法来。
和尚继续念经,那煞身坐在下面听着,约莫半刻钟,煞身面露祥和之色,身上忽然泛起金光来,宛如云破日出,那金光陡然炸开,将一身煞气冲得干干净净。和尚点点头,手指当空一划,划出一道金光来,那金光虚空化作一条瑞气,盘在煞身头顶,化作一条金界箍。
煞身一身毒气,被这界箍一扎,登时锁得干干净净,却哪里还有方才的凶残模样?倒是面貌威严,十足的天王之象。
“好!好!这老怪,吃我破了神通,想来十年之内逞凶不得了。”
小和尚见了那天王象,登时喜笑颜开,将手一挥,那天王象便融入身体之中,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