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月下归人
风吹过水面,枯叶晃涟漪,撞击着破旧木桶。
玄机正当在那里纳闷,寻思着水桶里自己的倒影,无论再怎么看,都没有了刚才那一刻的幻景。
也不明白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忽然看到目之所及以外的景象。
正当玄机找不到一个答案的时候,身后一群土匪骑着高马,结伴成群呼啸着喊声而来。
身后村庄里的村民们,远远地看到那些土匪的时候,吓得惊呼连连,“土匪劫舍啦,不荒山上的土匪又下来打劫了。”
一时间,村民们纷纷逃窜回家,只剩一些年轻力壮的纠集起来,打算对抗。
玄机闻声,朝着土匪的方向看去。
只见奔在最前头的当属白花花和尤葫芦,一群人策马踏田,所过之处鸡飞狗跳。
玄机眯起了眼,“这帮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的同时,玄机顺手将刚才妇人挑水的扁担给拿了起来,信步朝着土匪驰来的方向走去,正面迎上。
白花花他们一路追赶,及近村庄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她们的机姐朝着这边走过来,不禁欣喜。
“机姐不跑了。”
“大当家,这边,这呢!”
土匪们一阵欢呼,天生无拘无束和彪悍的习性,以至于他们对村庄作物也毫不在乎,催着马蹄来回肆意践踏。
玄机没由来的心里火大,攥紧了扁担走过去。在这帮土匪正要转身下马的时候,只见扁担高高扬起,挥打过去,一片雀跃之声忽然只剩惨叫。
所幸葫芦下山得少,马术不怎么行走得最慢。
在他们的大当家将前面人全部撂倒之后,扁担朝他指来的时候,葫芦趴在马鞍上连连求饶,“大当家啊,我只是个做手工的,我没有欺男霸女过,别打我,别打我……”
这怂样,一看就知道没那胆。
玄机收回了扁担,微抬下巴看着他。
葫芦颤颤地抬起头,对上玄机目光的那一刻稍显得窘迫,“我我这不是害怕嘛,大当家手下留情。”话还没说完,一扁担径直朝他挑了过来。
全员撂翻,大获全胜。
玄机将扁担扛在自己肩头上,双手一搭,连脚步都格外地轻松,朝着村庄那边走去,正待开口的时候,却一团泥沙朝着她正面砸了过来。
泥沙成团,打不伤人,但却糊了一脸,散开的泥沙间杂着她身上的长发,狼藉一片。
玄机也被打得莫名其妙。
村民里面,那个挑水的妇人在其中,指着玄机道:“就是她,你们看她的脖子,还有手……那是怪物啊!”
怪物!
这个字眼落在玄机的心里,她的眼畔忽然沉了几分下去,抬眼看着那个妇人时,眼里开始渲染上了一层怒意。
不识好歹。
在前面村民正商量着要不要上来拿住她的时候,玄机已经抡着那根扁担快步冲了上去,左右挥动,手里的扁担此刻如她的取鳞般顺手。
村民们更加比不得那帮土匪,撂翻他们更是不在话下。
玄机看着被自己撂翻的这些人,看着他们七倒八歪叫苦连天的模样,心里还是有一股子恼火憋着,总不痛快。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边传来了一道桀桀的笑声,像是小女生恶作剧那样的坏笑,而后,从众人身后一道快速的身影闪滑而来。
木头的轮子碾着地上的沙石,即便轮子已经开始有了裂缝,但仍旧阻挡不了小小的步伐。她快速的朝着玄机的左边一挨,又欢快地窜到右边,没一会安静的。
但让小小这么开心的,则是现在的玄机,她似乎更加兴奋看到现在的玄机,“这些人就是太可恶了,有什么好可怜的,留着多余,杀了可惜……就是婆婆妈妈的人才会留下来保护他们……太烦了,真是太烦了。”
“真没想到,咱们是同一种人,桀桀桀桀……我可是越来越喜欢你啦!”小小越说越兴奋,她真是没想到,这一路追来,竟然能看到玄机这般利落飒爽的模样,真是太对小小的胃口了。
玄机眼眯了起来,看着这个滑着木头轮子的萝莉。
萝莉的衣衫和脸上都是污渍,头发也凌乱了一片。那只手臂一只骨骼像是脱臼了似的,滑动的时候不断地垂摆着,另一只手则是整条胳膊往外翻去……就连脸上那笑,都怀疑是否会随时把唇给扯裂了。
这家伙怎么看,都是鬼畜的,像是个扭曲的诅咒娃娃,会走滑轮的扭曲的诅咒娃娃。
玄机颇为嫌弃,在小小朝自己迎面而来的时候,抡起了扁担,一拍……这个鬼畜萝莉直接被她掀到好远处去。
“谁和你是同一种人。”
小小还没反应过来拍打自己的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整个人被倒插在远处的谷堆里了,只剩下两只脚上的轮子朝天。
木轮仍旧滚滚而动,呃……偶尔抽动一下。
玄机转身,看着这些不识好歹的村民,心里的火气没尽,干脆挑起扁担,将旁边堆起的稻谷挑翻,正当她一个扁担继续朝前去的时候,一只手横档在玄机的跟前。
手腕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玄机抬眼一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霍青鱼已经追脸上来。
这个男人……
霍青鱼脸上龟裂的痕迹犹在,甚至还残留着血迹。但就这样,他一路追了过来?
玄机一皱眉,想抽开扁担的时候,霍青鱼却将她的手一拉,玄机猝不及防地朝他靠近了去,鼻息间忽然都是他的气息,就和刚醒来的时候那会一样的气息。
还有血腥味。
“玄机,别闹了,我带你回去。”霍青鱼的嘴角微微噙着笑,似乎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看她,恼怒也好,怪物也罢的那种异样目光。
不知怎么的,在这一刻玄机只觉得自己心里某个地方在不受控制地焦躁了起来,就连他这松松软弱宠溺似的笑,都让玄机看得自己耳蜗一阵阵尖锐的噪音来回。
这是怎么回事?
玄机干脆将手一松,直觉告诉自己这个男人有危险,玄机干脆将他一推,径自朝后退去,回到了自己的马边上,翻身上马,不分东南西北就疾驰而去。
尤葫芦和白花花他们有些无奈,跑到霍青鱼的身边,“怎么办,根本打不过大当家的,她这一走上哪找去啊?”
霍青鱼看着玄机离去的背影,长发白马随风远去,踏踏芳踪落在心坎的某一个地方,更加让霍青鱼觉得踏实。
“她会回来的。”
不荒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矮峰连绵,赤地有千里。
白天的时候,玄机一人一马在这地界里面随意乱走,逢人不是打就是避,一路上也不知道吓坏了多少人。
刚开始这些人见她如猛兽那样,的确让玄机好生地生气,总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光都带着别样的东西在里面,她说不清楚,但横竖不是好的。
但到了后来,她远远地还没让人看清楚呢,就先率马奔腾,先吓唬那些人一顿再说。一时之间,鸡飞狗跳,整个不荒山开始在流传着有个披着人皮长发的女鬼四处吃人的传说。
但到了晚上,四野皆寂寂了。
玄机一直坐在马背上,也没了玩闹的心思,看到那些村庄也开始学会绕着走了。
但当夜晚的寒气从天上来的时候,玄机抬起自己那只没有了表皮的金属手指,仔细地端详着在上面,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凝聚起了一滴滴均匀细密的露珠。
“我到底该去哪里呢?”玄机看着自己手上的露珠,有些丧气地问。
她抬起头来,看着顶上的夜空,却见白天被沙尘湮没灰蒙蒙的天,到了晚上竟然星月齐明,格外绚烂,玄机呆看了好一会。
算了,她也累了。
玄机干脆将脚一挑,脚踝拽着缰绳,自己的身子就朝后一靠,倒在马鞍上,任凭着这匹马走到哪是哪。
马蹄走动,敲动地面的声音在这夜色下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玄机此际看着天上星月,脑海里却回旋着白天时候的场景,打也打过了,闹也闹过了,热闹喧嚣过后剩余的孤寂,此刻尽数攀爬上这架刚醒来的械人心头。
特别还是,她现在一切空白,连自己是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这种空旷顿时占据了心头,逐渐地让她觉得呼吸难受得紧。
就连身下的马儿,似乎也开始焦躁了起来,走到山前哼哼声动,铁蹄原地踏踏,越发地让人难受。
“马儿,你是否也不喜欢这种到处走的感觉?”玄机坐起来,抚摸着骏马的鬃毛问着。
马儿哼哼聊作回应,时不时地抬着头朝着前方瞭望去。
玄机浮上一抹疑惑,顺着骏马瞭望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座山头,远处太黑看不清楚,但这山下道路却有一条蜿蜒着通往其上,在这道路山前,拦马的木栅被弃在两旁,就连两边的瞭望台也无人看守。
周遭寂寂,就像一座荒山。
玄机指着上头,“你家在这里?”
骏马又哼哼两声。
玄机一拍大腿,“你老家在这里,早说嘛,早说我就带你归来了。”也不至于在外面荡到大半夜,也无处可去。
玄机登时心情大好,抓起缰绳就带着她的马儿朝着山道上走去。
山路斜斜向上,玄机已经开始在想着上面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了,神情松懈下来的那一刻,终究早山道起伏处,忽然接二连三地亮起了火把。
火把腾腾的光,照得玄机忽然有一刹那的慌张,但忽觉身后风声一紧,玄机下意识地一个旋身,正待出手的那一刻……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一声匪哨。
哨响尖锐而悠长,响彻黑夜,响彻整条山道。
玄机还没反应过来这声匪哨从何而起的时候,胯下的骏马忽然兴奋地奔腾而上,玄机出手到一半,座下的马又出幺蛾子。
一时间没能顾得住,整个人从马背上颠了下来。
在地上打了个滚,玄机半跪着抬起头,放眼看去,山道上火把旁边俨然站着白天追自己的土匪,白花花和尤葫芦,剩下的都不认识。
但身后风声仍旧,玄机垂眸静待,在那人接近自己的时候一把拽住了这人的手腕,起身翻转而上,将那人手腕倒扣着压制下去。
是霍青鱼!
他被玄机制住,不但不恼怒,还似乎心情很不错。
“又是你们?”玄机显得不耐烦。
“马是山寨里的马,你带着它四处晃荡,还想不归家?”霍青鱼轻笑了一声。
玄机闻言愣了一下,敢情她兜回土匪山寨里来了?
在玄机还没开口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桀桀的笑声,玄机忽然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转身过去的时候,却看到一个莴瓜似的东西,拿着他的家伙一把劈向了她。
身后中枢关节忽然听到“咔”的一声钝响,玄机眼里的光忽然黯淡了下去,随之眼皮也逐渐地轻阖了上去。
原本还在剑拔弩张的状态,登时玄机整个人无力地朝着边上一倒。霍青鱼跨前一步去,让玄机倒在自己的肩膀上。
“总算安静下来了。”霍青鱼看着闭着眼昏睡在自己肩膀上的女子,心里的空缺在这一刻被塞满了。
她的秀发从颈部后面垂落到一边肩上,衬映得她此刻的容颜安静又美好。
霍青鱼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的容颜上,一整天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了地,化作一声细微的话语,“你能回来,我真的……很开心。”
他如同经历过了生死,经历过了轮回。
翻越了千山万水,走过了风霜雪雨,终于在月下等到她归来。
在这一刻,摘回了心崖上的这朵小花,他潜藏,他呵护,他深怕她再经受半点的波澜,于是将她藏于自己心房最软弱的地方。
以后,再也不分开。
霍青鱼将手从她的脸颊上慢慢往下滑,顺着肩膀到她的手臂,他将玄机整个人横身一抱,朝着山道上方的山寨走回去。
“回家咯!”
晃动的火把间,洋溢满热情。
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
整个山寨,也经历了一场浩劫。
那些连续炸开的械人将上面整个山头都轰散了,就连那高大的门牌石柱也都断裂了。周遭的房子崩的崩,倒的倒。当时情急,山寨里的弟兄们先顾着救人,还没来得及重新收拾山寨。
所幸,从红崖里接收了新的械人上山的时候,玄机让人在山腰另一侧向阳的地方再建起联排的房屋来,那里受到的波及相对还小些。
于是这会的所有安置,就暂时先挤在这边。
整顿出屋子来,其他过来凑热闹,想看看大当家怎么样了的弟兄们都被白花花给轰出去了,只留下霍青鱼和尤葫芦。
玄机狼藉了一整天了,别说身上的伤口需要葫芦花费好一番心思,就连她脸上发上的这些污渍,也需要一一清理。
葫芦从玄机颈部破开的肌肤处拆卸下她那些被灼烧得变形以及报废了的零件,而后进进出出,还拉着寇占星要他的天官一册……照着上面比照着零件,试图重新再制造出来。
白花花则在外面守着守着,实在是无聊得紧,于是拉着曹猛,和大家说起了当时大当家一人一枪,将所有弟兄挡在身后,只身抵挡下了漫山遍野的骷髅军团。
那叫一个震撼山岳。
那叫一个天崩地裂。
所有弟兄对他们大当家,即便在这之前有所不服,但在这之后,全都心服口服,听得白花花说道酣畅处,一阵阵叫好的声音又肆意洋洒。
说到最后,他们又开始围着篝火斗酒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的的模样,这看得在屋子上面等待玄机情况的小小,好生的妒忌。
啊呸,谁妒忌了?
“这些人一个个不是粗鄙不堪,就是傻不拉唧,比红崖里那帮人还傻。”小小嘀咕了一句,顺带着白了那些人一眼。
有什么好妒忌的,嘁!
小小将自己那只反过去的手臂,自己用手一掰,听得“咔咔咔”的声响过来之后,虽然手臂的姿势更古怪了,但勉强能掰回来用手拄着自己下巴了。
哼,那个葫芦瓜,什么时候能抽出空帮她也修修啊?
他的手艺肯定比不上狮子大叔,但没办法,穷乡僻壤的,聊胜于无了,总不能每次要干什么都靠自己把关节掰回来吧。
会坏的。
小小叹了一口气,但又想起在骷髅军团围山的那一刻,玄机提着枪一人走在前方,背影映着周遭的光,落在小小眼里的那一刻。
玄机侧首过来说,“我跟她不一样。”
小小心里的震撼余波,久久荡漾到现在。
她总以为,这世上只有一个狮子,能为了伙伴死而后已,狮子死后就再没有人了。直到玄机的这个背影,嵌在了小小的心里。
心里某只不肯服输的小地鼠,似乎也没再冒过头了。
小小又“唉”地叹了一口气,“她怎么样了?”小小不禁小声地嘀咕了一声出来,然后又情不自禁地瞄了一眼自己脚下的屋子。
她此刻就踩在这屋子的上面,瓦片下面就是玄机的住所了。
可,可这个女人……
今天用扁担扇了自己一下耶,就这么灰溜溜地去看她,太掉面子。
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