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接受督导
督导这个概念,类似于“学徒”。
那些技艺尚未纯熟的学徒,通过给师父打下手,从而技艺高超的老师那里得到指点,提升自己的技艺。
心理咨询师接受督导的过程,和学徒体验有异曲同工之处:当新手咨询师遇到诊断上的问题时,在来访者诉求中遇到不熟悉的领域时,或者遇到困境与盲点时,甚至是想尝试新的方法时,都可以寻求一位经验更加丰富的咨询师的建议。如果新手咨询师在工作中出现了错误,督导师也会进行干预指正。
而区别于学徒概念,督导对于咨询师来说最好是终身的,不管你年龄多大,功力多么深厚,都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在你的职业生涯中陪伴以及引导。
对于这一点,在那些心理服务行业发达的国家是有明确规定的,刚刚毕业但还没有足够经验,不能独立从业的咨询师,将由法律强制需要督导,并且督导的心理学家需要对被督导的人士提供的服务承担全部的责任。
在夏国,对心理服务行业目前没有法律和职业操守标准约束,这导致行业环境很乱。但国内真正职业负责任的咨询师,还是会找督导师定期督导的。
李寻安作为行业内的一线精英,波大的在读博士,自然也有督导师,那就是他曾经的研导,现在的博导,周兴华教授。
两人已经相处了近八年之久,不是父子,但胜似父子……
“没听见?睡着了?”
周兴华加大音量,又问了一遍:“这个月你的精神病有没有好转?”
李寻安四仰八叉地躺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眼皮微抬撇了自己的博士导师一眼,缓缓举起双手竖起十指:“六十四次。”
周兴华眉头紧皱:“什么意思?”
李寻安懒洋洋道:“你问我这个月到底导了几次管。我说这个月我导了六十四次管。好端端问我这个问题干嘛?太让人难为情了。”
“……”
周兴华面不改色,拿起笔和本,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句话:“出现视听障碍,躁郁倾向加剧。”
李寻安还在讲个不停:“老师你也知道,这一行压力太大了,所以我平均每天的X生活高达2.06次,用此来排解压力。我很满意,二弟很满意,小左和小右也很满意,我们和谐美满其乐融融,关于这方面我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对了,你每个月几次啊……”
周兴华沉声道:“闭嘴!”
沉默数秒,李寻安突然叹了口气,幽幽道:“浮生似幻亦似虚,过往如烟复如云。半生繁华苦经营,水中明月镜中花。老师,我现在不仅怀疑人生,甚至开始怀疑世界了,我觉得自己是个NPC,我们整个世界应该就是一场游戏或高维空间的影视剧、小说……啊,我是个废物,我不想当主角,让我做个垃圾吧!”
“我还是那个建议,你最好找一位个人体验师好好聊一聊。”
周兴华眼皮抬也未抬,大笔依旧在纸上胡乱划拉:“思维奔逸,对异性的兴趣增加,**亢进,性生活无节制,躁郁症可能性极高。”
写完后,周兴华抬头看了眼钟表,道:“我给你提个醒,已经过去十分钟了,按照我一小时4500的督导费,你已经消费了750元人民币。”
原本懒散的李寻安听闻此事精神一振,如鲤鱼打滚般迅速地坐了起来:“你又涨价了?上个月还是3000的!老周你不能逮我这一个羊往死里薅啊!!我现在得干一天接待满三位来访者才能赚够你一次的督导费!”
周兴华的语气不冷不淡:“你以为我很闲是不是?别人花一万找我督导我都没接,也就是你小子吧……抓紧汇报工作,有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个案?你自身又怎么回事,真得上躁郁症了?”
好比医术再精湛的医生会患病,功力再深厚的心理咨询师自然也会有各种心理问题,他们也不避讳自己的‘病’,事实上世界上很多优秀的心理专家都是在不断解决自己的问题过程中成长起来的。
因为心理咨询师一职就是世上少有的几个职业中,能够将人生所有痛苦整合化作自身优势的职业之一。
那些得过抑郁、强迫、焦虑、恐惧、厌食等心理疾病并成功康复的咨询师,自然对患有相关心理疾病的来访者更能感同身受,提高治愈把握。
这也是李寻安在早上听到‘幻听’后会那么兴奋的原因之一。
但毫无疑问,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处于患‘病’未康复的阶段肯定是不行的。
李寻安以前也没有心理疾病,严格来说他只存在着每个人都会有的心理问题而已,算不上病的程度,称他为一个有点神经质的人算是比较恰当的比喻。在面对来访者的咨询工作中,他是非常非常专业的。否则周兴华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学生执业,那不仅违反职业道德也违反法律。
迫于金钱的压力,李寻安恢复了常态,正色道:“其实还好,我自身的躁郁状况其实是有所减轻的。我还是一个向往老婆孩子热炕头,追求稳定幸福的正常人,主要是……”
主要是获得系统了!
这当然不能说,否则老师绝对会亲手送自己进精神重症监护室的……
李寻安回想起最近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突然叹了口气:“我那位因为癌症导致抑郁的来访者病逝了。”
自杀?咨询事故?
这是周兴华的第一个想法,反应过来后又立刻问道:“是因为癌症吧?”
“嗯,化疗,没挺过去。”
李寻安再度躺在沙发上,闭眼轻声道:“半年前,她确诊癌症后第一时间就来到了我这,二十三岁,央音学生,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小提琴拉的特别好,有两次咨询的时候她给演奏过。我却没能帮到她什么,抑郁症虽然有所好转,但癌症恶化的很快,上个礼拜三人没了,前天我参加了她的葬礼。”
周兴华干巴巴道:“你尽力了。”
“确切的说,我是无能为力。”
李寻安摆手:“她的情况太严重了,癌症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她,对她进行咨询,让她摆脱抑郁不要轻生,鼓起勇气坚强的战胜癌症,说一些生命是美好的,生活是幸福的巴拉巴拉等屁话……那他妈的让我觉得残忍无比,还不如劝她自杀,痛苦更少一些。”
“别说气话,你起码做到了临终关怀也让她在这世上多停留了一段时间。我记得她当时非常不想去做化疗,还是你帮助她去的……”
周兴华温和道:“记住三不原则;不是我造成的;不是我能控制的;不是我能治愈的。”
“你不是神,心理咨询师也不是,它只是一个职业。别想太多。”
“怎么能不多想?”
李寻安再次叹了口气:“葬礼随分子,我把她之前付的所有咨询费都随进去了,四万多块啊!这是我有生以来最让我心痛的一次葬礼!比我的六岁的时候死了七舅姥爷还难受!那次仅仅是让我尿床,这次我特么是心在滴血!”
周兴华嘴角抽搐,本想安慰两句,排解一下徒弟的苦闷,结果对方没个正行,他不由得按照督导的方式来……
“你很伤心,以至于这次督导你的表现不同寻常,情绪出现了剧烈的波动!这很少见,以前这种情况在你身上也发生过,你都没表现的这么严重。唯一不同点就是这次去世的来访者是个女孩,很漂亮,如果我没记错,你跟我说过,她还对你产生过情欲性移情……”
周兴华语气一顿,斟酌道:“你认为自己有没有对她产生反移情?而且在咨询过程中,你是否存在无意识的诱导行为,或放任对方情欲性移情的不作为?”
“没有!”
李寻安疯狂摇头,信誓旦旦:“要是有,我出门被车撞死,临死前再来辆粪车直接把管子强插我嘴里给灌我三吨屎!让我成为食屎死人!”
“……”
周兴华端起茶杯,被恶心的半天没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