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最终,幻想真的只是幻想,我被分到了摄影二班,一个在老师眼中相对于一班比较差的班级。我学着阿Q对自己安慰说,这个世界,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后来,韩叶问我那个作品怎么样,我说还不错,起码没有差到被学校开除学籍的地步。韩叶笑笑说,不会是因为那件衣服不是真正的名牌吧,是个山寨的。我看着韩叶没有说话。韩叶看着我敛了笑容,说,不好意思啊,我只是开个玩笑,真的,八十八已经够贵了,像我这样的家庭有的衣服穿就足够了。我看看韩叶,韩叶接着说,真的,你看,我身上这件衣服就是我姐姐十块钱从地摊上讲价还价买来的。我看着韩叶向我展示着她的衣服,可我的眼睛一不留神看到了衣服里面的东西。韩叶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赶紧把衣服扯紧。我笑着说,我什么都没看到。韩叶说,我知道,里面穿着胸罩呢,你能看见什么。我其实很想说,我看到一道沟。但突然又觉得这很龌龊,真的龌龊。
又在饭店坐了半个小时后,我和朋友觉得是时候离开了,不能让老板往外赶才知道离开。我和朋友走到收银台,朋友掏出钱包。中年女人说,八十八。我惊讶起来,说,多少?八十八?这菜单上不是才三十块吗,再加上六瓶啤酒也就四十八啊。女人说,那是一年前的价格表,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马上都2012了,物价飞涨,我们也没有办法。
朋友说,算了。于是我看到朋友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正要递给女人结账。我突然大声说,我们是刘玉冰的朋友。女人看看我,许久之后,说,那就四十八。
我和朋友走出饭店,国道旁边再也很难看到行人,也许他们都在家中一边吹着空调,一边看着韩剧哭得噼里啪啦的。我看看时间,接近一点。我转过头对朋友说,看这个屁天气,恐怕三四点钟才能上路。朋友环顾一下四周,说,是啊,我们找个地方午睡片刻吧。于是,我们骑上单车沿着国道向前走着,我突然感觉到车座在阳光下晒久之后传给我的热量。我突然想起高中学习的物理,热量总是从高温物体传向低温物体。
其实,在高中学习的所有课程中,我是最喜欢物理的,虽然我的物理成绩几乎没有及格过。我还记得我的物理老师是一个和蔼的中年男子,他幽默风趣,上课之前总是给我们讲一些笑话来听,而且都是他自己原创的。我还记得他给我们说过,要结婚找老婆就要找离自己的老家八百里开外的,这样孕育出的下一代才会变得聪明。可这样的事情我们生物老师都很少给我们提起过。当然,物理老师只是当做一个笑话讲给我们听的,但他说的话我们几乎奉之为真理。他还给我们讲过爱迪生和特斯拉两大发明家对于交流电之间的恩恩怨怨,爱迪生一只钟爱于自己发明的直流电,却一直打压特斯拉的交流电。可后来证明,交流电才是可以大规模被人类运用并且更能造福于人类的。老师说,如果特斯拉不是被迫放弃了交流电的专利权供世人免费使用,那他将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一个人。老师的一番话把我小时候一只崇拜的偶像彻底推翻,变为一个魔鬼,从此,我对于特斯拉的沉迷程度远远超过了爱迪生。虽然爱迪生的知名度远远超过了特斯拉,但后来我学过电影才知道其实最有名气的导演拍出来的东西并不一定比那些草根拍出来的强。韩寒在《1988》中说,好的艺术都在民间。所以,从此以后,我有一个偏见,越是有名气的我越不屑于去理睬,所以,我经常翻找一些被封杀电影来看,因为有人说往往被封杀的才是最真实的。
我和朋友在一个岔路口拐下国道,这里是新市的尽头边缘了,一些农户零零散散地排在国道不远处。我们找到一个草坪,或者说只是一个杂草丛生的地皮,旁边有不少树木。朋友说,这里蛮凉快的,就在这里休息吧。于是,我们各自拿出自己的旅行帐篷在草地上支起来,各自钻进自己的帐篷便要午睡了。
在帐篷中翻来覆去许久,我都不曾入睡,帐篷外是绿茵草坪,偶尔还会有一股小风吹拂而来,而帐篷内全部是定格的高温,根本没有气流可言,我突然觉得在一个庇护所下是这么地更加没有幸福可言。我走出帐篷,站在树荫下,恰巧此时有一股风迎面袭来,我在心里感慨道,要是你化作雨该多好啊。我站了片刻,总觉得肯定是睡不着的,于是我钻进帐篷,翻开背包,决定找出韩寒的《1988》来读。在翻找之际,我找出一本相册,那是我大学一年的摄影作品,我随便翻了翻,大多风景摄影,而所有的模特摄影中的模特全部是韩氏姐妹。可在这么多模特摄影里面,只有一张是韩美的,还是一张素颜照。
当初,韩叶帮我拍完入学作品后,我和这两个姐妹就很少有联系了。
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一条短信,是韩美的。她说,你现在有时间吗,我需要一个摄影师。我回个短信,感慨说,你需要摄影师,我一直以为都是摄影师需要模特呢。许久之后,我收到回信,说,你赶紧出来吧,我在公园等你。
我带上自己的佳能500D前往公园,到达之后看见韩美已经在那里等候着。他看到我的到来,赶紧凑到我的身边,伸出双手正想要比划,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又赶紧掏出手机倒腾半天。我收到短信,韩美说,我要拍些照片,我要到一个单位应聘兼职模特,需要一些照片。
我看着面前这个弱小而又坚强的女子,我沉默许久,说,那现在开始吧。
拍过一组照片后,我把存储卡取出来递给韩美,韩美慌慌张张装进口袋,便跟我比划几下鞠过一躬便要离去。走出几步,又返回来,给我一个拥抱,随即又离去。我叫住她,然后大声说,嗨,我对你有好感。韩美对我笑笑转身离去。可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时我所谓的好感是出于对一个美丽的姐姐还是一个伟大的姐姐。不过,我知道,只要是漂亮妞我都会有好感的,而对于这些好感,我一视同仁。
返回时,恰巧碰到韩叶,我并没有注意到她,她叫住我,来到身旁,指着我大声说,见了我不打招呼。我惊讶地看着韩叶,奇怪地想这姐妹俩,不说见我连续两个月都不见我,这一见我,都冒出来了。我笑着说,哪有,我没有看到你。韩叶问我干嘛去了,我说帮韩美拍照去了。韩叶听后指着我说,你又勾引我姐姐了不是,我警告你,不许伤害我姐姐。我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许久,说,没有。
一阵沉默之后,韩叶接着问我,你现在干嘛去。
我说,没事,回宿舍窝着上网看电影去。
韩叶说,那有没有兴趣陪我逛街。
我笑了笑,思索片刻,说,还是改天吧,好吧,有空给你电话。
韩叶很失望地低下头,然后说,那好吧。
我转身离去,就犹如一片飘落的树叶在空中翻了一面。走出不远,我突然想到什么,返回,看到韩叶还在原地。我说,你姐姐都去做兼职,你为什么不去找工作,还说去逛街,你花着姐姐的钱是不是很爽。我本来只想很随意很平常的对她说几句,不想一出口竟成为教训人的话。韩叶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低声说,你是在生我的气吗。我看着她,许久之后,我无奈地说,没有。
第二天,韩叶首先给我电话,约定一起出去吃饭,我想了好久,说,行。
我问,你姐姐怎么不一起出来。
韩叶说,我不知道呀,昨天晚上她根本没有回来。
我说,怎么不回来呀,找工作也不能把学业耽误了啊。
韩叶说,你放心,我姐姐这个人做事很有分寸的。
我看着韩叶,半晌,说,跟你作对比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韩叶没有言语,我们漫无目的或者说有目的却漫无方向地走着。路过一个报刊亭,我说我要买包槟榔。韩叶随我走到报刊亭,我要了一包槟榔,韩叶在一旁对我说,你看,这个人是不是傻啊,知道自己没能力去救人还非得去,最后人没就上来,还把自己的命搭上了。我顺着韩叶的方向看去,一沓报纸上一个版面印着几个黑色字体“一女子救人不成功反丢性命”。我第一眼看到这个题目就觉得写这个报道的记者一定是个愤青。
我付了钱,说,走吧,没什么好看的,又不关你的事,只要自己活着就足够了,你还奢望什么呢。
韩叶随着我离开,我在转身的最后一刹那又瞥了那个报道一眼,在密密麻麻的字体中,一个字闪现在我的眼前,可随后又消失不见,我赶紧返回,拿起报纸仔细读阅。最后一行字是这样的:“经过警方从死者身上发现的遗物来看,这个救人的女子,名字叫作韩美。”我突然想起刚才转身的一刹那闪现在眼前的一个字是——美。
后来,市里追授韩美为“模范学生”。韩叶气愤地把奖状撕个粉烂,嘴里大声骂道,这群王八蛋有病吧,这也是模范,你们给我模范试试看。学校里也开了一个追悼大会,韩叶并没有到场,校领导在台上对着麦克大声朗读着自己的秘书起草的演讲稿。“鉴于韩美同学大公无私地奉献出自己的生命,为学校的和谐事业做出不可抹杀的贡献,经学院组委研究决定,追授予韩美同学为‘感动学校十大人物之首’。望其他同学向这位同学学习,做一个爱奉献、敢奉献、要奉献的三献青年。”
台下的三献青年听过领导的一番教诲后都犹如醍醐灌顶,于是,下面同学们都纷纷献出自己的脏话、唾沫、鞋子等一切可以献出的东西,唯独没有献出生命。这场追悼会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后来,学校信息栏贴出一则告示:某某同学因为辱骂老师,甚至殴打老师,行为极其恶劣,无道德,无品行,无教养,属于三无青年,经院党委研究决定,给予此同学大过处分,望其他同学引以为戒。再后来,我得知,那个被处分的人就是韩美追悼会那天领头勇于向领导奉献鞋子的人。后来,他还组织一帮学生闹到学校领导办公室,质问领导人都死了,还不让活人安心,你们这些畜生到底安得什么心啊。很多人都认为,学校里将会爆发一场大规模的学生暴动,可最后这件事却悄悄地平息了,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
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韩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倒不是她学会了独立,反而更加堕落。我找到她,一把拉住她,警告似的说,韩叶,你给我听着,你必须给我坚强起来,不要这么自甘堕落。韩叶醉醺醺地望着我,许久之后,说,自甘堕落,是的,再也不会有人爱我,再也不会有人爱我。我想了许久,斩钉截铁地说,还有我,以后我来照顾你。韩叶望着我,许久,许久,拿出一张照片扔给我,说,这是我姐姐生前留下的唯一的一张照片,可惜不是留给我的。
我接住照片,背面有一段话: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可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是一个哑巴。可我愿意给他我的每一个微笑,愿意把我最美丽的一面献给他,可我们之间,我总觉得有着那么远的距离,我是该紧握,还是该放弃。——美。9月3号。
我说,这是给谁的。
韩叶冷笑一声,说,9月3号是哪天。
我仔细想着,是开学的第一天。
韩叶冷笑一声转身离去,留给我一个冷冰冰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