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回 云渊邃深藏(中)

第一百一十三回 云渊邃深藏(中)

义军内部闹冲突事情可大可小,邱仆承为免给奸人留下挑唆的空隙,决定亲自向黄巢道明始末。回去途中,他发现军营附近路段摊有一小片连根拔出的野草,安顿好部下,便去了一处视野开阔的河道边,在一丛齐肩芦苇中见到了尹泉松。

尹泉松讲述这段时间的遭遇,在那次退人风波中,朱温并未要求他签任何誓约,意料之中也没有信任于他遇上重要事情均将他支走。所以尹泉松只能提供给邱仆承一些与朱温过从密切的人员名录,还跟他讲了一桩他没听说过的事。

事情缘起于一名叫林获的汉子,此人颇有本事,力大无穷,能轻易单手托举大户人家门前的石狮子。前几天,不知怎地此人听说溯军在信州城内,就跑去投靠,结果碰上了朱温。朱温得知林获的本事后有意收为己用,可惜后者对他看不上只想加入溯军,他再三挽留不住,最终要求林获留宿一晚。

当天晚上朱温设了堂宴,并特意邀请黄巢参加,在他的一番安排下,没人去向林获道明黄巢的身份。宴上朱温又出言挽留林获,并设法引诱他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林获见其面恶人善,说起话来也无遮掩,当场高呼义军除了邱家军,其余通通都是强盗军,还当着黄巢的面大骂黄巢是自古以来最大的强盗头子,其下场可想而知。

尹泉松说起林获之死,惋惜之余,仍对朱温的阴险心有余悸,亦为溯军的命运担忧。邱仆承后又问尹泉松是否听说过介文海这个人,尹泉松露出古怪的表情,告诉他介死时自己就在其手下任职。邱仆承唏嘘一阵,才跟他说介文海之死朱温嫌疑最大,让他留意一下这方面。

辞别尹泉松后,邱仆承心事重重,真正认清了朱温其人,几乎可以断定介文海就是为他所杀。而与黄巢的隔阂和矛盾越积越深,显然不是全由别人挑唆所能引发的,它有着更深层次的对立,这种对立才是迫切需要改善的。邱仆承苦苦思量对策。

次日下午邱仆承只身赶到信州城面见黄巢,正巧撞上李谠陈述溯军的种种诽过。邱仆承的突然来到,李谠不好立马在黄巢面前改变嘴脸,于是等他站稳大声道:“邱将军来得正好!在下正想讨个说法,你们邱家军的闲事越管越宽,管到了我的部下头上,这算怎么回事?”邱仆承听他当着黄巢的面称溯军为邱家军颇为愤怒,道:“李将军说话莫要挟泥带沙!大将军麾下只有溯军,何来邱家军之说?”“现在天下都是这般传的,你不想认都不行!”李谠道,“别转移视线,快给本将一个说法!”

邱仆承道:“赵啸他们没有管闲事,你们的人抢的是他们故里,他们的老幼邻居都在庄中,这事叫他们如何不管?”李谠刚才背着他对黄巢可不是这么说的,恼羞叫道:“怎么会那么巧?不可能!一定是他们事后认的干亲!”邱仆承不假颜色道:“这事不难查,他们的乡藉早有留备,这他们改不了,翻翻便知,再说他们没事跑去赵家庄干什么?”李谠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我会派人查的!”

黄巢这时呵呵笑道:“看来只是误会一场,说清了就好!李谠,你先且退下。仆承,咱们好久没在一起交心,都变得生疏了,留下来和大哥说说话!”邱仆承正有许多主张提议给他,依言留下。李谠怏怏退出屋外。

不知何故,而今邱仆承和黄巢单独共处,似搬开两人之间横亘的大山却又发觉突兀。黄巢努力让笑容不牵强,道:“你来得刚好,省却了大家之间的不少误会。”邱仆承浅笑道:“说清真相,省得小辈搬嘴捉舌,这些自然好,不过仆承还另有话要与大将军详谈。”黄巢大剌剌笑道:“有话直说,你我之间没有忌讳。”

邱仆承深望眼前几尺,道:“自举事以来,义师争夺的城池不下大唐半璧江山,理当早成一方诸侯,可现实咱们却每每成丧家之犬居无定所,对此大将军可有长久之计?”

这些问题黄巢早已想过,但朝廷一直紧咬不放,他也只能胜则守败则逃。这些道理放在昔日,对于信任的人他也就随想随言,不过这么些年的久居上位,他习惯了不去表露想法,沉住气道:“的确很是个问题!仆承你可有谋划?快教教哥哥!”邱仆承不自然的瞧了他一眼,道:“听闻大将军曾向朝廷索要过天平军节度使之职,适值因何机缘?”黄巢不由想起当年暴打欲降朝廷的王仙芝,听他此问还以为在讥讽自己,也不露愠色,道:“我若成为天平军节度使仆承不赞成?”邱仆承道:“我当然赞成!”黄巢“哦?”道:“何因?说来听听!”

“想必大将军也看准了故里人和这一关节。”邱仆承往里分析,“各路军镇,虽然不会真心为皇帝卖命,但这些节度使们一个比一个狡猾,借乱世扩张势力却是真的。他们不会任由义军做大,适当的出出力他们很乐意的,一者灭义军气焰,二者壮大自己的武力,一箭双雕。”

“参加义军的人,都是于乱世中为生存而抗争,表面势众,却有至命弱点,若不加以节制任由抢夺,加之缺乏兵事操练,只会是乌合之众。这种军队,胜则一轰而上,败则一轰而散,若遇上朝廷精兵强将铁定溃败。所以我们必须图谋一块有朝廷认可的立足之地,养农事,练军纪,而后谋天下!”

黄巢认同各镇怀揣勃勃野心,然而对于朝廷的精兵强将之说却不以为是,暗笑除了个高骈比较棘手,那些庸相败将,哪是我黄巢的对手?他仍作认真听状,问道:“选哪一方土地好呢?”

“齐地。”邱仆承见黄巢面带疑虑,不禁问,“不妥?”黄巢摇头道:“为何不取江淮或其他富足之地?”“江淮乃朝廷财赋命脉,岂肯任由别人制喉?”邱仆承奇道,黄巢该当明白此节呀。

黄巢不屑道:“要决心定地,这块肥肉就不能留给别人,占最好的,看谁敢跟老子抢?”邱仆承皱起眉头道:“朝廷不会应允的!各军联合来攻,咱们能否守住,很是变数。”黄巢心中承认这点,沉默一小会,道:“你接着说天平军。”邱仆承道:“朝廷无能,焚剑毁后,各军镇不会将皇帝放在眼里,就算义军不闹,他们之中也会有人造反,甚至于废帝自封。故而咱们现今所谋的,就是把这众矢之的的高帽转戴给别人。大将军等着看,只要义军伏低,不出几年,必定会有军镇为了扩张势力而大动干戈,乃至挑衅朝廷,这就是咱们等待的时机,此乃天时!天时一到,咱便可放手收拾邻近几军占取整个淄地,解决后顾之忧,夺取地利!往后还是等待,一面坐山观虎斗,一面壮大实力。若皇帝征诏讨佞,天平军便依诏发兵;但若让咱们改换防驻之地,则一律不予理会,哪怕兵戎相见也要放手一博。”

黄巢聆听一阵,怦然心动,旋想起这似乎很耗时间,问道:“需要多少年?”邱仆承如实答道:“会很久,兴许二十年,兴许几代人!”黄巢颇感失望,踌躇不已,道:“你知道的,朝廷怎肯轻易让允天平军的重权?”邱仆承笑道:“咱们可以不直接取天平军,而以进为退,先拿淮南,或逼东京洛阳,只要威胁到要害,以朝廷自保和贪图安逸的作为,准许答应!”黄巢暗中比较:邱仆承的计策利在稳妥保险,不足之处在于耗费光景;自己带兵闯荡,弊在流窜冒险,但若机遇来临,一鼓作气杀进长安又是指日可待。他感叹自己一直欠缺的就是些运气,道:“让大哥想想!你今天就留下来吧!”

邱仆承心想黄巢若能取舍利害会知道怎么做,遂道:“行,听从大将军吩咐!——我今晚住到驿馆。”黄巢点头默许。邱仆承走到门口,忽又转头道:“以抢掠的办法解决军食,我知道大将军一直是作权宜之计。脚下尽管还不到危急关头,但也很紧要了,积重难返,再不更改,将来想禁止都难了!”黄巢默然,细研他的警示,连他离开都没发现,更没察觉到门前一名亲信守卫悄悄溜走。

那名守卫离开黄巢府上后偷偷造访朱温住所,详细转述了黄巢与邱仆承之间的谈话。朱温略一运筹,便吩咐他去找尚让、贺中年等人,又教他如何说法,完事两人再去何处接头。

入夜,黄巢仍在深思邱仆承下午的建议,认真比较一番,总觉得稳固根基确实很重要,不久尚让、贺中年、李爽、孟楷、向东亘五人联袜而到,竟然也是齐口劝说采纳邱仆承的策略。黄巢以为他们都是邱仆承叫来的,心中升起强烈的不满,倒没有发作,按捺住情绪和颜悦色好一番安抚,直到尚让几人误认为答应兴高采烈离去。其后他一个人越想越多,愤然作想邱仆承究竟是什么意思——逼宫?还是在网罗他的势力?

心中不平坦,仰望窗外夜色许久黄巢才渐渐静下来,想到或许自己多虑了,正待歇息,下人来报朱温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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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剑横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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