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陈青吸够了气,眼珠才朝着关司墨转了转。关司墨看他那副小样儿挺有意思,就说:“回去,别见个洞就往外钻。”

陈青这回没听他的,看着关司墨手下那个不怎么见成效的小坑,沙哑着嗓子说了句:“不是这儿。”

关司墨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但陈青善于察言观色,能从那道平静的目光下看出一点愤怒。

成年人隐藏在皮囊下的真实情绪,陈青一下就捕捉到了。

“图是从东南方向看的。”陈青说着伸出胳膊往另一边指了一下,说,“那是第一颗树。”

关司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停下手中的动作,笑了笑,收回目光看向陈青,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忘了,我还没跟你自我介绍。”

关司墨转过身子,正视着陈青,说:“我姓关,在读大学生,平时忙的时候多,闲的时候少,这才空出两天休息,就被人偷了七百块钱,你说我是不是挺倒霉的?”

陈青没接话,就看着关司墨,眉色又跟关司墨敲着抽屉让他把钱还回来时一样深。

关司墨抓着书包带,连人带包一起往自己脚边拽了拽,眉眼还是温和的,声音却透着凛冽,说:“我从后天开始又要忙了,忙的时候连觉都没时间睡,所以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小事上,你能理解吗?”

关司墨说完,等了一会儿陈青的回答,但陈青只是继续看着他,关司墨就笑了笑,顾自道:“哥哥跟你不一样,没有那么多玩游戏的时间。”

陈青咬了下牙,稚嫩的脸庞因为瘦而显现出一条明显的线条。关司墨瞧见了,当即收起笑容,手指在陈青下巴上虚抬了一下,稍微用力让陈青的脸转向刚才指过的方向,冷冰冰道说:“所以宝贝儿,那下面一定要有钱。”

陈青浑身一抖,立刻往后躲了一下,但他行动空间有限,没躲开太远,是关司墨说完话自己把手收回去了,他随后又起身,准备最后信一次这个小偷的话。

而陈青就在背包里看着关司墨的动作,等关司墨起身的一瞬间从背包里翻了出来,他动作很快,等关司墨回头时,小孩已经蹲在了树边。

他两只手抠在土地里,冬天的土硬,陈青力气没用好,指尖都出血了,放在寻常人家肯定要叫一句疼,但陈青没有,他用了所有力气将土扔向关司墨,其中混杂一些小石粒,一下就把关司墨的眼睛迷住了,不过这还没完。

陈青紧接着又捡起一块拳头那么大的石头,蹬着树干往上一窜,抡起胳膊狠狠砸了下去——

关司墨眼睛还没睁开,就感觉到肩部一阵钝痛传来。

大约十几秒后,关司墨才勉强睁开一只眼睛,他皱着眉往身边一看,陈青果然已经不见了。

关司墨皱着眉,原地扯开领口看了眼自己的肩膀,之后深深吸了口气,直至冰冷的空气灌满鼻腔才舒缓了一点情绪。

晚上九点,关司墨坐在他家跟硬座没区别的沙发上给他爸打了个电话,关亮节那边发出一阵玻璃碰撞声,关司墨皱了下眉,问:“又喝?”

关亮节还是那套话,说:“就一口。”

“差不多行了。”关司墨手边是纱布和红药水,他边收边说,“明天我去车站接你。”

“我又不是没去过你那儿,用你接什么。”关亮节轻悄悄的又给自己添了半杯酒,说,“你爹还没老到不认路。”

关司墨把用过的医疗垃圾单独装进一个垃圾袋,说:“那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唉,行行,不跟你说了。”关亮节手机一扣,以为自己挂了电话,声音又大了起来,“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非要接我……”

关司墨无奈的摇了下头,还是订了明早的闹钟。

关司墨的作息在年轻人里算规律的,他不失眠不赖床,一般躺床上半小时怎么也睡着了,但今天眼看着快十点了,关司墨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这事儿说大其实也不大,但要说小呢,关司墨不但丢了钱,还挂了彩。

他上次挂彩还是七年前,不过那次要严重多了,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才出来。

关司墨摸着自己贴上纱布的肩头,突然反应过来这小崽子很可能是想砸自己的头,没够着才顺手K他肩膀上了。

可真他妈是条疯狗。

关司墨皱着眉捂了下眼皮,回忆着陈青留给他的最后一个眼神。

是在他让陈青把七百块钱还回来之后,关司墨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那是个挺复杂的眼神,隐忍中透着一股子蔑视。

可是他不屑什么?偷钱的还有理了?

关司墨心里闷着,想把床头台灯打开,结果一不小心把手机碰到床头柜后面的缝里了。老房子就这点最烦人,哪哪都是缝儿,稍不注意就得丢样东西。

今天这是关司墨看着了,他按亮台灯,又拉开床头柜,想着要是没看见手机滑下去,打死不可能挪这个柜。

但这还就巧了。

跟关司墨的手机躺在一起的,是本应该被陈青偷走的七百块钱。关司墨捡起来数了,七张,一张不少。

关司墨又把床头柜往外拉了几厘米,看见抽屉后面裂的那个口子。他把七百块钱摆回原来的位置,使劲一关,再拉开抽屉,钱果然被撞了下去。

关司墨在低瓦数的小台灯下蹙着眉陷入沉思,这就更奇怪了。

钱既然不是陈青拿的,他为什么承认?不但承认了,还画个图让自己去找?

这什么毛病,藏宝图爱好者?

关司墨低垂着眉,觉得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他在脑子里把这两天的事儿转了一遍,想琢磨出个起因。

关司墨不信因果报应那一套,他觉得那都是人编出来宽慰自己的,好像有了这句话什么好的坏的就都容易接受了。

关司墨一个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B大法学系的高材生,最不屑的就是那一套。他要是信命,早十几年前就该死了,还用等到今天受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的气?

床头小灯最后在关司墨眼皮子底下闪了两下,灭下去的时候关司墨刚好把这几天的事连城一条线。

归根结底,这一切源于他生日那些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要没他们花掉关司墨小半年零花钱,关司墨也不至于去借酒消愁,消“他其实跟江临一样,都拉不下脸去拒绝”的愁。

其实关司墨说一句“我今天生日,不方便拼桌,下次再聚”能有什么难的,都是二十出头的人了,人家未必就会因为这句话记他的仇。

但关司墨不敢,他不愿意试,都是跟江临说的上话的关系,他怕以后有事求着这些人。

关司墨他爸叫关亮节,高风亮节的亮节,关司墨庆幸这名没轮到自己身上,否则太糟蹋了。

不出意外,他就是老关家唯一一颗长歪了的小苗。关司墨太知道怎么经营人际关系,过早的世故圆滑让他不太有青春懵懂期,在其他男生偷着看黄片的年纪,关司墨已经明确了自己的性取向。

不过这是个不会说的秘密,关司墨将“同性恋”三个字扼杀在自己的人生里,准备到死带进坟墓,这辈子就这么算了。

咚咚咚。

关司墨听见敲门声。

他后来想过,如果能有个重来的机会,自己不会再去开那扇门。可那时候的关司墨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他从门镜里看到一身狼狈的陈青,犹豫几秒后,还是咔哒一声把门打开了。

短短几个小时,关司墨对于“脏”字的理解就更深刻了,陈青像是在泥地里滚了一遍,一点儿模样也没有。

关司墨觉得自己那一瞬间的愧疚应该是大于善意的,因为他先想到的是陈青其实没有拿自己的钱,几秒后才意识到陈青是在向他求救。

陈青死死扒住门框,仰起头跟关司墨对上目光,他连抬头的动作都显得生硬,但目光却没有一点躲闪。陈青用红肿的指尖儿抠进门缝,像是生怕关司墨将他唯一可以敲开的门关上。

关司墨知道有的小孩天生不会哭,这一点不论是从他自己,还是从陈青身上都能得到证实。

陈青的眼睛很红,但不太像是哭过,他看着关司墨,没有要进屋的意思,只是上下开合了两次打颤的嘴唇,说:“帮帮我。”

陈青说:“钱我还你,你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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